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嵘在店铺掌柜与伙计惊诧诡异的目光中试了两身襦裙,还一脸沉思地低头看看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口,最后挑了较为合身的,又在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淡然换回自己的长衫,朝伙计微微一笑:“家姐与在下身量相当。”
“哦——”掌柜与伙计恍然大悟,那些古怪的眼神瞬间恢复正常,“原来如此!”
司马嵘原本是想在铺子里换了裙装直接去永康王府的,不过考虑到胸口还差两坨肉,只好将买全乎的里衣外衣包在一起,匆匆忙忙回到驿馆。
到那里向厨子讨来两块馒头,用白布缠着束在胸口,抬手托一托,将两边摆端正了,这才一层层将衣裳换上,好在先前铺子里有位大娘细心教了一遍,不然腰上臂上那些绸带还真是不知该如何摆弄。
衣裳是换好了,却还有头发够他发愁,司马嵘取下乌木簪搁在案几上,叹了口气,别说手头没有任何女子发饰,即便有,他也不会用,最后在屋子里打量一番,随手扯了条缎带,将一头青丝束在脑后。
大功告成,司马嵘习惯性掸一掸衣袖,打开门走出去,刚把门关上,就听到旁边传来一身怒斥:“你是何人?!”
这声音含着几分娇俏,耳熟无比,司马嵘顿时头大,转过身,淡淡道:“是我。”
“啊!”王蕴之双目圆睁,见了鬼似的瞪着他,又将他上上下下一打量,最后“噗嗤”一声笑起来,“哈哈哈哈!我还在猜,究竟是来了个女毛贼,还是晏清兄私藏了一个相好的!你怎么男扮女装了?”
司马嵘默了默,心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见她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且跟在她身后的两名随从一名婢女亦是憋着笑撇开脸,终究还是不免有些尴尬,也就不再理会,转身便走。
“哎哎哎!”王蕴之箭步冲到前头抬手将他拦住,好奇道,“你不是陪堂兄去永康王府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穿裙子做什么?”
司马嵘早已习惯了信口胡诌,面不改色道:“丞相吩咐的。”
“哦……”王蕴之点点头,不疑有他,又冲他嘿嘿一笑,“你这模样不男不女,阴阳怪气的,真不好看!”
司马嵘听得愕然,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当真?”
“当然!”王蕴之微抬下颌,伸手对着他上上下下一通乱指,“身是女儿身,脸是男儿脸,走路阔如风,开口就露馅!”
司马嵘:“……”
王蕴之说着又颇为夸张地冲他扮了个鬼脸,大喊:“妖怪啊!”
司马嵘:“……”
王蕴之戏弄完了,笑嘻嘻将他的房门推开,拽着他进去,又探头朝外面喊:“小婵你过来!”
司马嵘冷着脸:“丞相还等着我过去,耽搁不得。”说着便要往外走。
“哎哎!”王蕴之急忙将他拖住,“用不了太久,我叫小婵给你梳头!”
司马嵘想了想,自己这模样确实不男不女,就这么去王府门口,怕是也进不去,便耐着性子坐下来。
小婵平日里伺候王蕴之伺候惯了,手脚极为麻利,很快就替他梳好女子发髻,再点缀一两个发饰,又绕到前面给他脸上敷粉。
司马嵘忍无可忍,皱了皱眉便要起身,立即被王蕴之按住,顿时心生不悦,不由朝她冷冷瞥了一眼,可想着她年纪尚小,又不好对他发作,只好忍耐着深吸口气。
王蕴之笑道:“不施粉怎么行?正面看还是个男子呀,你这模样又不够娇媚,如何勾引得了永康王?”说着便朝小婵示意,让她继续。
司马嵘脸色顿时黑了:“谁说我要去勾引永康王?”
王蕴之摇头晃脑:“永康王出了名的好酒好色嘛,堂兄叫你男扮女装,不是勾引他还能是什么?”
司马嵘:“……”
王蕴之笑嘻嘻地看着小婵给他略施薄粉,又稍许画眉点唇,见他脸上妆容清淡自然,冷硬的线条添了几分柔和,终于满意了。
司马嵘道了声谢,起身便要离开。
王蕴之又拦在他前面,提着自己的裙摆轻盈灵动地走了两步,垂在裙摆上的绸带随之翩然起舞,接着回头看向他,脆生生问道:“你可学会啦?”
司马嵘嘴角一抽,沉着脸大步离开,下楼时还听到身后哀其不争的一声叹息。
匆匆赶去永康王府,路上倒是不曾引起多少人的侧目,想必自己除了脚下生风之外,横看竖看都极像个女子,到了离王府门口不远处,司马嵘停了停,脚步沉稳地走过去,到了跟前也不说话,就直直立着,微微抬头朝门里面望去。
门口的护卫起先倒是颇为惊艳地打量他,可见他站得久了不免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莫名,有一人便忍不住冲他喊:“你是何人?一直站在这里做什么?”
司马嵘淡然扫他一眼,并不答话,继续往里面看着。
永康王府对待陌生男子与女子的态度大不相同,那护卫见他不答话,竟也不恼,只是有些不解,想着府中有几位客人在,这女子不会是来找人的吧?
护卫再次开腔:“这位姑娘可是要找什么人?”
