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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伯突然咳了一下,杏花枝也跟着抖了一下。小道长风尘仆仆,恐怕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怎么说也是六叔的师弟,该照顾还是照顾着点。
在谈判桌上大杀四方的苏谭第一次感到为难。很小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任何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譬如他从来无法自如应对学习和工作之外的寒暄。简而言之,就是个话废。
话废能在两千人的大礼堂中和记者的闪光灯前应答如流,一点都不在怕的。但要话废买瓶酱油,好比推他进枪林弹雨的战场,别人坦克大炮机关枪,而他手里的菜刀还豁了个口。
所以主动留客究竟要怎么操作?拿出谈判桌上的气势把菜刀架到他脖子上?高冷霸总谭先生想死的心都有了。
幸好贺洗尘说走就走,从不拖泥带水:“我与道友有约,不必挂碍。”
九月初九,道门相聚「小方壶 」。冲玄子说让他去开开眼界,顺道送封家书。贺洗尘哪会信他的鬼话,那个没脸没皮的老家伙才不管,把竹编的斗笠戴到他头上,就把人扔下山。
两袖清风的贺道长揣着张身份证,踩着二八大杠,一路算命卜卦赚香火钱,凌凌的铃声从深山响到公路边上。他按捺住杀回道观的心思,盘算着怎么在「小方壶」上坑冲玄子一把。
“就此别过。”贺洗尘施施然行了一礼,举步将离,门口却忽然伸进一个红毛脑袋,鬼鬼祟祟地往屋里张望,下一秒猛地嚎哭起来:“谭哥救命!!!”他一边嚎,眼泪没掉半颗,还朝诧异的小道长眨了下眼睛。
苏谭头疼不已,冷酷无情地沉声斥责道,“苏观火,你给我滚出去,丢人现眼!”
“谭先生,还是让他进来吧。”停住脚步的贺洗尘却浅笑着,系在腰间宛若带剑的杏花枝悠悠点了下头,“毕竟性命攸关。”
苏谭还不清楚自家堂弟的德行,想来是把钱花光了才到他这叫救命:“他这人没大没小,就喜欢闹着玩,道长无须当真。”
贺洗尘不置可否地撇了眼怂不吧唧缩着脑袋的苏观火——他的皮肤极白,在火烧云似的红发衬托下,隐隐能看见青紫的血管如蛛网一般,从衣领下的胸膛延展到俊秀的脸颊。
“哎——冲玄子真会给我找麻烦。”贺洗尘突然压低斗笠,委实是血管中那些密密麻麻爬行的蛊虫太伤眼睛。他敛下笑意,直接把苏观火拽到屋内,“小朋友要听话,叫你过来就过来。”
“道长?”苏谭皱起眉,不明所以。
贺洗尘摘下斗笠,眉目沉肃:“他被人放蛊了。”
老神在在的林伯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比起年轻人,他走南闯北见识更广,知道芸芸众生底下还藏着某些隐秘的诡事。
“别被他骗了。”苏观火冷下脸,眉梢凝结着一层轻慢和不屑,脖子上的平安青玉扣晃荡在半空,“骗人也找个好点的借口,当我傻么?”
贺洗尘叹气,转而对满腹疑云的苏谭说道:“谭先生,我要为小傻子拔毒,您给个准话,行还是不行?”
“嚯!说得跟真的一样!”苏观火怪声怪气地讥讽道,却见贺洗尘对他羞涩地笑了一下,随即拈了个上清诀按上他的胸口。愤懑的小红毛眼前一黑,突然痛得发不出声音,细碎的呻吟从咬紧的牙关泄露出来。
苏谭心中一紧,猛然抓住贺洗尘的手腕:“你干了什么?!”
“冷静冷静。”小道士身量较矮,手臂吊在半空,蓝黑的道袍层层叠叠落在肘弯处。他沉吟了一下,抽出腰间的杏花枝。杏花枝长三尺六寸,好像一口轻灵的剑,“这世道真离奇,救人还得我求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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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扬手一挥,烟雨中折落的杏花枝戛然而止,清雅的香气盈满衣襟。一道雪白的人影突然在灯光下缓缓降落,双手揽住贺洗尘的脖子,衣裳飘在如云雾,面容柔和清婉,镶嵌红宝珠的发钗缀在墨发中。
“怀素子。”她的声音也虚无缥缈,比寺庙里的梵音更加不食人间烟火。
“皎皎,”贺洗尘轻笑,“还要请你帮我与谭先生解释一番。”
苏谭早就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神色不掩惊悚。
“皎皎是杏仙,你有什么疑惑尽管问她,我得先给小傻子拔毒。”贺洗尘也是心宽,这么说着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只让一脸呆滞的林伯去把门窗锁好顺道守好大门。他也不怕他们把事情抖搂出去,谁相信呢?
“谭公子。”皎皎抿唇笑了笑,“错了,怀素子说现在要叫人先生。谭先生,莫怕,怀素子是好人,决计不会害你们。”
这口半文半白的话语听得苏谭别扭不已,他没有如庸人见了神迹便惶惶然纳头就拜,依旧将信将疑:“观火到底怎么了?”
“苏先生额热,面红,眼白发青,气血凝滞,恐是中蛊之兆。”皎皎杏眼横波,在灯光下仿佛聚散无定的熹光,“谭先生放心,怀素子说能救,自然一定能救。”
在八月的雨天,苏谭的世界观轰然被凿破了洞。他垂下眼帘,思量再三,缓缓问道:“你是花神?”
皎皎忍不住掩面而笑,蓝玉髓耳坠宛若银河流光:“莫要听怀素子瞎说,我算不得神仙,只是人间杏花的一抹残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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