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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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有牡马打架,新来的马长没章程,不肯听牛伯的话,结果一处横栏被撞开,几匹牝马带着马驹跑了出去。我和阿早几个出来找马,刚好找到附近,记得绢姊说今日来,就想来迎一迎。”
说到这里,孩童拍拍蹲坐在身边的大犬,随后抬起脚,狠狠碾住无赖的手指。无赖叫得越是凄惨,孩童脚下的力道就越重。
“亏得我们来了,不然还不知晓,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敢拦绢姊的马车!”
踩了几下觉得不解气,孩童拔出短匕,用力扎在无赖的大腿根。手腕翻转,刀身随之转动,无赖的惨叫已经不似人声。
瘫在地上的同伙也未能幸免,一侧身体不能动,想躲闪都做不到。名为阿早的孩童走上前,抄起地上的短刀,砍断一根树枝,尖锐的一端朝下,在男子惊恐的目光中,一下接着一下戳在男子身上,留下数个血洞。
“绢姊打算如何处置他们?”阿早反手抹去溅在脸上的血点,身上的任其留下。反正外出时常会遇到小兽,马场里没人会在意。
“天太热,狼不会在白日里出来。马场周围的豹子都被清理过,不如挖坑埋了。”
听到孩童的话,无赖和同伙惊骇欲绝,开口想要求饶,结果叫了几声,压根没人理会他们。
“这两人做多恶事,我要带他们回畜场,交给郎君处置。”
“不杀了?”孩童皱眉。
卫绢示意阿早上前,单手抚过他的发顶,温和道:“记得我同你们说过的话?”
“记得。”
“记得就好。”卫绢收回手,叮嘱道,“恶徒要杀,只是一刀太便宜他们。这两人不知道祸害多少女子,且有同人勾结掳掠人口之嫌,将他们带回去交给郎君,审明罪行,必将受到重刑。”
死罪不过一刀了结,实在过于简单。在死之前,将他们送去做城旦,每日挨鞭子做苦力,让他们活着受罪,感到生不如死,才是更好的惩罚。
“听绢姊的!”
说话间,又有几名孩童走来,手中牵着寻回来的牝马和马驹。
孩童们一起动手,将车上的藤筐和水囊卸下来,陆续绑上马背。两个恶徒则是捆住手脚,仰面放到车板上。
卫绢戴上草笠,摆手示意孩童们回去,她五日后再来。阿早几个站在林边,目送大车行远,直至仅剩一个黑点,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
卫绢回到畜场时,赵嘉已经带着葛布离开。见她带回两个生人,卫青和阿稚几个迅速围了上来。
公孙敖随赵嘉前往军营,并不在畜场,卫绢让阿谷去找虎伯,自己跃下马车,一边和卫青阿稚说话,一边等着虎伯前来。
几名少女抱着木盆走过,见到眼前的情形,好奇道:“阿绢,发生何事?”
卫绢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说明。少女走上前,发现其中一人果然是之前来闹事的无赖,都是义愤填膺,有两个更是放下木盆,拔下头上的木钗就扎了下去。
虎伯来时,刚好听到无赖的惨叫,上前问明情况,顿时面色一沉。找来一名青壮,让他快马加鞭赶往县城,向赵嘉禀报此事。
“至于这两个,押去旧圈吊起来!”
见过掳掠孩童的恶事,众人都对此等恶徒深恶痛绝。依照卫绢所言,被他们所害的女子不下十人,别说吊起来晒,扒皮都不多!
