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烽火龙行 作者:成于乐cy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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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叫格兰德·莫纽曼茨,是个文物军官。”上尉友好地伸出手,一边向盛锐解释了一番他的工作。
盛锐听说过这群奇特的军官,职责是维护和修复德占区的文物古迹,并把一些被德国掠走的艺术品归还原国。
莫纽曼茨上尉自我介绍道,他原本是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主管,现在隶属美国陆军第九军,八月二十五日巴黎解放后,从法国被调来了意大利。
“初次见面就提出这样的请求很失礼——如果这个星期天你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陪我出个差?我急需一位翻译,神父给我推荐了你。”
“可以的。”盛锐爽快地答应,“星期天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可做。”
“抱歉,这么麻烦你真是很不好意思。”上尉略显不安地扯了扯领口处结得优雅的深蓝色三角巾。比起军官,他更像一位生性羞涩的艺术家。
“不客气。我们要去哪里?”
上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地图。地图是手绘的,磨损得厉害,一看就被携带了很长时间,用胶水和纸带层层粘贴着,以免四分五裂。他戴上金丝边的夹鼻眼镜看了看,用手指着一个红色的圆圈:“呃——有个叫斯波莱托的地方,你去过么?”
要说莫纽曼茨上尉去斯波莱托的原因,就得提到卡西诺战役。
二月份的时候,由于战略上的失误,盟军一顿炸弹把卡西诺山上有一千四百多年历史的本笃会修道院轰成了废墟。
然而原先收藏在那里的文物却奇迹般地逃过一劫,因为德军堪堪在轰炸开始前把它们转移到了梵蒂冈。
但在这个过程中,这批文物曾在斯波莱托神秘地停留了一个月,后来少了两箱,下落不明。
战后,关于卡西诺,盟军和德军都缄口不言,等待着它像很多其它事一样慢慢被历史的尘埃覆盖。
莫纽曼茨上尉的任务之一,便是追查那两箱失踪文物的去向。
时隔五个多月,盛锐再次来到了这个城镇。这地方与他记忆中的稍有不同:因为没有了空袭,天空不再是五个月前阴郁的灰霾。妩媚的阳光点亮了所有的颜色,这个城市像刚刚从悠长的睡梦中苏醒似地鲜活了起来。
那座曾被德军征用的旅馆现在又成了美军的临时办公楼。大门上的卍字旗自然早就被拿掉了,窗户的封条也已拆除,玻璃擦得晶莹剔透。
一上午的忙碌之后,上尉带着盛锐到一楼用午餐。
这间餐厅是盛锐不曾来过的。与简陋的房间相比,这里漂亮得出乎意料。长廊式的通透构造,铺着细白台布的餐桌,橡木红绒软椅,擦得闪亮的餐具,全都被铺陈在窗外草木葱翠的底色之上。初秋明丽的蓝天映衬着圣玛利亚大教堂奶油色的钟楼和八角形尖顶,更遥远的地方,莹白的云絮在苏巴西奥山背后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成为这一切纵深的布景。
原来这里的视野这么好。
盛锐有点替祁寒惋惜。他在这里的时候,所有这些景色都被阻挡在厚重的隔板之外,目力所及,只有逼仄昏暗的走廊和满室封闭凝滞的空气。
他突然感觉心疼。很想带他回到这里,让他看看这一切,他就会知道生活可以不那么死气沉沉。
午餐很丰盛。莫纽曼茨上尉还沏了一壶格雷伯爵茶,酒红色的茶液散发出卡拉布里亚佛手柑的微甜气息,仿佛打开了一道门,让盛锐一时有微微的恍惚。他曾经用过的一款迪奥男香,前调就是这个味道。他喜欢这些明丽的气味,每次嗅到,眼前便会绽放出大片大片芬芳的色彩。
被这样的香氛包裹着,他有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往昔精致优裕的生活中。而他周围那些身穿M1943野战服、肩挎春田步枪的美国大兵们则提醒着他,那样的日子已经离他远去了。
这样的反差,宛如隔世。
不,那或许的确已经是前世了,是他恋恋不舍而又必须忘却的似水追忆。
但他仍旧忍不住遐想:假如可以把祁寒带回到他的时代,他一定可以给予他全新的生活,占尽这世上每一种最鲜艳的色彩和最绮靡的芳香。
见盛锐对着空气出神,上尉把一只白瓷盘子推到他面前,眨了眨眼睛:“Ray,不要发呆,尝一尝我从巴黎带来的甜点。”
在这个时期,能吃到甜点绝对是件很奢侈的事。
这种叫“爱可赖尔”的法国甜点很像泡芙,不过是长方形的,烤得焦酥的面包里填充着云朵一样绵软的鲜奶油糖霜。
“法国人过去叫它pain à la duchesse,面包女公爵。是不是很可爱?”上尉俨然以欣赏艺术品的眼光注视着它们。
盛锐放下刀叉,取过一只放在自己面前的碟子里,拿起餐巾擦了擦手,一边随口找个话题:“您为什么当文物军官呢?”
“我也说不上来。有些东西,你自己看过了,还希望更多的人也看到,不希望它就此消失。好比这里的风景,你坐在这儿看着它,知道它不会一直这么存在下去。有一种感觉从你的身体里跑过去,让你想把这一切搬到画布上保存下来。那种感觉,是一种……嗯……”上尉夹着烟的手在空气里晃了晃,寻找着恰如其分的词汇。
“…un je ne sais quoi.(一种无法言传的东西)”盛锐下意识地接了话头。他的思绪还没完全从迪奥香水上收回来,对谈话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你懂法语?”