司马嵘点点头,又摆摆手,折了一截树枝在地上写下两个大字:丞相。
护卫们见他竟是个哑巴,纷纷惋惜,很快便有一人进去通禀了。
司马嵘心中暗笑,这前后差别这么大,永康王倒真是能装。
此时王府内笙歌艳舞,王述之正在饮酒,主席上坐着永康王,下首坐着谢卓,谢卓的来访让他微微讶异,不过今日横竖就是饮酒作乐、谈论风月,暂时倒是不必多想。
三人谈笑风生,身侧皆有美人相伴。不同的是,永康王极是放浪形骸;谢卓虽儒雅风流,倒也有君子之风;王述之原本打算摆出一副放旷不羁的模样,可心里总惦记着司马嵘,竟只顾着饮酒谈笑,倒将那女子撂在一旁了。
永康王醉眸瞟过来,似有些不满,正在这时听到下人来耳语一番,大为诧异,不由笑起来:“早就听闻丞相风雅,今日一见,差点以为是坊间误传,想不到竟是真的,快将人带进来罢。”
王述之心中诧异,笑道:“不知永康王何出此言?”
永康王哈哈大笑:“丞相惹下了风流债,自己倒忘得一干二净,如今人在门口都快站成了望夫石,本王甚是怜惜啊!”
王述之听得心里咯噔一声,想着莫不是堂妹胡闹,找到这里来了?当即就生出怒气,正要起身出门将她赶回去,就见一名红衣女子随着下人抬脚跨过门槛,款款走上前来。
那女子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走路不见半分婀娜,身形又较为高挑,自然不可能是堂妹,王述之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由自主地盯着人看,心中竟有些似曾相识的怪异之感。
司马嵘目不斜视地越过他,正要拱手,忽然想起自己的扮相,忙裣衽行礼,抬起头看向永康王,却不开口说话,朝自己指指,又摆了摆手,虽神色疏淡,可看在旁人眼里却是一番与众不同的神韵。
永康王愣了半晌,回神后笑道:“去丞相身边坐着罢。唉……想不到竟是个哑女,倒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姿色,丞相莫不是因此嫌弃人家了?”
王述之微挑眉梢,心思转了转,却不知永康王唱的是哪一出。
司马嵘行过礼表示谢意,转身淡淡地看向王述之。
王述之倏地瞪直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甚至因惊讶过度,倒吸一口凉气,哪里还有半分清雅风度,就差将手中的酒壶给摔了。
司马嵘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突然觉得有趣,憋着笑一步一步走近,见他左手边坐着那名女子,便在他右手边入座。
那女子心思一直在王述之身上,只当司马嵘是个随从,因此从未注意过他,此时竟完全认不出来,看向他的目光隐含嫉妒,不由朝王述之身边靠过去一些。
永康王哈哈大笑:“丞相左拥右抱,羡煞旁人呐!”
王述之正愣神,目光紧紧锁在司马嵘的脸上,待他离自己近了,不由凑到跟前细细地看,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司马嵘侧眸,抿紧唇,示意他自己是个哑巴。
王述之抬眼看看他头上的发髻,又垂眼看看他身上的裙装,目光落在他挺起的胸脯上,顿了顿,神色顿时变得古怪,“噗”一声没忍住,抬袖将他揽住,抱着他就是一通闷笑,最后又大笑出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司马嵘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
永康王诧异道:“丞相这是怎么了?”
王述之揽住司马嵘就再不松开,手一紧,强迫他靠在自己胸口,看着他晃到眼前的发髻差点又要笑,忙忍了忍,道:“永康王有所不知,非下官薄情寡义,下官对清清可是日思夜想……”
司马嵘听到“清清”二字,狠狠一抖,全身汗毛直立。
王述之叹息一声,接着道:“奈何清清对下官忽冷忽热,下官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并无分量,心中甚是失落,只是没想到他今日竟会主动寻来,下官实在是……实在是欣喜若狂呐!”
永康王听得大笑:“想不到本王今日要成就一段佳话呀!”
王述之轻轻一笑,侧头将唇抵在司马嵘耳边,嗓音沉哑:“你去而复返,又如此扮相,可是因为吃醋了?”
司马嵘朝永康王瞥一眼,忽地后悔自己装哑巴了。
王述之猜到他的心思,低声笑道:“在永康王面前,不必正经。”说着不等他反应,忽地将他搂紧,俯身吻在他唇上。
第三十六章
唇上贴过来一片温热柔软,司马嵘猝不及防,一下子愣住了,只觉得那熟悉无比的气息将自己从头到脚笼罩住,萦绕成解不开的心魔,在心口咬开一道霍大的口子,所有清醒的理智悉数从这口子里流走,一时竟忘了挣扎,等他反应过来时,双唇忽然被松开,不由再次一愣。
永康王显然将这一短短的瞬间尽收眼底,先是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就连坐在对面的谢卓也十分爽朗地笑起来,年轻女子亦是捂着嘴,颇为艳羡地看着司马嵘。
王述之依然将他禁锢在自己身前,抬起头,对红光满面的永康王举盏笑道:“今日亏得永康王允清清进来,下官才能明白他的心意,永康王实乃下官的贵人啊,请允下官敬这一杯酒!”
永康王再次大笑,颇为豪爽地端起酒来与他一饮而尽,歪靠在美人的怀中,醉醺醺地眯着眼打量他。
此时司马嵘只觉得搂在腰间的手炙热滚烫,似乎能穿透层层衣物,紧紧烙在肌肤上,忍不住觉得喉咙干哑,唇上更是一片酥麻,鼻端淡淡的清幽之气半晌褪不去,待回过神后,面色顿时黑得如同涂了一层浓墨,咬牙切齿:好你个王述之,竟然攻人不备!
司马嵘心头火气,迅速将腰间的手扒开,抬起头冷着脸不再理会他,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谢卓。
谢卓正与永康王谈笑风生,不经意间看过来,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忽地愣住,眼底闪过一道疑惑之色,随即又垂下眼去,轻轻摇头自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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