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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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多!”卫青蛾焦急呼喊,本想策马向前,看到重伤的骑兵和卫夏卫秋,到底停住脚步,攥紧缰绳,用力到边缘处陷入掌心,留下清晰红痕。
“走,去雁门郡!”
一行人手臂绑有布条,又有赵嘉提前准备的书信,奔驰到要塞之前,向守军表明身份,很快被放行。
出于谨慎考虑,他们暂被集中起来,不可随意走动。
对此,众人都没有异议。
稍歇片刻,有军伍送来热水,并有两名医匠随行,身后都背着药箱,仔细为骑兵处理伤口。
解开卫青蛾身上的布条时,医匠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女郎伤势太重,需将腐肉剜去。”
“无妨,动手吧。”卫青蛾抓起干净的布条,叠起来咬在嘴里。在医匠动刀时,因疼痛脸色惨白,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重新撒过伤药,缠裹上布条,卫青蛾起身走到门边,眺望照亮天空的火光,按住肩头的伤口,银牙紧咬,生平首次感到无力。
“女郎,郎君定会平安无事。”卫秋走到卫青蛾身边,火光映照下,左脸颊的黑痂部分脱落,现出赤红色的一条伤疤。
卫青蛾没说话,仅是点点头,继续伫立在门边,许久一动不动。
赵嘉带人冲入营地,一路杀开胡骑,救出身陷重围的魏武和李达。两人伤势都不重,只是并未向外冲,而是调头向内冲杀,才被围在乱军之中。
“赵军侯,部都尉被困住了!”
魏武甩掉刀上的血痕,指向左营中心。
原来,计划起初顺利,但在营啸发生之后,一切都陷入混乱。
紧追不舍的万余胡骑也被卷入,疯狂的胡骑杀红了眼,此时此刻,他们根本不想着逃命,只想要杀人。
魏悦和李当户一身黑甲,成为最好的目标,被对方紧盯,死死缠住。
为掩护同袍,魏悦和李当户当机立断,以身为饵,引开大部分乱军。自己也被重重包围,陷入险境。
看向魏武手指的方向,赵嘉没有犹豫,手中长矛横扫,荡开挡路的胡骑。矛身折断,即做投枪掷出,将一名匈奴扎在地上。随即长刀出鞘,驱策战马,再次发起冲锋。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匈奴,也不需要知道。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向前冲,冲开乱军,将魏悦和李当户救出来。
包围圈中心,魏悦和李当户背靠背,战马半身染血,鬃毛被黏成缕。两人的箭壶都已经射空,弓弦断裂,长刀绑在手上,马下横七竖八,至少躺了三十多具尸体。
营地中一片混乱,喊杀声不断。此处却诡异的安静,空气仿佛凝滞,一旦开始流动,必然弥漫起浓郁的血腥之气。
杀死一名百长,李当户又扯下一条衣摆,一端咬在口中,另一端缠上右手,一圈一圈,将长刀牢牢裹紧。
魏悦长刀斜指,黑眸扫视周围,寻找冲出去的机会。
就在这时,包围圈外响起一阵号角声,胡骑身后突然杀出一支汉军。魏悦和李当户同时精神一振,策马朝汉骑出现的方向冲了过去。
“部都尉!”
看到黑甲凝固鲜血,仿佛罩了一层血壳的两人,赵嘉再次调头,挥刀砍死一名胡骑,用臂甲挡住飞来的骨箭,抓起胡骑落下的骨朵,向乱军中投掷出去。
惨叫声和喊杀声浑在一处,不到百名的汉军,硬是撕开数倍于几的胡骑,左冲右突,杀了几个来回。
双方汇合时,赵嘉嘴唇发白,近乎脱力。
魏悦当即策马上前,代替他成为锋头,手中长刀横扫,凡是敢挡路的胡骑,有一个算一个,尽数人头落地。
这一幕不只震慑了胡骑,也惊到了驰援的郡兵。
鲜血飞溅中,魏悦彻底变成一尊杀神,周围蔓延开浓重的血色。战马每向前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染血的蹄印。
号角声又起,这是匈奴大军撤退的讯号。
和上一次相比,这次声音更远。很显然,伊稚斜的军队已经撤走,中军右营已空,左营中的本部和别部骑兵都被彻底抛弃。
“走!”
