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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与先生解战袍[重生] 作者:桃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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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年下 重生 近水楼台

  纪延年是由四名亲卫抬近府中的。
  他的伤口显然是处理过了,身上也很干净,只是双目紧闭,嘴唇乌青,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纪桓一见父亲这副样子,刚刚攒起来的那点主心骨一下子就被击了个烟消云散。
  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
  几名太医一看纪延年胸前发黑的箭伤就频频摇头。章存皱着眉对纪桓说道:“世子,将军这伤虽然凶险,但好在救治及时,军医用的药也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按说早该好了。可这伤口却迟迟不能愈合……怕是另有隐情。”
  陈琢苦着张脸,插话道:“可不是。将军本来都要大好了,我们也进关了,可就那天晚上,将军房里不知怎么爬进去一条蛇。你们看。”说着陈琢拉起纪延年的手,上面果然有两个紫黑的齿洞。
  这下可难坏了军医。几个军医医术本来就糙,连那蛇是什么都说不好,哪里敢瞎治。一路上,眼见着纪延年的伤口渐渐恶化,他们也束手无策,最后更是只能吊着他一口气,磕磕绊绊回到长安。
  章存急得一跺脚:“这么毒的蛇多生长于南疆或蜀中的瘴林之中,好端端怎么会跑到关中来?蛇呢?”
  陈琢错愕地看了章存一眼:“赶紧就叫人扔出去了啊。”
  章存:“……”而后他担忧地叹了口气:“罢了,反正大司马伤入骨髓病入膏肓,有没有那蛇也无碍了。世子,还请尽早准备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桃子是不是很勤劳!存稿箱君很肥的,一直存到年后呢~如果到点没发!……就是存稿箱君抽了~
 
