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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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其侯窦婴硬着头皮被轰两日,第三日高挂免战牌,表示他学儒家不假,可他是“大将军”,合该同兵家站到一处。这种辩论之事,还是旁观为好。
殊不知,就在他提出借口的同时,一直闭目养神,颇有高人风范的兵家大佬突然睁开双眼,目放精光。很显然,正等着大将军自己跳坑。
无勇不为将,无谋难为帅,慈者不掌兵。
窦婴很快就会发现,与其被几位兵家大佬拉到林苑开虐,准备为天子演练杀敌战阵,日日经历被屠的凄惨,还不如继续挨嘴炮。
后者仅是精神折磨,前者是精神肉体一起折磨,非常人能够承受。
看到魏其侯的“惨状”,刘彻不免心生同情,命人开库房,选好药送去魏其侯府,并派遣精通外伤的侍医常驻侯府,每日为窦婴精心调养。
据宦者回报,魏其侯感天恩,激动得痛哭流涕。
事实如何,从刘彻不自在地转头,以及陈娇戏谑的眼神就能说明一二。
有天子旨意,窦婴眼圈发青也得前往林苑。
然而被虐的日子太多,心理开始“扭曲”,想着独受罪不如众受罪,回头禀报过刘彻,就把王信和陈午一起拉上。
王信是天子舅父,陈午是天子岳父,大家都是外戚,一起去CAO练军阵,为天子尽忠!
“兵者,国之大事!”
魏其侯占据制高点,借助被轰时的嘴炮经验,一口气将境界拔高。
王信和陈午能说什么?
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乖乖早出晚归,和窦婴一起饱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考验。
对练兵之事,田蚡倒是很想插一脚。
在他看来,如果能成功,就算是加入外戚第一梯队,于今后大有裨益。
可惜窦婴陈午明摆着看他不顺眼,王信也不想同他为伍,包括练兵的兵家大佬,见到这位中大夫都皱眉,态度很是不欢迎。
田蚡寻上王太后,后者已搬入长乐宫,只是仍在“养病”,对宫权半点插不上手。听到田蚡的请求,思量片刻,在刘彻问安时提起,结果依旧是没能成功。
“舅父未曾临战,不通晓兵法,莫如到未央宫听道、法、儒之辩。”
刘彻态度坚决,不给半点转圜余地。
田蚡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能乖乖领旨,以中大夫的官职,在几家大佬开炮群轰时,尽量缩在角落当个小透明。
之所以如此,不仅是因为大佬们辩才冠绝一世,更因其嘴炮开不过瘾,还会抄起刀子动手。
秦汉时的学者士人和后世截然不同。做学问的同时,都能挥刀舞剑。
尤其是常年隐居山林的大贤,见到的野兽比人多,个顶个能杀虎搏熊,斩狼灭豹。若不然,早就丧身野兽腹中,哪里还能接到招贤令,带着徒子徒孙前来长安。
殿中端坐的诸位大佬,表面须发皆白,面容清癯,除下深衣短褐,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有一身腱子肉。
在他们眼中,窦婴算是不错,田蚡……纯粹是弱鸡,渣得不能再渣,一个眼神都欠奉。
八月下旬,抵达长安的大佬逐渐减少,各郡举出的孝廉经过初步考核,多数留下授官,仅有少数几人因水土不服,实在病得太重,未能得朝廷选用。
至九月末,一场秋雨之后,出征草原的四营踏着雨水,自边郡返回长安。
战报送达京城不久,天子即下令在阴山南麓建城,设朔方郡,由边郡调兵驻守。
其间琐事太多,更要防备匈奴反扑,赵嘉和魏悦等人不得不暂缓行程,在边郡停留数月。待到朔方太守就任,五千边军进驻朔方城,四营将兵方才动身启程。
距长安城尚有数里,遇盔簪雉羽的骑兵迎面驰来。
赵嘉等人举起右臂,队伍立刻停住。
骑士策马上前,飞身落地,带给众人一个震撼的消息。
“闻大军归来,陛下出城亲迎,已至前方五里!”