魏悦一马当先,赵嘉咬牙跟上,李当户负责断后。
在胡骑彻底陷入疯狂时,数十汉骑杀开血路,惊险逃出生天。
待冲出乱军,回头望去,身后尽是一片火海。大批胡骑葬身其中,少数逃出来,也被郡兵斩杀。
极个别保留一丝清醒,遇到汉军,直接丢掉武器跪地求饶。运气好的,被绑起来拴在马后,运气不好,当场被一刀捅死。
差别待遇?
汉军耸耸肩,黑灯瞎火,谁让你站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火光蔓延到整个营盘,喊杀声逐渐开始减弱,手臂绑有布条的汉骑陆续从火场冲出,失散的季豹和文吏也回到赵嘉身侧,只是两名小吏再也没有回来。
等到再无骑兵冲出,赵嘉清点人数,北归的千余汉骑,除开随卫青蛾入城的数十伤兵,如今仅剩下不到六百人。
雁门郡兵仍在围歼胡骑。
他们不需要做太多,只要守住出口,让对方逃不出火场即可。
空气中浓烟弥漫,赵嘉伏在马背上,略微放松神经,只感到眼皮越来越重。
魏悦策马走到近前,见赵嘉有些不对,立即伸出手臂,支住他的身体。触手一片滑腻,摊开五指,尽是暗红的血。
再一看,赵嘉侧腹的护甲被劈开,伤口外翻,鲜血不断流淌,和敌人的血混在一处,早将半身染红。
“阿多!”
赵嘉没有回答,已然失去意识。
魏悦翻身下马,将赵嘉抱下枣红马,放到自己的马背上。随即跃上马背,单臂箍紧赵嘉,另一只手握紧缰绳,背对熊熊大火,向雁门郡飞驰而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赵嘉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恢复意识时,四肢像灌了铅, 眼皮如有千钧, 哪怕动一动指尖, 都感到万分困难。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身下的垫子很舒服。
或许是太过舒服, 赵嘉闭着双眼,无意识向热源凑近,轻轻蹭了两下, 发出一声满足的鼻音。
蹭着蹭着, 耳畔传来一声低笑。
声音很熟悉……
脑子开始转动, 记忆逐渐回笼,战场、大火、力竭、晕倒, 最后的记忆, 是他险些从马上跌落, 被魏悦从旁扶住。再之后, 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始终想不起半点, 连片段的画面都没有。
“阿多。”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 赵嘉困难地睁开双眼, 视线由模糊到清晰, 终于看清了所谓的“垫子”。
大概是理智尚未全部回笼, 赵嘉做出一个“清醒”时绝不会出现的举动,伸出手,戳了一下“垫子”半敞的领口。
又是一阵笑声传来, 比之前更加清晰。
紧接着,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额头,修长的手指梳过散落的黑发,轻轻按压着他的发顶。
“不热了。”
赵嘉抬起头,不及观察周围环境,就见魏悦斜靠在榻上,衣襟半敞,没有梳髻,黑发仅以绢布束住,似绸缎般垂落肩头。眸中带笑,柔和了俊雅的五官,唇角翘起,显然心情很好。
“三公子?”
