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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等到基本确定情况，已经是第六天，而结果是，什么都没找到。

　　还能勉强拼凑到一起的尸体里，没有和成野DNA匹配的，至于那炸得到处都是碎肉，真的无法判断。

　　但有一条信息让他们基本确定成野已经没了，据调查，爆炸起始点是一个一人高的实验舱，虽然调查小组没弄明白这个实验舱是做什么用的，但是杨修远他们心里都明白，爆炸发生时，成野就躺在里面。

　　躺在爆炸源上面，找不到尸首，也在意料之中。

　　杨修远很艰难地向林楚臣转述了这个结果，林楚臣听了却很平静，反应还不如白靖然厉害。他垂着头坐在沙发上，十几秒后突然站起来走向卧室，杨修远和白靖然吓得赶紧跟上去，就见他从卧室的衣帽间里挑出几件衣服，有夏装也有冬装，从内到外都是齐的，衣服是很普通的休闲服，但光看款式，杨修远就知道这不属于林楚臣。

　　白靖然在这里住过十几天，对这套房子的房间设置非常了解，这个巨大的主卧里有个嵌入墙壁内的衣帽间，不算大，也就两米宽一米深，放了两个人的衣服。成野这种咖位的明星，服装非常多，虽然很多活动都会有品牌赞助，但他本身也会买不少出席正式场合的衣服，甚至是演出服，还有每季度品牌送来的当季新款。但他并没有把这些衣服放在卧室，而是单辟出一间房间专门来放，而卧室里挂着的，则是他不需要工作时穿的，非常舒服随姓的衣服，穿上就能拉着林楚臣去菜市场买菜的那种。

　　而林楚臣拿出的衣服，就是这个衣帽间的，是成野平时最常穿，复用率非常高的衣服。

　　“用这些衣服顶吧，还有这个，”他抓起墙上挂着的一串车钥匙，三两下把上面的钥匙扣卸下来，又从床上拿起一个抱枕，抱枕上绣着的是Q版的林楚臣，“都是他喜欢的，常用的东西。”

　　白靖然把钥匙扣和抱枕塞回林楚臣手里：“衣服就行了，这俩就免了，你留着做个纪念吧。”他说完就想扇自己一嘴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是说……”

　　“没事，都是成对的，另一个我留着呢。”

　　杨修远也同意白靖然的意见：“楚臣这个，放进去不好，上面还有你的头像呢。”

　　林楚臣把那些衣服叠好，把抱枕和钥匙扣放在上面：“我不在乎这个，反正以后还得把我烧了给他呢。”

　　杨修远和白靖然一时哑然。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白靖然找人买了个隐秘安静的墓地，然后在骨灰盒里放了两件贴身衣服，抱枕和冬装太占地方，林楚臣干脆烧了把灰塞进去，这事一度让白靖然头皮发麻。林楚臣这个人，本来就没啥顾忌，成野出事后他更是凡事都无所谓了。

　　他们想着赶在头七之前下葬，否则魂魄找不到家，错过三天是无奈，错过七天就是罪过了。

　　出事的第七天，他们三个人去送成野。四月的北京，一整天都下着细雨，三个人开车到墓地，也没举行什么仪式，简单地把骨灰盒埋了，就回来了。

　　他们没在墓碑上刻任何字，“成野”就是本名，不是艺名，这个名字又很独特，刻上去全世界人就都知道了。而他们三个人的名字也很敏感，并列放上去也是麻烦。最后林楚臣让刻墓碑的师傅在平板的大石头上雕了个巨大的椰子。

　　杨修远以为下葬后，林楚臣会留在墓地说说悄悄话什么的，没想到刚鞠完躬，林楚臣带头第一个就走了，他和白靖然对视一眼，也只能跟上。

　　回来的路上，林楚臣一直沉默着，杨修远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林楚臣表现得太平静了，平静到就像没什么事发生，这不正常。但他也不能说，哎遇到这种事你应该哭一下的，于是只能尴尬地跟着沉默着。

　　车子在林楚臣家小区门口停下，林楚臣下车，却没有邀请二人上去，而是走到杨修远所在的车窗旁，弯腰对他说：“明早七点接我吧，不用吃早饭，我做了带下来。”

