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用膳起灶的木料还要往里,小福子就是奔着那去的。一根根银丝料码得齐齐整整,像一屋子砚台似的。这银丝料极为难得,宫里只供着主子用,火焰偶见青蓝,师父告诉他那焰心能将金子烧化呢。这话廖晓拂自是不信,怕是唬他的。若是金子都化了,那灶台的铁锅可不是早成一锅铁水了吗?
小福子细细挑着木料,心里头也没底,头次给太子弄吃食很是忐忑。银丝料烧出的灰都是白岑岑的,顺着木坯子裂成一根根龙须面般的细丝,就连五层的笼屉都能蒸透透了,更别说那些费火候的荤食。最难得是灶台也没有烟熏火燎的油烟味儿。
廖晓拂选好了木料就抱着往厨房去了。水龙与灶台前忙成粥一般,却井井有条,不失分寸。厨娘大多是北方人,也有一位是特特从蜀州请来的,善用香油和辣子,这会子手里正切着一条白肉。案板上是十几枚个儿大饱满的白玉虾仁儿,挑了虾线弓弓着透出了水亮。
小福子个儿小,站在一帮婆子身边更不显了,抱着木料左右张望也无人来问,一回头正好瞅见玉儿进来,赶忙提步跑过去。
“这处柴火烤人呢,玉儿姐怎得来了?”廖晓拂刚一开口,最里端的灶口开始炸大油了,刺啦啦地爆出油点子,飘出一股勾人馋虫的油花味儿。担心听不清自己,小福子又扯了扯嗓子说道:“姐姐可否吩咐一位婆婆给殿下做鱼饼子呢?殿下说要吃。”
“鱼饼子?”玉儿赶忙唤来粗使丫鬟接过廖晓拂怀里的木料,粗使的丫头皆是人高体壮的女子,手掌粗大,比小福子还高一头呢,自然不在话下。玉儿心疼这小公刚去了一位阿姐,也愿意疼他,从袖口抻出绢丝的帕子细细擦净了他胸前的柴灰,埋怨道:“这样的活计让粗使的去做就好,若你这褂子脏了还怎么当职?方才你说的是什么新鲜饼子?”
廖晓拂昂着小脸任玉儿给他擦拭,忙将阿姐的厨方说了。玉儿抿着嘴一乐,将几缕散出帽沿的发丝帮他别好,说道:“我当什么呢,那哪叫什么鱼饼子,在宫里叫鱼糕。你阿姐的事莫要伤心太过,往后好好的,阿姐天上看着也心悦。只是……殿下自小不喜鱼腥,一向甚少食鱼,这会儿子点着要吃恐怕是给你解馋呢。”
“这……原是殿下不喜食鱼,是小福子伺候得不好,都不晓得。”廖晓拂当下心猿意马,脸上一阵愧疚之意,心里却反出爆开的欣喜,又忙着说:“既然殿下不爱吃那就罢了吧,免得烦了便扫兴了……”
“哪儿能啊,太子仁厚,心疼你,还特特吩咐叫我留意你爱吃的,每日多往你眼前送去些呢。”玉儿自然不晓得自己已将太子卖了个底儿朝天,脸上忽地一红,贴在小福子耳边轻道:“小福子啊,殿下可说今日伴读苏大人会来?方才殿下吩咐我来传道糕点,说是想叫苏大人尝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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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大人?廖晓拂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这人的面容,只记得是个冷冽孤傲的,说起话来像含了凉气,冰凉迫人,倒是真应了名字,苏青松,当真是与朝堂之气格格不入的一根青松。
“苏大人?殿下没说这啊,难不成大人已经来了?”廖晓拂打了个冷颤,仿佛还未见其人已经感知到那股子寒冽的气息了。
玉儿用手指绻起丝帕,发髻上插了一枚粉玉面螺母灵玉钗,点头不语。廖晓拂甚少见玉儿姐这般打扮,心头一紧,怕是明白了什么。
“我也就问问,是我多嘴了。苏大人与殿下一向交好,往来密切,哪里是下人能打听的。殿下说叫厨娘做碟子玉生香,想来苏大人尝着新鲜,也会多用些。”这话交代过,玉儿转脸进了小厨房,吩咐厨娘添一道鱼糕,再按照上次那花样做出点心来。
廖晓拂望着玉儿姐姐头上的朱钗,想来是得了赏没用上过,特特今日才戴出来的。原是和自己相同的心,都仰慕了一个不该想的贵人,其中的苦处也就更是感同身受了。可再转念一琢磨,那玉生香可是太子从太师府的桌上顺出来给自己尝的,都怪自己不争气,那日一口都没吃到。
这么一想还真是……羡慕那苏大人呢,能陪同太子进南书房,陪着殿下从提笔记字到熟读兵法。能被太子惦念着,当真羡煞旁人了。曾经的自己与太子连话都说不上一个,恋慕就恋慕罢了,像心里头守了一株能开出灵芝草的小苗,能守着它就足以消磨无尽的时光。现下太子看重自己了,廖晓拂猛然才发觉这小苗已然长出了枝丫,他一个公公竟然也学会了不知足,真真笑话。
往后过了许多年岁,这刹那的酸楚都在廖晓拂的心里刻上了一道痕。每每当已是一国之君的祁谟戏弄问他何时最为动情时,他总会想起这个混乱的晌午。玉儿姐姐头上戴着朱钗,绞着丝绢吩咐婆子用心选料。风里飘着肉膘下锅后的油点子爆香,他则痴愣愣地候着往前传菜,嘴里头仿佛含了一枚新摘下的青梅,酸到了心尖里去。
太子殿一向颇为冷清,此时却热络几分,大殿里站满了伺候的下人。待大皇子坐定不久,殿外一名通报侍从快步跑了进来,远远地一跪,唱道:“禀太子殿下,苏大人到了!”随着话音落下,紧随其后的人也直入前殿大门,站定后显然对两位皇子的造访毫不知情,赶忙行礼道:“臣苏青松,见过大皇子,见过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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