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凛与众人已酒过三巡,却还没见萧棠的身影,正寻思着是否那人义抵不住倦意睡着了忘记起来。
他正吩咐蓝衣去一趟东堂寻人,却忽然见到自己派到萧棠身边照顾他的小厮踉踉跄跄跑了上来。
那小厮衣衫凌乱,神色慌张,手臂有多处明显的青紫瘀伤和刀伤。司凛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手心瞬间便出了冷汗。
小厮一见到司凛,立刻大哭:「庄主……刚才、刚才萧公子被、被几个蒙面人绑走了!」
司凛腾地站起来,摔碎了手中的酒杯,箝住小厮的双肩,力道之大疼得那小厮脸上青白一片:「他可有受伤!?」
那小厮被他的怒火震慑得结结巴巴,「公子被、被他们砍伤了左臂……」
司凛脑中轰的一声如遭雷劈。带刀劫人,还毫不犹豫地伤了完全不懂武的萧棠,可见对方一开始便没有刻意要留心萧棠性命!
他的萧棠,身子单薄,没有一点内力武功护体,受了伤又被绑走,怎么活命!?
想到可能失去时时窝在他怀里睡觉的少年,司凛紧咬双唇,心里痛得好像被剜掉了那样,全身发冷。
各堂堂主虽知萧棠与庄主的关系,却还是首次见到向来冷静睿智的庄主方寸大乱,俱都呆了。
钱易因年纪与司凛相近和萧棠来了东堂的关系,与司凛萧棠都成了朋友。他最先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拉开司凛,安慰道:「庄主,萧公子是个聪明人,应能知道如何暂时自保。庄主尽快想法将他救出才是。」
司凛深吸几口气,脸色阴惊,沉声道:「你说得是。若棠棠有分毫差池,我定当百倍奉还!有胆劫走我的人,应做后事准备才是。」
相比起司凛的紧张,当事人萧棠便显得冷静得多,毕竟被绑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次绑架自己的人很是凶残的样子,一上来二话不说砍翻了人质再说。萧棠从小锦衣玉食,自然养得细皮嫩肉的,虽然那刀砍在左肩上,并不怎样严重却也足够痛得萧棠失去挣扎逃跑的能力了。
随后萧棠便被人很粗鲁地塞进一辆马车里,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劫自己的人,便被一记手刀敲晕了。醒来时已经身处一间小小的布满灰尘的废弃屋子里。
萧棠并没有被绑起来,因为他发现这所小房子的门窗都从外面锁死了,屋子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辅助的工具。萧棠打消了破门(窗)逃跑和变回狐狸溜出去的想法。
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撕下一角衣衫,去更换歹徒随便绑在自己伤口处已被血染红的绷带。
萧棠缩在角落,认真的考虑要不要变回狐狸好方便取暖,毕竟有毛总比没毛的保暖效果好。不过想了想,萧棠还是作罢,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只小狐狸。对于萧棠来说,维持这个秘密便是维持与司凛的爱情。
但是那天晚上萧棠始终没能抵抗得了,傍晚时分力竭还是被迫打回了原形。幸好劫他的人始终都没有露过面,虽然午餐晚餐都没有,可是萧棠却觉得庆幸。
他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在面包与爱情面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爱情。
第二天清晨,萧棠是在争吵声中醒来的。
萧棠还是被关在那个废弃的小屋里,原本静谧的外面却响起了不认识的人争吵的声音。
「好了!阳阳,不要再胡闹,拿钥匙出来放了萧公子!」这本是一把很沉稳的男声,却多了几分的焦虑和气恼。
回答他的是一把属于少年的声音,轻狂暴躁,仔细听着却不难听出撒娇委屈的意思。
「为什么!就是这家伙,让大哥你的织锦庄遇到这么麻烦的事,还被他们抢去了一半生意!我这是在帮你出气,你还凶我!」
萧棠终于明白原来是惹上了织锦庄,所以织锦庄那个以泼辣记仇闻名的二少爷寻仇来了。萧棠舔了舔自己被血染红的左前肢,若他现在是人形必定会微笑出来。这个二少爷其实也是率真的人,才直接用最粗鲁的方法将自己劫走,换了别的人,或许表面隐忍不发而在背后暗渡陈仓放暗箭。
织锦庄的大少爷怒道:「你请的人伤了萧公子,你还将他丢在里面滴水粒米未进,难道不知道会害人性命!」
叫阳阳的少年沉默了片刻,语气已没有刚才的嚣张:「我、我不知道他受了伤……只想给他点教训……」
「我……」阳阳还没说完,就「啊」了一声。紧接着是他大哥惊惶失措地人喊:「阳阳!你怎么了!?」
萧棠好奇起来,想到门口那里听仔细些那少年出了什么事,却奈何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正恼怒着,却听到织锦庄大少爷怒气冲冲的声音:「司公子!你对他作了什么!?」
萧棠听到司公子三字,惊喜得要跳起来,却猛然醒觉自己还是小狐狸的身体,立刻要幻化成人。
可与平常不同,萧棠这次却无法做到。他受了刀伤失了血,又将近一天滴水未进,又怎么有足够的体力支撑幻化成人?
