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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长思一瞬间差点被乏力迟钝的神经和身体压得腿一软,呼出一口浊气才老神在在地应道:“嗯,回来扫墓。”村子里十几岁到五十几岁、但凡念过点书的人,几乎都是他教出来的学生。这样光辉的履历称得上一句德高望重。
老家没有人住,没有人住的屋子看起来总是更加衰老,和邻居相比,透着霭霭的暮气。君长思、贺洗尘和君自安三人的到来,给老房子增添了一丝生机,仿佛仅凭这一丝生机,又可以延绵几年。
碗柜里的碗筷,阁楼的被单,蛀虫的木桌木椅,橡胶管接在水龙头上,一瞬间淹了门前的排水渠。邻居家的老熟人过来帮把手,还要一直忙到黄昏。君自安的裤腿和袖子湿哒哒的,坐在门槛上看君长思和相熟的老头儿聊天抽烟。
群山起伏,夕阳西下。这个夜晚伴随着野猫叫_春的嗷叫和蝈蝈蛐蛐儿的鸣唱,他少见地睡得十分安稳。
*
第二天清明时节,明净的凉风拂过绿草山坡,君自安被邻居的小伙伴们拉到水田里摸鱼摸螃蟹,君长思则提着一小罐金漆和一支毛笔上山扫墓祭祖。
他撇开墓碑上的蛛网,用金漆将碑石上褪色的字重新描上一遍。君家的墓地大大小小埋了十几口人,病死,老死,有饥荒年代饿死,也有命途不济横死的。况书言的碑文是君长思亲手刻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块墓碑是他的字迹——隔着几步路,不远处的碑石上刻着简陋的七个大字「吾弟君长安之墓」。
君长思忙活了许久,才有闲暇坐在况书言墓前歇息。他没带果品鞭炮,也没带香烛纸钱,密林中偶尔有一两簇烟雾升腾而起,脑海中那个话痨鬼竟也安安静静地陪他看山听风。
“长安哪,”君长思慢悠悠叫道,又摇摇头说道,“不对,错了,你不是长安,长安在那里头……”他其实心里明白得很,起先是不愿意承认,后来是开不了口。
【不倦——】贺洗尘想说些什么,君长思却继续说道:“「长」字辈里,撇去其他堂兄堂弟,我还有两个亲弟弟。长信头脑灵活,做事稳重,不需要我操心。”他折了一枝草叶子,在指间不断搓捻,“长安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读书的时候,满院子围满大姑娘,就为了看他一眼。”
【真了不得,我也想看看有多俊。】
“哈哈,”君长思低声笑了两下,“你去溪边问一声洗衣服的姐姐婶婶们,哪家儿郎最好看?肯定是我们君家。而家里头谁最俊俏,十个有八个会说长安,剩下那两个,一个瞎眼,一个有仇。”
贺洗尘也笑起来:【噫耶,好个少年风流!】
“说什么风不风流的,几十年前你风流一下要被别人当成流氓追打。”君长思啐了他一声,“长安只喜欢过一个女学生,那个女学生现在也得六七八十了……”
【六七八十对我来说也还是小姑娘,小姑娘不分年龄,只看她可爱不可爱。】贺洗尘说道,【况书言况小姑娘也可爱得紧。】
“嗬!对你大嫂怎么说话呢?”君长思拧起眉毛,忽然温柔下眉眼小心翼翼说道,“书言,别和这小子一般见识,他和长安同样的年岁和性子,不懂事。”
贺洗尘心里一暖,笑问:【不倦,你怎么知道我和长安年岁一样?——我说呢原来你就因为这个而把我当成长安?】
“你和他一样,老喜欢给我惹麻烦,行事一点都不着调,我估摸着差不离。”君长思惆怅地叹了口气,“你要真是野鬼,死的时候也还年轻。”
贺洗尘心想我的命可比你长多了,不年轻不年轻。可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性子浮,好逞口舌之快,仗义执言,后来——”君长思有些说不下去。那十年发生了太多事,他被抓去批_斗,况书言为他熬坏了身体,君长信躲到深山中勉强过活,而君长安,那名白净的少年郎,则永远停留在苦痛的岁月中。
“贺洗尘,”这是君长思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洗尘,你说「命」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谓「命」,趋避不得。】贺洗尘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
“我总觉得老头子这几天不太对劲。”下课铃一响,尤自若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初中部逮人,“阿元,你知道怎么回事不?”
清明过后,君长思的心情明显有些低落,郁郁寡欢得连君自安都察觉到一些端倪。他抿起唇,眉毛皱在一起。尤自若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也不清楚原委,不由得烦恼地挠了挠头:“我去看看老头子吧。”
君自安心想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就点点头应承下来。
“对了,之前听老头子说他想要吃椰子,走,我们给他买椰子去!”尤自若灵光一闪,“他肯定会高兴的!”
君自安的眼睛顿时一亮,连声音也活泼几分:“若哥,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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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少年一个傻一个呆,屁颠颠跑去水果店,买了几个椰子,提在手里兴冲冲跑回家里,还没打开门就大喊大叫:“我们回来了!”
“爷爷,我回来了!”两人的笑容突然停滞在脸上,慢慢演变成目瞪口呆的惊恐。
窗台上的青藤生长得十分茂密繁盛,缠着栏杆爬了有半层楼高。虎刺梅和山茶花在阳光下绽放出红色的花朵,泥土湿润,应当刚浇过水。窗前的老人弯着腰,给坐在椅子上的红发少女编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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