  ☆、君子当哀以国殇
 
  成平十二年四月丙午日,一代名将纪延年溘然长逝。至此,风雨飘摇的大周王朝赖以威慑四夷的最后一柄利器猝然化为齑粉,歌舞升平的长安城连降三日暴雨,似乎在替犹自活在美梦中的统治者们哀悼他们的前路多舛。
  大漠上的匈奴人倒是整整庆祝了三日。
  王帐里终于又回荡起了伊丹单于肆无忌惮的笑声,自从又一次被纪延年打得狼狈逃窜后,他脸上的阴云就再也没有消散过。王帐中人人自危,生怕做错什么,惹得这位暴躁的单于迁怒到自己身上。
  伊丹同纪延年死磕了半辈子,一次也没打赢过--就算纪延年英雄迟暮,大周国力衰微,他依旧没能讨到半分好处。听闻宿敌的死讯,伊丹心中既畅快万分,又遗憾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战胜大漠以南那个不败的神话了。
  匈奴人杀牛宰羊,庆祝纪延年之死;单于王帐里的将军谋士们,却在酝酿着又一场战争。
  长安西郊,长祚宫。
  赵承的脸和窗外的天色一样阴沉。两天前,他从纪府回来后,便再没有露出过笑容。太傅被病痛折磨的痛苦,先生深重的绝望,太医令在提到蛇时那副意有所指的表情……其实根本用不着章存提醒,赵承早在第一眼看到纪延年手上的伤口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蛇?赵承冷笑了一声,一条生长在南疆的蛇,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关中来?可是,害死先生的会是谁呢?中山王?齐王?皇后?
  好像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点动机,可每个人却又不必非得冒那么大的风险。
  赵承看了看窗外倾盆而下的大雨,有些发愁地在殿内踱了几圈。尘埃落定,纪延年回到了长安,多活了几个月,却,始终没法逃脱意外身死的命运。那么,他的长卿呢?
  纪桓此时正跪在父亲的灵堂里,神情呆滞。这几日,未央宫已遣人来过一趟,纪延年的一些好友也陆陆续续冒着大雨前来吊唁过了。纪桓机械地接待着每一个人,累得心力交瘁也只能勉强做到不失礼。而唯一的好处,就是巨大的悲伤被稍稍冲淡了一点。
  “阿翁……”纪桓拜伏在地,把头深深埋进麻衣宽大的袖子上,哽咽出声。
  灵堂的门吱呀响了一声,纪桓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轻,但是异常清晰。
  纪桓霍然直起身体,头也不回地用一种冷硬的语气说道:“出去,我说过这里不必伺候!”
  来人却好像没听见似的,径直走到纪桓身后,还得寸进尺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纪桓正准备斥责这无礼的奴仆,却在回过头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
  “世父……”许久,纪桓才喃喃叫道。
  这人正是纪延年长兄纪平,纪桓上次见到他时,应当还是……十几年前。
  说来安阳定侯当真是说一不二,乃至在他过世多年后,纪家都没有一个人敢同纪延年来往。也不知道这次世父来父亲灵前吊唁,会不会把大父气得活过来。
  纪平叹了口气,给纪延年上了柱香,突兀地说道:“阿桓,待此间事了,便带如意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纪桓惊愕地抬起头,不知所措地看向纪平。
  纪平欲言又止,最后说道:“朝中的太平日子……大概没几天了。我的身体恐怕支持不了太久,纪家势大,可惜后继无人。阿桓,我怕我一旦不在,就再没人保得住你们父子了。”
  说罢,纪平俯下身,拍了拍纪桓的后背。而后他最后看了纪延年的灵位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灵堂。
  纪桓脸色复杂地望着纪平的背影,脑海里回荡的只有他最后的那一句:“今上的病,恐怕也就今年了。”
  纪延年过世三天后,长安暴雨终于停了,而纪桓也终于支撑不住,半夜里直接在灵堂睡了过去。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他几乎都在做着光怪陆离的梦。世父的殷切,纪后的庄严,赵承的胡搅蛮缠,最后是父亲肃穆的脸,一遍遍对他说着临终时的嘱托:“照顾好常山王,阿翁看着你呢!”
  “阿翁!”纪桓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纪延年的衣角,却险些栽在地上。他茫然地看着四周,灵堂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风吹得帷幕微微翕动,东方露出了久违的霞光。
  今日来吊唁的人,怕是会很多。
  可是纪桓没有想到,第一个来到纪府的,居然是赵承。
  “大王?”纪桓赶忙迎了出来。
  短短三天时间,纪桓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得几乎看得到青色的血管,一双顾盼神飞的桃花眼也黯淡了下来。赵承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他暗暗叹了口气:怪不得他当年初见纪桓时,他已经变得沉稳可靠。这样大的变故,逼得他迅速长大成人乃至脱胎换骨。只是那样的焕然一新,该有多疼呢?
  好在他现在有我了,赵承想。他看着纪桓漆黑的眼眸,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将他深深吸了进去。于是他忍不住便说了出来:“先生,你还有我呢。”
