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长生又是一声轻叹,留在此地修仙等同如虎添翼,难怪明月曾言,两百余年来,无人愿意离境。
他先退出厢房,放出幼雕,喂了两粒灵兽丹。毛毛吃饱后便振翅一飞,不料才到围墙处,便被光幕挡回。它自然不甘心,又振翅往高处飞去。
展长生眼见得那幼雕愈来愈小,最终只化作黄豆大小,天顶青光微闪,那幼雕旋即重新变大,又委委屈屈飞回来,料想又被光幕阻拦了。
展长生只得轻抚羽毛,温言劝告:“不知此地深浅,你权且留在院中。”
他劝住幼雕,方才重新进了左侧厢房,查看床榻上的被盖。
一水的柔亮蓝色,俱是冰蚕丝质地,柔软滑腻,光洁如新。然则这冰蚕丝本身蕴含灵力,自是历久弥新,无非是看不出使用痕迹罢了。展长生素来爱洁,凡人习惯亦是根深蒂固,他便抬手一掀,将床褥被盖尽皆撤下,要换上自备的新被。
岂料甫一掀开被褥,就有一股淡得若有似无的苦涩气味传来。
展长生因同展龙相处日久,对血腥、怨恨的滋味极为熟悉。血腥味甘,怨恨味苦,此时便立时辨别得分明,那分明是某人留存的些许怨念。祛尘咒能将污垢鲜血祛除得彻底干净,于这怨念恨意,效用上却弱了些,兼之被冰蚕丝一挡,这点怨念才得以留存至今。
他将被褥翻转过来,苦涩气味便浓了少许。
展长生略略思忖,便有了计较。他在桌上取了个茶杯,去温泉中盛了半杯清水折返,又在指尖一划,挤出一滴鲜血。那嫣红血珠花在水中,将半杯水尽染成淡淡薄红色。
展长生天生通神泉,能活万物,消恨怨,他不知如何提取,但血脉之中自然蕴含。如今融入灵泉水中,他再手捧茶杯,掐了个基础的水系法诀,那薄红泉水便化为一蓬淡淡红雾,朝被褥柔蓝丝面上飘去。
一旦接触丝面,那薄雾立时四散分开、凝聚,隐隐附着被褥表面,形成了一行潦草文字:快逃。
眨眼间,怨念被飞快溶解,薄雾亦是消散得干干净净。
展长生顿时遍体生寒,只觉步步危机,处处陷阱,竟有些立足不稳。
旋即一股血气直冲胸腔,顿时胸口闷痛难消,经脉内灵力狂涌。
他不由跌坐在地上,急忙敛息静心,原地修炼起九转莲华妙法来。
过了大半日功夫,九转周天结束,展长生方才心有余悸张开双眼,长舒口气。
他知道自己思虑过重,险些走火入魔,索性不再多想,站起身来将地上被褥收拾妥当,放入一旁箱笼里。又叮嘱毛毛看家,这才迈步离了小院,去山庄中打探消息。
修真者无昼夜,此时时辰应是凌晨,山庄中却灯火通明,热闹如故,处处有修士出没来往。展长生径直去了领任务处,此处名唤奉行堂,乃是供众修士发布、领取任务,赚取灵石物资之处。
一名同明月同样装扮的少年见展长生入内,便笑容满面迎上前去,稽首道:“这位仙师面生得很,可是第一次前来我奉行堂?”
展长生道:“正是。”
那少年又道:“小的名唤清松,还烦请仙师出示身份玉符。”
展长生只得取出玉符来,那少年神识一扫,竟然微微动容,“原来展仙师入住了东六坊十一院,当真是缘分。”
展长生见他坦然道出地址,不动声色,只做好奇状问道:“那院中莫非有什么典故不成?”
清松笑道:“原先住在那院中那位贵客,两日前被庄主大人相中,送入仙界去了。展仙师或可沾点喜气。”
展长生心头默道,喜气未曾沾到,怨气倒沾了不少。面上却仍是笑得温润如春风,“原来如此,当真可喜可贺。”
清松亦是附和几句,见他转了话题,便笑意盈盈取来一块玉牌,“筑基期可接的任务,尽在其中。”
展长生接过,神识一扫,便见其中罗列了密密麻麻的任务清单。
譬如悬赏三阶狡兽兽牙十枚,报酬灵石一百,灵丹一瓶;采摘松灵草十株,报酬灵石二十;或者猎杀黑风山中肆虐的铁皮黑虎,报酬为一头五十枚灵石……诸如此类,尽是些需要劳苦杀伐的任务。
展长生只扫过一圈,这些任务尽在山庄外,并无半个能接近山庄中诸多管事甚或庄主。
展长生按那任务奖励,估摸了一番此地物价,便取出个储物袋,悄悄放在清松手中,低声道:“实不相瞒,我意不在这些苦寒的任务,清松……可知道我那院中的前任,如何入了庄主法眼?”
