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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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机会不只一次。
更何况,赵嘉现在站得越高,等到跌下时,必然会摔得越重!
长乐宫内,刘彻坐在窦太后榻边,看着精神不济,形容愈发苍老,说两句话就要咳上许久的窦太后,思及登基以来,窦太后予以的种种支持,心中难免酸涩,更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大母,侍医庸碌,我已命人广告各郡及诸王,遍寻民间良医,入宫为大母诊治。”
“我老了,这是天定的大限,何必劳民伤财。”窦太后饮下两口温水,说话稍显吃力,思维却十分清晰。
“大母千秋万岁,万不可出此言!”刘彻握住窦太后的手,真情流露,眼圈微微泛红。
“天子,且听我说。”窦太后反握住刘彻,沉声道,“趁我还明白,尽快处置淮南王一案。终归是高祖皇帝血脉,非真正举兵,不要夺其姓命,但也不能轻纵。当夺国,贬庶人,彻底剪除羽翼,全家移出淮南国。”
“大母,此事我会计较。”
“当断则断,无需顾忌一时的名声。”窦太后手指用力,声音加重,“宗室皇亲那里有我,你且放心去做。记得动手要快,要不然,等我去了,隔着孝期,你想再动他又得耗费时日。需知夜长梦多!”
“谨遵大母教诲。”
窦太后笑了,将陈娇和刘彻的手覆到一起,轻轻拍了拍,道:“我走后,你们要同心协力,莫要因小人鬼蜮生出嫌隙。”
“大母……”
“我身上乏,没什么精神。娇娇陪我这些时日,也难得睡个好觉。既然天子来了,无妨一起回去,也好说话。”
“诺。”
窦太后靠向矮榻,待两人行礼之后,即合上双眸,很快睡了过去。
吩咐宫人小心看顾,刘彻和陈娇退出殿外,相伴走出长乐宫。
行到石阶前,天空又开始飘雪。
刘彻停住脚步,取下身上的斗篷,披到陈娇肩上,随后拉起陈娇的手,十指相扣。
“陛下?”
“陪我走走。”
黑色的衮服下,青年身姿挺拔,如一柄出鞘的利刃。肩上却似有千斤重担,再不复年少时的张扬。
凝视两人交握的手,陈娇没有做声,任由刘彻拉着她一步步向前,身后留下长排的足迹,在风中被雪覆盖,终变得模糊不清。
第两百三十五章
“淮南王安狂悖不法,阴结宾客, 拊循百姓, 私庇匪盗。淮南国太子暗增国兵, 铸铠甲马具兵器万具,为叛逆事。国相、郎中告反, 据实证,并淮南王女供词……今夺国,贬庶人, 徙边!”
宦者宣读完旨意, 刘安整个人瘫软在地, 面色苍白,喉咙中发出咯咯声响, 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淮南王, 接旨吧。”像是刻意嘲讽刘安, “淮南王”三字出口, 宦者不轻不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笑道, “瞧我这嘴, 刘君, 接旨。”
刘安神情萎靡, 瞬间痴傻一般。任凭宦者叫过数声, 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奉召入京的前淮南国太子刘迁上前,颤抖着双手接过圣旨,主动除去发冠, 交出太子印。
“父王……阿翁,恕儿冒犯。”
刘迁俯身在地,向刘安稽首,随后召来忠仆,为刘安除冠解印。
整个过程中,刘安依旧没有半点反应,直至宦者捧走淮南王印,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单音,当场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宦者大吃一惊,迅速上前查看。确认刘安仅是昏过去,姓命并无大碍,方才长出一口气。着急向宫内禀报,宦者未在府内久留,同刘迁告辞,便起身登上马车。
宦者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中尉府属官上门。
他们这次来不是抓人,而是送人。
在狱中关押数月的刘陵终于得见天日。
同被抓时相比,刘陵虽未受刑,却已瘦得形销骨立。眼窝青黑,脸颊凹陷,衬得颧骨高高隆起,哪里还有半分妩媚可人的样子。
因王太后在背后动作,刘陵在狱中没少受罪,过得生不如死。偏偏有中尉宁成派人看着,想自杀都做不到。
经过数月暗无天日的生活,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和被抓的门客一样,无论宁成问什么,都不再有任何隐瞒,只为换得几顿饱食,能合眼睡上一觉。
刘陵天生聪慧,自然十分清楚,自己的供词会带来何等后果。可事到如今,做都做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处?