  这话说得实在暖心,纪桓忍不住摸了摸赵承的头,柔声道:“是,还有大王。”虽然轻易被人摸了头这件事让赵承又一次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不过长卿这话大约透露了几分依赖的意思?可还没等赵承高兴起来,纪桓便继续道:“臣会好好照顾大王和如意的。”
  赵承:“……”
  赵承同纪延年再怎么师生情深,纪桓也不敢真的让他做事。然而家里上上下下都忙着纪延年的丧事,实在腾不出个够分量的人手来招待常山王,纪桓只好把他交给如意的傅母。赵承开始不乐意,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要帮忙,纪桓头疼地哄他道:“如意身边人手不够,臣不放心,还请大王帮臣看着点。”赵承这才满意地同家丞去了后宅。
  良辰吉日,纪延年下葬。今上曾在帝陵的陪葬陵中精心为纪延年挑选过一块墓地,与他的高陵两两相望,一早便开始修建了。长安城一片缟素,送葬的队伍异常庞大。太中大夫持节,玄甲兵三万护陵,从长安至高陵,浩浩汤汤,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还不算,纪桓在繁冗的仪式结束后,终于觉得有点神情恍惚——要是不恍惚,他怎么会觉得自己看见了天子呢?
  纪桓摇了摇头,意图把这不真实的景象从脑海中晃出去。
  哪知道,这“幻影”却亲自开了口:“卿愣着做什么?”
  这中气不足的声音还挺威严,跟纪桓记忆里,今上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纪桓惊得手抖了一抖,连忙拜伏下去:“陛下长乐未央。”
  赵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身边的内者令亲自上前扶住了纪桓。赵景沉声说道:“私下不必多礼,朕就是来……看看。”
  天子说到后面的时候,眼神已经飘到了纪延年尚未填封土的墓地上,勉强说完一句话,便不再开口。纪桓心里直打鼓,今上病重,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是来巡视自己的墓地,还是……
  “文成侯墓起冢……高十丈。”似乎天子存心不想让纪桓好过似的,在他好不容易从“偶遇”今上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又给了他更为深重的一击。
  纪桓的“文成”这谥号有些奇怪:明明父亲一生武功赫赫,今上却只字不提。可这没什么,列侯谥号自有大鸿胪议定天子裁决,不是自己该置喙的。但是,十丈的封土!列侯墓按制应为四丈高,十丈简直不是一般的逾制,怕是比不少诸侯王的都要高了!
  纪桓忍不住抬起头偷偷望向这语出惊人的帝王,意图从他的脸上寻到意思心血来潮的迹象,可惜他看到了隐晦而不明所以的怀恋,便再没其他了。赵景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蜡黄的脸色竟透出一丝愉悦。不过纪桓可一点都不愉悦,天威难测,尤其听说久病的人更容易喜怒无常,想到这里,他把头埋得更深了。
  赵景却笑了,他仔细看了看纪桓,说道:“你很像他,他像你一样大的时候,比你还要不知天高地厚。那一年,匈奴屠了边城,他在朕心爱的别苑里醉酒舞剑,结果削秃了朕的花园。他说,他很快就会打回去,在他有生之年,要叫匈奴听到他的名字,便不敢再向南一步!”
  “朕没想到,他真做到了。”赵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阿桓,他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纪桓刚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评价吓得一头冷汗,这会又险些被这句莫名其妙的“阿桓”噎死。为了不坐实那句不知天高地厚,他赶紧顺了口气,尽量迅速地答道:“父亲说,让臣一定照顾好常山王。”
  赵景毫不掩饰地愣住了,他失声问道:“没了?”
  纪桓摇了摇头。
  赵景沉默了下来。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古老而苍凉的曲调从赵景干燥而苍白的唇间溢出,却意外地带了巨大的悲怆。不知何时,纪桓已经泪流满面。
  “魂魄毅兮为鬼雄……”一曲终了,赵景仿佛也已经不堪重负。他看着这一片忠臣良将的埋骨处,喃喃说道:“好地方啊……你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魂魄毅兮为鬼雄。”出自屈原《九歌·国殇》。
 
  ☆、长安六月雨滂滂
 
  自那之后,赵景的病就一日比一日重,隐隐有了不可挽回之势。他虽然久不临朝,但总有些积威能镇着些心存不轨的宵小。可如今天子病危的消息一传出来,立刻就有人蠢蠢欲动了。
  五月,光禄勋萧扬迁云城太守。
  五月,宗正赵广汉入狱。
  六月,八名列侯因为上缴的祭祀用金子成色不纯,被褫夺爵位。
  ……
  “长安城的太平日子结束了。”长祚宫中,赵承面色平静,无喜无悲。夏天烈日炎炎,他把衣袖高高挽起,手里拿着把刀,正奋力涂改刚刚写得一塌糊涂的一支竹简。
  这场即将愈演愈烈的腥风血雨不过才刚刚开了个头,连个人都还没死,赵承淡定得很。
  纪桓坐在赵承旁边的案子后头,给自己倒了盏茶,那玉杯里热气蒸腾起来,看得赵承都觉得热。纪延年葬礼后纪桓大病了一场,最近才能刚出门,瘦得恨不得只剩了一把骨头。他对赵承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淡淡地说了句:“改得仔细点,好容易写对几个字,可别一并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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