他试了又试,幻化时熟悉的疼痛来了一遍又一遍,觉得身体正要发生变化的瞬间却又止住了。萧棠惊慌绝望地低唤着,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自己竟无法像平时那样幻化成人。
司凛就在外面啊!若让他看到这样半人半兽的自己,看到这样一只妖精,他会摆出怎样一副表情?
厌恶?恐惧?恶心?疏离?
萧棠觉得心脏绞成一团,他痛得快窒息,绝望地低声吼着。
门外传来司凛的冰冷至极的嘲讽:「怎么,林公子,我不过点了令弟的睡穴而已,你便心疼了。可令弟聘的人不但伤了我的人,还让他忍冻挨饿将近一天。萧棠毫无内力武功,令弟可想过会有何后果!」
说到这段,司凛的声音已抑制不住微微地颤抖,显然是怒极也是怕极。听到自己来了,以萧棠的性格却不出声,小屋里一片寂静,他的棠棠,在里面难道已支撑不住了!?
萧棠蜷缩在角落,默默地落泪。
司凛是个天生的霸主,坐在柳天庄里运筹帷幄翻转天下,泰山崩于前仍笑得云淡风轻,唯有涉及自己,才乱了阵脚,再不是那个商界君王。
可是,司凛这样爱着的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萧棠因死过一次,因此一直将这段生活当成上天额外赏赐给他的生命,很多时候都对自己是一只小狐狸的事实随遇而安。
爱上司凛,他却恨起自己是个异类,配不上司凛的爱情。
萧棠心内剧痛,只想拼尽一切也不能让司凛看到自己的原形。他不顾一切想要冲破身体的极限变成人。这一次,幻化终于成功,疼痛却是往日的两倍。
萧棠因汹涌而来的剧痛而抑制不住地低声惨叫。
司凛在门外不知他发生何事而忽然惨叫出声,顿时急得撕心裂肺地大叫:「棠棠!」
「司公子,这是钥匙。」织锦庄的大少爷也觉得不妙,他并不想自己的幼弟因为意气用事而害了一个人的命。
司凛抢过去,大吼道:「滚!」
萧棠幻化成人,却觉得意识快要游离,身体软绵绵的,几次支撑不住要变回小狐狸,他用仅剩的意识想着若司凛破门而入,必定会见到自己被打回原形的情景。
于是萧棠强提一口气,爬到门边从里面栓上了那扇门,大喊道:「不要进来!」
司凛解了锁,正要开门却发现在里面栓死了,听到萧棠在里面气若游丝的话,又急又怒地哄他:「棠棠,不要闹别扭,来迟了是我不对,你不要呕气。快点开门,我知道你受伤了,不能拖!」
萧棠靠在门旁的墙前,泪流满面,再过不久自己就真的脱力打回原形了,他是宁愿死也不要看到司凛凝视他那充满爱意的眼眸染上对非我族类的厌恶与疏离。
「司、司凛,我没事,你先回去……我、我自己有事,过一天一定去找你。」萧棠说话已语无伦次了,只满脑子想着或许自己睡一觉就能恢复足够的体力幻化成人,再去找司凛。
司凛在门外听得胆战心惊,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他的萧棠是受了什么折磨才有这种奄奄一息的虚弱低哑声音!?