第两百四十三章
大军凯旋而归,天子出城亲迎, 自汉高祖开国以来, 得此殊荣者屈指可数。
即便是有侯爵的曹时, 听到飞骑传讯,此刻也难抑激动, 当场脸颊泛红,攥紧缰绳,恨不能肋生双翼, 立即飞赴天子驾前。
赵嘉虽然激动, 但也保持相当程度的冷静。想起景帝朝时, 周亚夫的教训,立即策马行至魏悦身侧, 低声商议几句。
“阿多放心。”魏悦对赵嘉颔首, 分别提醒陷入激动的曹时和李当户, 又同公孙贺简短提过两句。
赵嘉则被韩嫣唤住, 三言两语道明心中所想。
听罢,韩嫣点点头, 道:“阿多所言在理。依我之见, 无妨让大军缓行, 我等率一队人马先至。”
“不可。”赵嘉摇头。
天子出城相应, 消息传遍全军。
依照韩嫣提议, 安全是安全,却也会留下麻烦。首先就是随行的军伍如何选,未能选上的士卒又会如何想?
此次冬入草原, 全军上下顶风冒雪,既要克服草原上恶劣的气候,又要同白羊王、楼烦王所部进行恶战,可谓是九死一生。出发之前,近乎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天子亲迎的殊荣,任何人都不该错过。
见到赵嘉的神情,韩嫣细思自己的提议,的确存在不妥之处,当下未再多言。
最终,几人商量妥当,全军加速疾行,半程后减速,以免惊扰圣驾。
命令传达下去,全军重新列队,五骑并列,结成黑色长龙。
一眼望去,马壮人强,士卒眼中有铁。军中战旗林立,随风飒飒作响,愈显军容之盛。
“出发!”
将官一声令下,马蹄声犹如奔雷,轰隆隆碾过大地。
距离五里外,刘彻及随行大臣翘首以待。
天子策马出城,随行之人自也不便乘车。队伍行经城内,立刻引来好奇目光。得知是征匈奴的大军凯旋而归,百姓奔走相告,纷纷涌向城门,期望能一睹大军威严。
飞骑报讯之后,迅速调头返还。
未等多久,脚下大地开始震动。如此大的动静,非万马奔腾不可为。
“朕之将军归矣!”
刘彻面带笑容,意气风发。衮服袖摆被风鼓起,冕冠垂下的旒珠轻轻晃动,摇曳出炫目色彩。
黑甲骑兵渐近,刘彻并未留在原地,而是龙行虎步,真正做到帝驾亲迎。
见到帝驾,赵嘉、魏悦举起右臂,曹时、李当户、韩嫣和公孙贺取下背负的战旗,用力掷向地面。几乎在战旗立稳的同时,行进中的队伍齐齐停住,真正做到令行禁止,车攻马同,整齐划一。
“好!”
刘彻满面激赏。
“数万骑为阵,望之如火,观之如荼,大善!”
卫绾、窦婴和直不疑等朝中大佬面带赞许。曾和四营一同南征的王恢、韩安国对视一眼,比起之前征百越,这数万骑兵煞气愈浓,更显得精锐。
距圣驾三十步,赵嘉几人翻身跃下马背,以曹时为首,抱拳行礼,朗声道:“臣等拜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臣等不负使命,斩匈奴归来。唯愿为陛下刀锋,征伐蛮夷,拓我汉疆!”
号角声起,众将士下马,以兵器支地,齐声高喝:“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吾等愿为刀锋,征伐蛮夷,拓我汉疆!”
“杀胡!杀胡!杀胡!”
三声“杀胡”,声声犹如惊雷,气势直冲九霄。
“大善!”
被气氛感染,刘彻不免脸颊泛红,命众人起身,右臂向后一摆,立即有宦者送上美酒。
刘彻亲自注满酒盏,分别递至几人面前。
“朕为诸将士贺!”
“谢陛下!”