赵嘉彻底清醒,张嘴欲言,喉咙却一阵干涩,仅能做出口型,发声变得极其困难。吃惊之下,手肘一撑就要起身,忽略了覆在肩后的大手,很快又被压回原位。
“阿多肩背和腹侧皆有伤,虽已退热,行动仍要小心。”
魏悦一边说,一边从榻上坐起。没有唤人,小心抱起赵嘉,几步绕过屏风,坐到矮几前,从陶壶中倒出温水,单手持盏,递到赵嘉嘴边。
靠在魏悦怀里,赵嘉脸上是一个大写的“懵”。漆盏递到嘴边,迟了两秒才回过神。试着抬起胳膊,几次都没能成功。
魏三公子明摆着打算亲力亲为,喉咙又实在干涩,赵嘉只能放弃挣扎,就着递到嘴边的漆盏,试着饮下一口。
水浸入口腔,滋味甘甜。
赵嘉很想抓过漆盏,仰头一应而尽,魏悦故意将手移开,笑道:“阿多刚醒,不可急躁,小心呛到。”
一盏温水,足足喝了三分钟。
等到喉咙不再冒烟,手臂可以抬动,赵嘉试着站起身,不想腰被箍住。魏悦笑容温和,力道却半点不轻。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没有造成任何不适,又将他压了回去。
第二次了。
赵嘉皱眉,开口道:“三公子,请松开嘉。”
环在腰间的手臂没动,反而增添几分力气。魏悦将下巴抵在赵嘉发顶,叹息道:“阿多一直不醒,我甚是担忧。”
赵嘉沉默片刻,刚想开口,又听魏悦道:“三日以来,我夜夜抱阿多共眠,以身为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阿多岂能如此无情?”
啥?!
宛如天雷劈落,咔嚓一声,劈得赵军侯外焦里嫩。
看着一脸哀怨的某人,赵嘉双眼瞪圆,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就是清风朗月,温润如玉,为世人称道的魏三公子。
他一直都知道魏悦表里有差,属于白皮黑瓤。可从没想过,这位还有无赖属姓。
实在是过于震惊,赵嘉忘记了到嘴边的话,就这样坐在魏悦怀里,维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片刻之后,成功引来一阵轻笑。
“阿多啊。”
双臂环着赵嘉,魏悦轻轻晃动,似年少时哄他睡觉一般。语气愈发温和,笑声低沉,似柳絮拂过水面,微风撩拨琴弦。
不等赵嘉回神,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拉开,一身直裾深衣,以绢布束发的李当户出现在门边。
看到屏风前的两人,脸上先是诧异,继而浮现惊喜。除掉鞋履,快步走进室内,直接坐到魏悦对面。
“医匠言阿多近两日可醒,果真没有虚话。”李当户一边说,一边拿起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两口饮尽。
魏悦脸上依旧带笑,眼神却隐隐有些不善。
不知是没发现,还是发现却故意忽略,李当户放下漆盏,笑道:“阿悦当日的表现着实是吓人。医匠为你治伤,言失血过多,恐凶多吉少时,他差点又冲回去砍人。”
说到这里,李当户收起笑容,神情变得郑重。
“阿多,这份恩义我记着,今后如要相助,我绝无二话!”
“嘉为县尉,此乃应尽之责。”
听闻此言,李当户的表现很奇怪,视线看向魏悦,嘴角抖动两下,很不情愿地取出腰间匕首,连刀鞘一同放到桌上。
赵嘉面露不解。
这是闹哪出?
魏悦拿起匕首,试过匕刃锋利,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言阿多必如此应答,李司马不相信。”
李当户又饮下一盏温水,肉疼道:“早知魏季豫狡诈,偏不记得教训。说实话,你早盯上我这把匕首?”
“此言差矣。”
“果真?”
魏悦浅笑不语,智商的优越,一切尽在不言中。
见他这副样子,李当户就有心火往外冒,喝再多水也难压下火气,差点就要拍案而起。
三人说话时,赵嘉恢复力气,推开腰间的手臂,起身坐到几旁。仅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眼前发晕,额前冒出一层薄汗。
这一次,魏悦没有再将他拉回来,而是又倒了一盏水,还变戏法一样,从几下取出一只扁匣,打开匣盖,里面尽是成块的饴糖。
赵嘉饮一口温水,又取一块饴糖入口,看着李当户和魏悦较劲,心情愈发放松。回忆草原种种,想起失去的同袍,轻松变得不真实,沉重再次压上心头。
水盏放到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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