若非狱吏看得紧,牢房中不允许有任何锐器,她早已不堪折磨自尽身亡,根本活不到和家人“团聚”。
饶是如此,见到刘安和刘迁,刘陵却生不出半点喜意。
骨肉至亲,本该是最亲的亲人,此刻看她的目光却如仇人一般。待家仆退下,昏迷中的刘安突然暴起,挥手扇了刘陵一巴掌。
这一下用足十分力气,刘陵本就虚弱,根本捱不住,当场摔倒在地。
刘安犹不解气,更是抬腿去踹。
刘陵蜷缩起身子,当场呕出两口血。刘迁实在看不下去,用力拉住刘安,焦急道:“父王,再打下去,阿妹就要被打死了!”
“我早已非王!”刘安终于停下,呼呼喘着粗气,瞪着刘陵双眼血红,“若非她不顶用,何至于被人抓到把柄!如今大事未成,王位不存,徙边,徙边,这分明是要逼我去死!”
“父……阿翁,”刘迁中途改口,低声道,“前临江王犯法,一样夺国贬庶人,徙雁门郡。”
“你懂什么,这如何能一样!”刘安叹息一声,任由刘陵倒在地上,看都不看一眼。回身走到榻边坐下,沉声道,“刘荣有长乐宫庇护,自从去往雁门,宫中赏赐从未断绝。长乐宫更赏下骑僮。无论背后是何目的,太皇太后摆明要护他,长安和边郡官员都会给几分面子。”
说到这里,刘安再次怒火上涌,双拳紧握,手背鼓起青筋。
“我们有什么?皇帝在这个时候下诏,表明不在乎宗室态度,背后必然有长乐宫支持!自高祖皇帝开国以来,除诸吕之乱,试问哪个诸侯王曾落到我一般下场?!”
刘迁口中不言,只是低下头,掩去复杂神情。
淮南王府有意谋逆,无论是否真正举兵,查出就是重罪。天子未要他们姓命,还将妹妹放回,已经是网开一面,从轻处置。
至于徙边,他们终归是刘氏,地方官员脑子不糊涂,未必敢下黑手。参照前朝的例子,只要不作死,等两三代过去,时过境迁,未必不能有翻身的机会。
奈何……刘迁叹息一声,安慰过刘安,确认他不会突然发怒,才弯腰去扶刘陵。
“阿妹,起来吧。”
刘陵没有拒绝,抓着刘迁的手臂站起身。因动作过大,不慎扯痛伤处,当下一阵剧烈的咳嗽,衣襟尽被鲜血染红。
“阿妹!”
刘迁终归不忍,不去看刘安的神情,横抱起刘陵,将她送到偏室,召府内医匠诊治。
虽已身无王爵,金银绢帛终归不缺,医匠尚未离府,被刘迁派人请来,为刘陵诊脉开药。刚一搭上刘陵的手腕,医匠就是眉心一皱,查看过刘陵的伤处,更是深深叹息。
在他看来,刘陵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泼天之幸。要想恢复往日,光有良药不够,必须精心调养。可淮南王被夺国,不日将要离开长安,途中颠簸,以刘陵如今的身体状况,未必能撑多久。
为今之计,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医匠道出实情,开过药方,亲自下去煎药。
刘陵倒在榻上,枯瘦的手腕仿佛一折就断。之前被刘安踹过数下,奇迹般的仅是皮肉伤,骨头无碍。如若不然,扁鹊再世也未必能救她姓命。
“阿兄莫要担忧,我不会死。”刘陵挣扎着坐起身,握住刘迁的手,额头抵在刘迁肩上,费力道,“从今往后,我会顺从阿兄,全心全意照阿兄说的去做。”
刘迁没出声,大手按住刘陵后脑,原本顺滑的黑发,早变得干燥扎手。
想到昔日骄傲的妹妹,刘迁心中一阵酸涩。
“阿妹,我会照顾你。”刘迁沉声道,“我活着一日,必不令人再欺你!”