「放屁!」司凛急得骂起了脏话,「萧棠,你给我站旁边点,我要拆门了!」
「司凛,不要进来……」萧棠的声音全是哭泣的颤抖,「你、你会后悔的……」
司凛凝内力于掌心,对着木门便全力一击,大吼道:「我不进去才会后悔!」
他本只需用—成内力便可将这扇木门劈开,只是关心则乱,他心急如焚不知不觉便加了十成内力在掌中。
木门应声碎裂,在一片尘埃中轰然倒地。
司凛一个箭步跨入屋内,被蜷缩在墙角奄奄一息的少年吓得呼吸一窒。
萧棠蜷在墙角,左肩的白衣染上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却因凝固而成了暗凝的红色。萧棠清秀的脸死白一片,双眼紧闭着,牙齿紧紧咬着没有一丝血色的下唇,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司凛失声惨叫,「棠棠!」便冲过去将萧棠抱在怀里。
萧棠睁开眼睛,见司凛就在眼前,神色却更加地惊慌恐惧,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要脱离司凛的怀抱。
「司凛,你放开我,我、我……」
司凛一双铁臂紧紧箝住他扭动的身体,逼他抬头看着自己,「你到底怎么了!那该死的家伙对你做了什么,让你避我如蛇蝎!?」
萧棠本就是情急中迸发力气才幻化成人,现在已到了极限,他意识快速地涣散,绝望中只来得及断续地对司凛道:「对不起……我不想骗你的……原谅我……」刚说完,便晕死过去。
司凛瞠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怀里的情人一点点地开始变透明并且缩小,最后在自己臂弯中变成一只小白狐。
小狐狸的左前肢,有一道刀伤,染红了它雪白的绒毛。
司凛熟悉怀里这只小狐狸。
半年前,为了给大姐做生辰贺礼,自己买回来一只小狐狸。
小小的白狐纯真可爱又有灵性,带给自己许多的快乐,可最后却因没有道行灵力而被自己狠心抛弃。
然后,萧棠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同样的可爱,同样的纯真,于是自己爱上了这个聪明的少年。
司凛终于知道为何萧棠从不肯整日留在自己身边,终于知道萧棠为何眼中总有悲伤哀痛在流转。这小东西在自己身边,独自承受了多少的担心和恐惧……
想起萧棠总是畏惧地认为自己给他的幸福有朝一日会烟消云散,司凛便又是气又是心疼,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吻着他凌乱的绒毛。
「真是个傻瓜。你这么笨的小妖精,我怎么舍得放着不管呢?」
第七章
萧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柔软的锦被中。他抬头睁大眼睛打量着周围,发觉是个很熟悉的地方——司凛的床。
这张床,为了哄骗自己躺上去,他堂堂一个柳天庄庄主,死皮赖脸地什么下九流手段都用遍了。
司凛,萧棠想起这个名字便内心一痛。
他看到了自己被打回原形的样子,一定觉得很恶心。毕竟卿卿我我了几个月,忽然发现怀中人是只妖怪,又有几个人能接受得了呢?
萧棠正悲伤着,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司凛。
萧棠心里剧跳起来,司凛的眼眸是否充满了厌恶?身后是否像自己梦里那样跟着一个道行高深的收妖道士?萧棠头也不敢抬起,哧溜一声便钻进了锦被中躲起来。
司凛现在的确非常的不悦。
这只小狐狸是怎么回事!?自己为它担心了一天多,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了,却连看自己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见自己进来,居然滚进了锦被里躲起来玩避而不见的游戏。
难道自己真的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司凛故意一言不发地走向锦被里隆起的一小团东西前,伸手便要掀被子将小狐狸捉出来。
萧棠感觉到司凛要掀被子更加紧张了,两只小爪子紧紧捉住被子死也不放开,妄想捲着被子往床里面滚过去。
因为变成狐狸的萧棠实在太小了,司凛怕动作太大会压到小狐狸,于是动作虽粗鲁却是小心注意得很。
一狐一人在被里被外僵持了许久。司凛渐渐开始气急败坏,额上青筋暴突——好你个萧棠,居然让天下首富丢下大小事务不管,在这里窝囊地捉狐狸!
好不容易将锦被掀开,司凛伸手疾如闪电地在萧棠想窜向另一床被子前将他挖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小狐狸蜷缩成一个小小的雪白的球,在自己腿上瑟瑟发抖着,可怜得很。
司凛立马心软,叹了一口气,轻柔地抚摸着小狐狸柔顺的白毛,「棠棠,我不在意你是人还是个小妖精。」
手下的小狐狸震了震,颤抖着的身体渐渐地静止下来,却还是不肯抬头。
司凛逗弄着萧棠的耳朵,笑着继续哄他:「小狐狸也很好啊,个子这么小,吃得少,也不占什么地方,省了我许多银子和地方。你不知道以前为了买糕点给你,许多厨子都以为我柳天庄养了只小猪呢。」
听听这是什么话!萧棠顿时气得忘了伤感。自己是喜欢吃点心所以吃得多了些,都天下首富了还要跟他计较这些蝇头小利。
「嗷嗷嗷!(你乱说!)」萧棠歪歪头低吼,张嘴就咬住司凛逗弄它耳朵的手指头。
不过说是咬,不如说是啃,萧棠意思意思地表达了一下自己对司凛的小小不满。他心里现在更多的是感动与喜悦。
司凛并不介意自己是什么,对待他始终如一,这份爱情与勇气确实难得,萧棠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