　　杨修远惊讶地“啊？”了一声。

　　“明天不是有个电影试镜吗？还有那个校园网剧，我也想接触一下，反正也没有定下来的戏呢，我约了那个导演面谈。明天晚上还有个品酒会，邀请函直接发到我这里来了，这两个之前忘了跟你说，你帮我排在日程表上吧，三个活动妆容着装都不一样，麻烦帮我安排个造型师全天跟着。”

　　他说完就要走，杨修远赶紧推门下车：“楚臣，你别这样，你可以再休息两天……”

　　林楚臣没停下也没回头，只是挥挥手：“不用了。”

　　他俩从那次谈过之后，就一直维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林楚臣找他，基本上都是工作上的事，他找林楚臣，都是成野的葬礼事宜。他知道现在的林楚臣不太能接受他，也不太有精力跟他培养兄弟情，但目前这个关系，还是让他很不舒服。

　　可改善的关键点在林楚臣身上，他也使不上什么劲儿。

　　他叹了口气，坐回到副驾驶。

　　“他得有个适应时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成野，或者如何适应没有成野的日子，疯狂工作什么的都是正常的，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这阵子大家就都多担待点吧。”

　　杨修远点点头：“我知道。”

　　白靖然看了他一眼，而后发动汽车：“还有，咱们知道实情，但别人不知道，所以尽量让人少接触外人，尤其是采访啊，活动啊，站台啊之类的，拍戏的时候他不说话或者脾气不好，还能说是姓格，采访时突然情绪失控，可不是好玩的。”

　　“嗯。”

　　“他说的那个网剧别让他去了，挺垃圾的配置，跟风拍的，我手里有个文艺片的本子，我家投资的，《海边的曼彻斯特》那种寡淡忧郁风的，他要是喜欢让他去试试这个吧，就算有时间也别拍垃圾，在垃圾堆里时间长了就爬不出来了。”

　　林楚臣没打伞，顶着小雨走进去，进了楼门，就看到有人白头发老人等在前台处，那老人衣服看起来挺贵的，却不怎么整洁，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脸色极其憔悴，眼睛里露出神经质一般的光。见他进来，前台的小姑娘和白发老人都齐齐看向他，他朝小姑娘点头示意，然后就朝电梯间走去。

　　然而那老人却三两步冲向他，在小姑娘“大爷您干吗”的叫声中拉住林楚臣的胳膊。林楚臣虽然不喜欢别人碰他，但他也没有打老人的习惯。他愣了一下，而后另一只手抓住老人的手，想把人拽开，但老人的手如同铁箍一样，紧紧地箍在他胳膊上。

　　他不耐烦地皱起眉，想叫保安把人拉开，就听到那老人魔怔一样地对他说：“你才是真正的杨思远，你才是那个成功的实验体！”

　　林楚臣目光一凛，他伸手阻止了想要叫保安的前台姑娘，而后将衣着算不上整齐神智也算不上很清楚的老人拉到了电梯间

　　在电梯间和楼道里两人都没说话，老人双手抓着他的胳膊，目光死死定在他身上，林楚臣则是烦躁不安地看着不断上升的楼层，他心跳有点快，不知道是因为慌张还是激动。他身边的这个老人知道实验的事，还知道他是杨思远。

　　他又看了一眼老人和成野有几分相似的眉目，突然反应过来，对的，这是成野的舅舅！是那个实验的发起人和主导者。

　　他把人带回了家里，关上门的刹那，他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什么“坐下再说”了，他反身把人抵在门上，右手毫不犹豫地卡住了老人的喉咙：“成野在哪儿？”

　　老人猝不及防被袭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但他却没去掰林楚臣掐着自己的手，也没有惊慌失措，相反，他异常平静，目光仇恨地瞪着林楚臣，在林楚臣说出“成野”这两个字时，他又突然暴躁起来，疯狂挣扎着想要撕扯林楚臣，头努力向前伸着，像是要咬林楚臣一口。

　　“他死了，他死了！他因为你死了！成功的实验体进入同轨道实验舱是会穿越成功的，他只要能活过三个月，我就能弄他回来了！可他不是那个实验体，他不是……现在实验失败了，都没了，都没了……”老人力气有限，他嘶吼几句后声音就开始低下去，但他抬眼看到林楚臣，又开始疯狂地吼叫起来，吐沫星子直接喷到林楚臣脸上，“都是你！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他是为了你才去的，他为了你，居然骗我，他骗我……我想救他，可来不及了，实验无法终止，太晚了，太晚了啊……”