军营中,赵嘉正带人挂起蚊帐,点燃艾草,驱赶屋内的蚊虫。
在他返回畜场期间,已经有五名更卒抵达县城,在官寺录名之后,由一名少吏送来营中。
五人是同乡,居住的里聚又彼此相邻,此番来应役,干脆结伴同行。其中两人服过更役,沿途都在提点三名同乡,告知他们在军营中要注意的事和不能触犯的忌讳。
“七月应役最是难熬。”一名更卒说道,“天热,蚊虻甚多,夜里睡不好,做活CAO练都没力气。”
“总好过四月。”另一名更卒道。
“确实。”先前说话的更卒咧嘴笑道,“蚊虻噆肤不过一人之苦,若是误了春耕和夏种,家中父母妻儿都要受苦。”
少吏去寻赵嘉,五人就蹲在校场边,用衣袖扇着热风,一边抹去流淌不停的热汗,一边闲话。
“早来这些日,也能为家中省些粟菽。”
两名服过役的更卒有经验,知晓来得早,营中也会管饭。他们不会白占便宜,会主动干活。无论是清理房舍还是平整校场,都是绝无二话。
正说话时,就见少吏去而复返,身边还有一名穿着深衣的少年。如果不是后者腰带上挂的鞶囊,更卒们压根不会想到,他就是新任的沙陵县尉。
不等赵嘉走到近前,两名服过役的更卒迅速起身,顺便踢了身边的同伴一脚,让他们也快点起来。
“见过县尉!”五人抱拳行礼,声音参差不齐。
赵嘉点点头,展开木牍,核对过五人出身籍贯及身形相貌特征,确认无误,即送少吏离开。随后唤来一名小吏,命其带五人下去安顿。
小吏领命,将五人带进已经熏过艾草的营房,随后告知他们,半个时辰后到营地西侧的砖屋前领膳食。
“一日两膳,有肉汤,蒸饼粟饭管饱。不许饮生水,违者罚!”小吏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靠墙摆放的条桌,桌上并排摆着六只陶罐,还有七八个木盒。
“陶罐饮水使用,盒中为药膏,受伤及蚊虻叮咬均可治。”
小吏说话间,有伙夫送来两罐清水。
更卒早已经口渴难耐,接过陶罐就仰头痛饮。
水刚入口,更卒就是一愣,捧着陶罐,竟有些不知所措。
见状,小吏和伙夫同时笑出声音。遇更卒望过来,伙夫连忙收住笑,小吏却不在乎,一边笑一边解释道:“汝等甚是运气,赵县尉刚运来半车冰。本是给我等用,汝等赶巧沾光。”
“天气炎热,县尉有意在营内挖掘地窖,专门用来储冰。汝等今日好生歇息,明日早起做活,不可偷懒。”
小吏说完即同伙夫离开。
五名更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敢相信。尤其是两名服过役的更卒,同时掐了一下大腿,感受到清晰的疼痛,才确定不是做梦。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夜色散去,天边泛起鱼肚白, 昭示清晨来临。
红日将将跃出地平线, 炎热尚未来袭, 水塘边聚集五六只小兽,草丛里传出一阵阵鸟鸣, 清脆婉转,极是悦耳。
大量蚊虫聚在水面之上,飞舞着连成一片。
两只蜘蛛在塘边结网, 十多只蜻蜓掠水而过, 捕捉大片聚集的蚊虫。
营房内, 伯平坐起身,掀开葛布制的蚊帐, 也不着履, 赤脚踏在地上, 两步走到条桌前, 捧起一只陶罐,咕咚咚灌下几大口水, 舒爽地呼出一口气。感到肩后痛痒, 又拿起陶罐旁的木盒, 挖出碧绿色的药膏, 用手指擦在痒处。
沁凉感袭来, 痛痒很快消失。
伯平转过身,发现长铺上的几人接连坐起,木松正打着哈欠, 大手抓着胸前和肚腹,迟迟不肯下榻。被身旁的伯威一巴掌拍在后背,向前一栽,用胳膊直起身,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五人结伴前来应役,一路之上,伯威和长石没少照顾其他三人。在官寺录名之前,更严厉告诫他们,每日不得懒睡,必须早起。如营中锣响三遍尚未起身,必然要受罚,甚至会遭到鞭笞。
知晓伯威是好意提醒,木松自然没有抱怨,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掀开蚊帐。双脚落地,和伯平一样未着履,捧起一只陶罐,仰头就灌下一大口。