盛锐回过神来:“哦,懂的。因为各种原因,以前学过。”
“要是我在法国的时候认识你就好了,哈哈,跟你相处很愉快。”莫纽曼茨上尉笑着说,“可惜我在意大利待不了太久,下个月就要到西线去了。毕竟最终目的地是德国嘛。”
冷不防被“德国”这个词击中,盛锐的心猛地怦然一跳,手差点碰翻茶杯。
上尉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微妙变化,继续以开玩笑的口吻说:“Ray,我们正缺语言上的人才呢,要不然你考虑考虑加入美军吧,当个文物兵怎么样?”
☆、第十四章 新生
虽然知道这只是句玩笑话,盛锐却真的为之心动了。
他这才意识到,“到德国去”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竟一直如此强有力地盘踞着,连他自己都为之惊讶。
说不定,这真的是个好机会……
他拼命抵挡住了这个诱人的想法。祁寒不愿意让他去德国,否则五个月前他就已经带他走了。现在他好容易在罗马讨得了还算安稳的生活,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应该把这样的日子继续过下去才是上策。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并未答话。
用餐结束,又聊了一阵,莫纽曼茨上尉看看腕表:“啊,已经这个时间了。今天一上午辛苦你了,楼上给你安排了房间,你去休息一下,下午我送你回罗马。如果有什么要求,请只管说就是。”
盛锐略一犹豫,说:“不好意思,确实有件小事。如果不麻烦的话,能不能把我安排在二楼最靠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我想那里的视野一定很好。”
盛锐走进那间他曾经与祁寒共处的房间。
屋内的陈设依然如故,只是光线变得明亮了。太阳如温热的水一样泼洒进来,在深色地板上投射下半个椭圆的亮斑,纤细的微尘在澄澈的光束中翩翩飞舞。站在镶着白色石纹边框的窗户前,可以远远望见东边圣玛利亚大教堂前面扇形的广场,以及环绕在城市背后翠绿如玉屏的娜拉山谷。
盛锐在床上躺下,侧过身面朝着墙壁。
枕头,被子,淡淡的烟草气味,轻轻一动就吱嘎作响的床板。一切都和那时一样。
只除了,身边少了那个人。
手掌放在祁寒曾经躺过的那半边床单上。隔了五个月,似乎仍有微热的体温传来,像一缕似有还无的清冽香氛。
静静躺了一会儿,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事:在床板边缘靠近床角的位置,因为长年磨损缺失了一块木片,形成了一个竖直的凹槽。在那里面,似乎塞着像是折叠的纸块般的东西。
盛锐掏出口袋里的笔。因为在做会计,他总是随身携带一支笔,准备着随时记账。
他用笔尖把那东西撬了出来。确实是一张折叠着的纸,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段英文:(摘自《意大利风光》,狄更斯)
在严峻的街衢之间,在宏伟的琼楼杰阁之内,天光所点燃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烧……而那位无名的佛罗伦萨女子借由画家之手永生于世,长葆青春与美貌。
一九四四年二月,斯波莱托
这段话是用蓝色的墨水写的,字迹工整端正,一笔一划。“天光所点燃(kindled by rays from heaven)”这句话中,rays这个词被铅笔划去,以相同的字迹写上了Ray。纸背面也有一些铅笔轻轻描出的点和线,仿佛是无意之间随手画上去的。
一九四四年二月,是祁寒到罗马去之前。
“到罗马之前,我有种预感。”祁寒曾经这么说过。
原来,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预感。
盛锐站在房间正中,假想着祁寒当时的情景——
那天他刚从佛罗伦萨来到这里,可能因为没有收获而略感失望。不久他准备启程去罗马,那将是他在意大利的最后一站。
他也许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踱了几圈,然后转身坐在床边的小桌旁闲翻起一本书,碰巧是英国作家狄更斯的《意大利风光》。书也许是他从图书馆里拿的,也或许是从其它什么地方得来的。
读到结尾处那段对佛罗伦萨的描述时,他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似乎将会在罗马遇到什么。这种感觉促使着他随手拿过一张纸,在上面抄下了那段文字,标注上日期。
那之后他也许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拿这张没什么用处的纸怎么办。他既用不着带走它,也不想就这么随便丢弃。接着,大概是出于偶然,他发现了这个小小的凹槽,刚好可以容纳下叠起的纸块。于是他让它留在了那里。即使被人发现,也没什么要紧,那只不过是一段从书里摘抄下来的文字罢了,谁都读得到。
然后,他去了罗马。
那些铅笔的字迹,应该是他带着盛锐回到这里的那个晚上写上去的。大概是在临睡之前,他找出了这张塞在床缝里的纸条,重新读上面那段话,把rays改成了Ray。
Ray from heaven,从天而降的Ray,来自宇宙的一束光。
接着,大约是出于习惯,他又随手在纸的背面留下了一串点和线组成的记号。
以点为0,以线为1。
01010010,01100001,01111001。
代换成ASCII码相应的字母,R,a,y。
然后,盛锐敲响了他的房门。
一切的一切,宛如命运。
有些事发生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只是不知道自己知道。
盛锐不禁又想起那一天,祁寒在这个房间里说出的最后一句话:“那以后,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那个时候,他真正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呢?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那种古怪表情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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