　　老人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他哭得一点都不体面，他张着嘴用尽力气嚎哭，口水在他唇齿间练成丝，拉拉扯扯地纠缠不清，有一些甚至随着喷出的气流到了嘴巴外面，浑浊的眼泪和黏黏糊糊的鼻涕混在一起，这副样子，实在是比三岁稚童还不堪。

　　从老人的衣着上看，他恐怕曾经是地位非常高，穿着十分得体的，但是现在，他和一个毫无学识见识的农村妇女一样哭得像一滩烂泥，失去亲人的悲痛如同生死一样，能瞬间将人所有包装都剥去，把人拉到同一水平线上。

　　林楚臣放开手，向后踉跄了两步。刚刚燃气的期待被瞬间浇灭，而且还浇熄了一直不肯放弃的奢望之火，他觉得世界都在眼前崩塌，要将他深深地埋入其中。

　　他努力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吞咽几次，才把嘴里的话问出来：“你在现场？那他的……身体呢？”

　　“你还有脸问！都没了！”老人像炮弹一样冲过来揪住林楚臣的衣领，把他冲得后退半步，“都没了！都没了……”老人用红肿的眼睛死死看着他，半晌，整个身体都颓然下去，头也越垂越低，身体像脱了力一样向下弯曲呢，他嘴里发出喃喃的乞求，“我把灵魂还给你了，你把外甥还给我吧……”

　　林楚臣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人送出去，老人的精气神都没了，整个人特别像个脑子不正常的病人，嘴里一直喃喃着什么。林楚臣在小区门口叫了辆车，司机询问了好半天才勉强答应接这单活儿。

　　回去的路上，林楚臣的嘴唇和手指都在微微发着抖，他面色惨白，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晕倒一样，惹得前台小姑娘问了好几次。但他只是摆摆手表示没事，他说不出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仅有的力气支撑着他回到房间，关上门后，他便瘫倒在地上，他双臂环住双腿，额头顶在膝盖上，低低地哭起来。他哭得没什么声音，只是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即便是闭着眼睛都挡不住，中间夹杂着抽气声和哽咽。他突然觉得这房子太大了，他一个人待在这里，空空荡荡的，即便他用力地运动、叫喊、唱歌，甚至做饭时故意把烟火气搞得到处都是，却还是填不满这房子里的空气。

　　他哭的时候，煤球就扭着胖身体过来，静静地坐在他旁边，不玩尾巴，也没有打呼噜，只是用玻璃球一样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哭完。

　　林楚臣哭了半个多小时，等到把积攒得快要溢出来的情绪全部清空他，他吸吸鼻子爬了起来，还顺便兜着煤球的软肚皮把猫咪拿起来抱在怀里，便朝卧室走去。

　　他今天不想做饭，太累了。他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些成野之前放在那的小零食，都是垃圾食品，薯片、威化饼、苏打饼干之类的，但林楚臣容易饿，有时候睡到半夜就想吃东西，林楚臣一般都是起来去做点点心什么的，但成野觉得麻烦，便淘了一大堆小包装的零食塞在房间的各个地方，方便林楚臣可以随时吃，不中断正在做的事。

　　现在这里放的，还是《你曾是少年》杀青前成野放进来的，那次他在北京待了好几天，说是参加活动，但实际上把这房子里塞满了东西。二楼的游戏机程序都更新了，娃娃机里摆上了新的玩偶，还有他俩的周边抱枕，书房书架上多了很多小说和电影光碟，厨房里塞满了食材，冰箱里更甚，成野还买了个长长的人形抱枕放在柜子里，白靖然第一次看到吓了一跳，还以为林楚臣藏了个塑料男朋友。

　　成野买的东西太多了，像是要一口气把后面几十年林楚臣要用的都给他准备好。

　　可是，怎么可能呢，东西都有保质期的。

　　林楚臣往嘴里塞满饼干，然后一口水冲下去，再塞，再冲，直到把一袋饼干都冲进肚子。

　　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记录日程的APP，在“午饭”和“午休”上面打了个勾，而后便翻出一片安眠药吞下，躺到床上盖好被子。

　　成野，我等你十年，十年后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