罐中的水早已不冰,对夜里睡出热汗的人来说,仍是犹如甘霖。
等木松放下陶罐,伯威等人也陆续起身穿衣。
和初次应役的伯平三人不同,伯威和长石都是第三次服更役,知晓原本的营房是什么样子,别说蚊帐药膏,连草席都未必有。为此,在动身之前,两人还从家中带了铺盖。不想全都用不上。
昨日来到营地,目之所及都让两人吃惊不已。
营房之外,饭食都好得超出想象。发面饼,粟饭,羊肉汤,带着辛味的肉酱,还有爽口的葵菹,滋味好不说,吃不饱还能再领。
想起之前服役的情形,伯威和长石几次掐大腿。自己掐不算,还去掐其他三人,就怕是突然间睡迷糊了,一切都是做梦。
比起两人,伯平三个惊讶不少,更多则是兴奋。
他们身体魁壮,种田都是好手。奈何边郡天灾人祸不断,田中出产少得可怜。旱灾之后田亩绝收,是照着力田说的法子,抓蝗虫应急,一家老小才勉强活下来。
春耕时,作为家中的壮劳力,每餐都能分到满碗粟饭或是菽饭。然而,八尺的汉子,整日都要下田,耕牛不够用还要自己拉犁,耗费的体力可想而知,一碗饭岂能吃饱。
但这也是大部分边民家中的实际情况。
下田劳作的青壮和健妇勉强能保证每日两餐,不能下田的老人甚至会每日一餐,就为节省下部分口粮。
被官寺征召,七月服更役,乡中青壮都是早早打点行囊,提前动身,就为给家中省下些粟米。
最重要的是,春耕已经结束,夏种也过去一半,等他们服役归来,运气好的话,正好能赶上秋收。如此一来,一年的生计不耽搁,在服役时表现得好,或许还能得些赏赐,为家中添些进项。
至于更役辛苦,青壮们根本没放在心上。
在边郡生存,何时不辛苦?
遇上北边的匈奴来犯,无论男女老少,都要抄起兵器拼命。
更役要做活不假,但也有机会接受训练。战场上,多一份本事就多一份保命的本钱。开弓的速度快上一点,就有可能杀死敌人,保住姓命。
最简单的道理,今日累到半死,也比他日丢掉姓命要强!
告示张贴,游徼告于乡中,录下每里应役的壮丁,即将名单送往县内。
伯平三人都是家中长子,也都是第一次应役,获悉长石两人要提前动身,先后找上门来,希望能结伴同行。秉着照顾同乡、入营后能抱团的心理,长石伯威没有拒绝,更在路上多加照顾,主动提点。
让几人想不到的是,今岁负责练兵的是赵嘉,伯威和长石的经验很多用不上。
新县尉的思维回路和做事方法明显迥异前任。营房布置和供应的伙食无不让几人大开眼界。
吃过一顿饱饭,五人都下定决心,只要能吃饱、能睡好,活再累,CAO练再苦,都必须咬牙坚持下来。如果心生退意,外人不论,同乡就会看不起。事情传回里中,一家人都难抬起头。
“都利落点,腰带系上,履穿好。方豹,净手去!”见方豹上一刻抓过脚,下一刻就要用抓脚的手去挖药膏,伯威当即喝道,“伤药何等珍贵,你再敢如此,休怪我动手!”
被同乡怒视,方豹臊红了脸,忙不迭穿上草履,推门走出营房,用木盆打水清洗。
随着日头升高,晨风的凉爽迅速被燥热取代。水塘边仍有来喝水的小兽,鸟鸣声却逐渐减少,直至再听闻不到。
伙夫在灶房里忙碌,被热气一熏,满脸都是大汗。
特制的蒸笼架在火上,大到两人才能抱拢。笼里是肉馅的包子,每个都有拳头大。灶房里热气弥漫,香味也随之飘散,传到灶房外,引得起身的更卒和健仆一个劲咽口水。
“究竟是何物,为何这般香?”方豹脸上还挂着水珠,顾不得擦,甩了两下就转头望向灶房,五脏庙不断轰鸣。
伯平四人同样被香味吸引,先后走出营房。只是有伯威和长石提醒,几人都牢记营中规矩,未得命令不敢肆意走动,遑论到灶房内一探究竟。
小吏也歇在营中,起得很早,正捧着几册简牍,带着两名健仆走向校场东侧的值房。
五人同小吏见礼,后者没多说什么,只道今日要挖地窖,等赵县尉带人过来选好地点,立即动手开工。
“伙夫今日蒸包子,羊肉馅,甚是美味。汝等切记,吃饱即可,莫要撑破肚皮。”小吏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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