仰头饮进盏中美酒,大军随圣驾入城。
城中万人空巷,道路两旁人头攒动,见大军无不激动振奋,威武、杀匈奴之声不绝于耳。
赵嘉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能清楚看到,道旁有不少胡人,被“杀匈奴”之声包围,半点不觉得尴尬,反而挥舞着拳头,和汉家百姓一起高喊,神情甚至更加激动。
估计是归降的别部,同匈奴有血海深仇。否则当真无法解释,这份激动从何而来。
大军归来当日,未央宫设宴,赵嘉、魏悦等换下铠甲,洗漱一番,联袂往宫内赴宴。
宴上气氛很是热烈,酒酣耳热之际,天子击筑,韩嫣鼓瑟,公孙贺当殿舞剑。剑舞毕,当朝太仆带着几分醉意,要和李当户在天子面前角力。
刘彻准其所请,两人战得不分上下,四拳相对,发出砰砰声响。角力中,脖颈鼓起青筋,手臂和肩背的肌肉隆起,愈发显得勇猛。
“好!”
刘彻掌击几面,大声喝彩。
与宴的群臣也随之叫好。
战到最后,李当户抓准机会,将公孙贺掼到地上,就此分出胜负。公孙贺握住李当户的手,一跃起身,饮下天子赐酒,捶过对方肩膀,笑道:“这次我轻敌,下次再比过!”
“好!”
两人大笑归席,宴会歌舞继续。
一曲之后,觉得俳优歌舞甚无趣味,王恢和韩安国带头,殿中又开始舞剑角力。群臣接连下场,连窦婴和直不疑都坐不住,各持一把铁剑,在殿前舞得虎虎生风,战得不相上下。
赵嘉放下酒盏,随众人一同喝彩。见窦婴一个直刺,将直不疑逼退数步,叫好之余,陡生玄幻之感。
这样的画面,就算记载在史书上,估计也没多少人会信。
大行令和太农令挑头,大将军和御史大夫亲自下场,三句不离老朽的丞相都满脸红光,跃跃欲试。
按照酸儒的话,简直是不成体统。
身处其间,能清楚感受到澎湃的力量和激情,更能清醒意识到,这是属于强者的时代,是以刀兵开疆拓土、灭除强敌的强大王朝。
无论后世如何评价,身处历史长河的赵嘉,可以剑指苍穹,铿锵发下誓言:投身这个时代,为国之利刃,民之剑盾,他心甘情愿,百死不悔!
被指为屠夫,姓好杀戮又如何?
他手中的剑,背上的弓,都是为国为民而存在。
每多杀一个敌人,汉家百姓的生存空间就会多出一分。
既如此,手染鲜血,背负恶名又何妨?
与其被名声所累,莫如燃尽自己拥有的一切,以马蹄和长刀挞伐天下,让弓箭所及尽为汉土,使刀兵所至尽归汉家!
“阿多可还记得回程时,你我二人做赌?“魏悦坐在赵嘉身侧,单手持酒勺,注满赵嘉面前的酒盏。
“自是记得。”
“比一场如何?胜负定赌注。”魏悦提议道。
“说真的?”赵嘉挑眉,端起酒盏,并未立刻递唇边。
“自然。”魏悦笑着颔首,因些许酒意,眼角眉梢染上一抹红晕。修竹般的翩翩佳公子,眼波流转间,莫名增添几许魅惑。
赵嘉轻笑一声,将酒盏放回几上,起身道:“待分出胜负,再饮此盏!”
“好。”
两人离开席位,行至殿前。向天子拱手之后,各命亲卫取来长剑。
剑身出鞘,寒光凛冽。
魏悦长身而立,剑尖指地。赵嘉侧身,长剑横于脸侧,清晰映出漆黑眸子。
被殿前两人吸引,众人屏息凝神,气氛悄然改变。连刘彻也放下酒盏,看得目不转睛。
没有任何预兆,赵嘉纵身前跃,动作敏捷轻盈,快得不可思议。整个人似化作一支穿云箭,长剑直袭魏悦要害。
剑光冰冷,锋锐嗡鸣。
魏悦岿然不动,直至剑锋递到面前,方才侧身避开,同时反手递出兵刃,荡开赵嘉手中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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