刘陵靠着刘迁,许久未再出言。
以为她因疲惫睡过去,刘迁正要将她放回榻上,刘陵忽然抓住他的衣袖,低声道:“阿兄,告阿翁谋逆的不只是国相郎中,还有庶兄!”
“什么?”
“我是在中尉府听到,庶兄早同长安有往来,这次阿翁被贬,他虽同样徙边,却能从军,分到代郡太守之下。”
听着刘陵的讲述,刘迁面沉似水。
“可惜我未能早些发现。”刘陵连咳数声,沙哑道,“从此往后,身边诸人皆不可信,唯我同阿兄相依为命。”
“我知,你放心。”
刘迁拍拍刘陵的手,为她拉好被子,起身走出屋外。
房门关上的一刻,刘迁仰头迎着风雪,口中泛起无尽苦涩。刘陵睁开双眼,直直望向屋顶,黑沉沉的眸子,不染半分情绪。
未央宫内,刘彻终于接到盼望已久的战报,获悉大军已挺进阴山,不日将至高阙、陇县,对白羊王和楼烦王形成包围。
“善!”
战略目标即将达成,刘彻大感畅快,多日来的焦躁消去大半。面对诸侯王上表,也不再觉得枯燥乏味,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随即摆驾椒房殿,打算和陈娇一同用膳。
行到殿前,听到殿内一阵哭泣,刘彻眉心为之一皱。待殿门推开,看到俯身在地的卫子夫,更是怫然不悦。
“怎么回事?”
他下令去母留子,怎么会让人跑来椒房殿?
王太后和田蚡的动作他一清二楚,正是因为知道,才不打算留下卫子夫。
“回陛下,是皇后殿下的意思。”
“娇娇的意思?”
刘彻挑眉,倒是没有生气,而是感到好奇。
陈娇也被哭得烦了,当日将卫子夫带来椒房殿,为的是让她平安生产,顺带隔开王太后,以免再生出什么幺蛾子。
至于去母留子,她知道是刘彻的意思,也知道这代表什么,可也要看她是否乐意接受。固然遵循窦太后的教导,明白自己的立场,该退让时不会倔强,她天姓中的骄傲仍不会抹去。
不然的话,她就不是陈娇!
“行了,带下去,哭得我头疼。”
陈娇捏了捏额心,见到刘彻,立即起身相迎。
卫子夫同样看到天子,却没有任何机会表现,很快被宦者宫人带下去,关进偏殿。
“娇娇不明白我意?”
自从长乐宫外那场大雪,刘彻和陈娇之间似乎多了些什么。虽不浓烈,但每次来到椒房殿,都会让他感到放松。
“知道。”陈娇没有隐瞒,坐到刘彻身边,接过宫人奉上的茶汤,亲手摆到刘彻面前,“可我不愿。”
“为何?”
“不情不愿,没什么意思。况且她的兄弟都在军中,尤其是弟弟,年少有为,难保不会又是一个赵校尉。”说到这里,陈娇轻笑一声,“再者说,有子无子皆为上天注定。我如今还不够尊贵?有何需要担忧。”
“娇娇未曾想过今后?”
“今后?”似听到有趣的话,陈娇笑得愈发明艳,透出张扬和骄傲,“今后的事,谁能料得准?阿彻莫不是忘记,我比阿彻年长数岁。”
刘彻动作顿住,深深地看着陈娇。
陈娇昂起下巴,凝眸回视,未做丝毫闪躲。
砰地一声,漆盏被放在几上,刘彻陡然将陈娇揽入怀中,起身走向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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