清松心领神会,宽大袍袖遮住储物袋,神识一扫,略略露出吃惊神色,那袋中足足有五十枚灵石,足可供他发笔小财。
这少年便笑得愈发殷勤,将储物袋收得妥当,方才低声道:“神仙们喜爱清秀机灵的仙侍,故而庄主挑选时,长相、性情、资质无一不苛求。仙师这般清俊相貌,倒正符合庄主所好。若要被选上……”
少年嗓音压得愈发低沉,展长生凝神细听了片刻,便道谢离去。
清松抛一下手中储物袋,眼中露出些许怜悯之色,暗自叹息道:“又一个不肯脚踏实地修炼之人,整日里尽想些旁门左道,可怜可叹。”随即便仰头张口,将那五十枚灵石尽数倒入口中吞下。
这山庄中的众多小厮门童受仙境控制,不敢伤人,亦不敢哄骗,故而清松所言句句属实。唯独对展长生隐瞒下一句——那庄主实则喜怒无常,若是擅闯禁地,只怕被格杀当场。
展长生打探庄主,自然并非为了去做那劳什子仙侍。只是这庄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仙境中又透着诡异,他也只能步步为营,一面设法靠近庄主,说服他开个特例,提前开启那十个离境的关卡。
若是能不必闯关而离去,自然更好。
按照那少年指点,展长生离了山庄,跨出大门之后,便取出木简,飞身跃上,朝西北面的松鹤峰疾驰而去。
行了约半盏茶功夫,展长生便瞧见眼前广阔农田边缘的翠绿弧线渐渐现出一抹紫蓝色。
再前行了约两个时辰,展长生已赫然闯入一片紫蓝花海,大风吹拂时,花瓣如雨,几欲将天空也染成浓艳紫蓝。
那香气甜美温润,仿若有实质一般,丝丝缕缕,自展长生鼻腔、肌肤渗透。展长生便觉丹田仿佛被凿开一个破洞,灵力狂泻而出。
木简失去灵力支持,连同乘坐其上的展长生一道,犹若断线风筝般跌落入花田中。
那花海长得繁茂惊人,花草绵密厚实,他竟全然不曾摔伤,反倒蹭了一身花瓣汁水,染得淡褐长衫上斑斑驳驳,尽是一片艳丽污渍。
展长生深吸口气,却一时间惊得不知所措。那香气竟渐渐汇聚成一线,活物一般朝他四肢百骸的窍穴之中钻探。
第三十六章 意外
展龙曾三番五次告知于展长生:你灵根受了凡尘浊气污染,窍穴闭锁,经脉阻塞,若有天材地宝洗髓伐脉,便可重造。
展长生阅遍群书时,便多少留意了一些。
譬如这蓝紫花卉便是其中一种,名唤映空鸢尾。仙境外一株难求,仙境内却如杂草一般遍布原野,形成这片浩瀚花海。
展长生这般跌落在花丛内,便宛如跌进钻石矿中一般奢侈,惊喜过甚,便只余下惊。
若能循序渐进,借映空鸢尾花香奇效,逐步消融经脉内阻塞的浊气,自能打通窍穴,修为大增。
如今这般铺天盖地的花香袭来,犹若群鲨逐血,蝗虫食谷,争先恐后往展长生尚未脱离凡人的经脉中钻去,自然是过犹不及,反受其害。
毒蜂噬心,莫过于此。
展长生只来得及盘膝坐下,掐诀运起九转仙法,丹田内杂质亦被映空蓝鸢吞噬,将他丹田侵蚀得空空如也,内壁斑驳尽是空洞。
他只得取出一枚灵石,抽取灵力,却不料那花香强行净化的功力连灵石一道侵蚀。原本如河流的灵力流刹那间只余一缕涓涓细流,被化去了十停中的九停。
如此下去,只怕他全身上下的血肉经脉,骨髓外皮尽要被吞噬干净。展长生如临大敌,将仅有的几枚极品灵石取出,飞快摆下个简易聚灵阵,再将剩余灵石全部堆积在聚灵阵以内,强行抽取灵力。
往日制作缩微法阵的效果便在此时显现出来,他将灵石握在手中,握一颗炸裂一颗,粉尘转瞬被净化,他则同映空鸢尾抢夺时机,只见那隐隐白雾飞快凝结成结实丝缕,被吸纳进经脉之内。
那丝缕飞快前进,因其灵力凝聚得结实,被花香吞噬得极慢,最终得以贯通全身经脉。映空鸢尾先净化灵气,后净化血肉,展长生的经脉窍穴方才得了几分喘息的机会。
然则这般消磨下去,展长生周围的灵石眼看着就要耗用完毕,四周紫蓝花朵依旧铺天盖地,浓香难躲。
展长生咬牙思索,左右也是死,不如破而后立。
他索性撤了经脉、丹田中的灵力,任由花香吞噬,反倒尝试引导那花香行起九转仙法的功法来。
这就宛若钝刀割肉,凌迟一般在肉身中穿梭,不过片刻,展长生便痛得身躯轻颤,气喘如牛。
大颗带血的绯色汗水滴落下来,转瞬即被映空鸢尾净化得无影无踪。
展长生紧扣手指,一面颤抖,一面将袍袖一角叠了几叠,咬在口中。随后加紧了九转周天,自人穴转地穴,再转天穴。天穴三万六千细孔远非人目力所及,极细微处堪称纳米级别,展长生往日里连人穴尚未打通,自然触及不到天穴,每每皆是意念空转一周天作罢。
此时那花香却仿若化解为无数纳米大小的尖刀,密密戳刺各处窍穴,吞噬消融浊气污垢,无孔不入、无恶不作。
展长生只觉被无数钢刀剖成碎片,一寸寸宰割,又仿若强酸注入,点滴腐蚀消融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