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秋阳院,赵慎琢继续找借口回屋睡觉,裴岳棠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一碟桂花红豆糕。
赵慎琢默默的看着他倒茶。
裴岳棠道:“从前读书达不到父亲的要求,少不了一顿训斥。那时年纪小觉得委屈沮丧,为第二日的考验而惶惶不安,娘便会亲手做一盘桂花红豆糕给我,吃了甜丝丝的红豆糕,心情也会变得好很多。宝瑾,来试试吧。”
略有些幼稚的话语,包含着浓厚的心意。赵慎琢明白,却摇摇头:“宝瑾不爱吃甜食。”
他有意说谎,想为今晚的离开做铺垫。
钟宝瑾受不得侯府连日遭遇,生怕惹祸上身于是偷偷离开。
也许是个好原由。
“是吗?”裴岳棠笑了笑。
“是。”赵慎琢面露困意,“侯爷,宝瑾想睡一会儿,作用会比吃甜食好许多。”
“好。”裴岳棠没有再多言一字半句,端着糕点出去了。
屋门关紧,赵慎琢开始整理东西,将属于自己的全装进褡裢里,钟宝瑾的那几箱衣物收拾整整齐齐的放在原处。考虑到临阳侯有可能撕了那封派不上用场的休书,他自己得准备一封和离的文书。
研好墨,赵慎琢捏了捏眉心,要模仿女子秀丽的字迹着实有些难,可惜青芸已经不会回来了。
咬着笔杆酝酿了一会儿,他开始一笔一划的尽力将字写的秀气些,稍有不尽人意之处便揉成一团重写,寥寥几句话竟是用了他将近半个时辰,最后盖上钟宝瑾的印鉴,仔细的折好塞进信封里,上面压着裴老夫人给的传家玉镯、沧海洞箫和钟宝瑾的那只玉扳指,怕不显眼,露出“临阳侯亲启”的字样。
把装了东西的褡裢塞进床底,赵慎琢和衣躺在床上,他没敢睡觉养神,毕竟五月十八还没完全过去,谁会知道接下来能整出什么幺蛾子,只要临阳侯还待在院子里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素缃在外面敲门说是午饭准备好了,他装睡不答应。丫鬟敲了两下,知趣的走了。
午后,他听见外面进来一个陌生的脚步。
虽然待的时间短,但他知道秋阳院不是一般下人、护院可以进来的,不由地支起耳朵倾听。
轻轻的叩门声后,传来屋门关闭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有几分刻意放轻的意思。
临阳侯的秘密。
赵慎琢的目光从窗纸转向床帐,他只负责保护临阳侯的安危,不负责探听他的秘密。
此刻,书房内。裴岳棠临窗而坐,微风拂面却吹不开微蹙的眉头,官府的人马早已离去不代表此事已了,一些事仿若乌云盘踞在心头,沉重压抑又久久无法消散。杯中澄黄的茶水映着他的脸,更让他恍然如梦,觉得一切如同杯中水,会顷刻消散。
一名相貌普通、着灰色衣衫的年轻男子低声向他禀告,临末奉上一封信。
裴岳棠接过信,抽出厚厚一沓纸,首张是一副画像,标有姓名的一角被按在他的拇指下,只露出残缺不全的横竖。
“是……”他自言自语,继续翻看。
每一张纸上各密密麻麻的详细记录着一件事,他越看,目光中越是多一份诧异。
待看完最后一张纸上所记载的内容,他随手丢进火盆中,闭眼沉思。
年轻男子知晓没有其它吩咐,安安静静的退下。
赵慎琢又听到开门的声音和离去的脚步,之后秋阳院里又恢复宁静,偶尔有丫鬟低低的笑声从廊下传来,轻松愉悦,毫无午前时的沉重,似乎搜府带来的阴霾已悄然散的一干二净。
到掌灯时分,赵慎琢装作刚刚睡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开房门。素缃欣喜的跑上前来,“夫人,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吃吗?”
“好。”装异常也得适可而止。
正巧裴岳棠从书房出来,望过来的目光在橙黄的灯火下,温暖如初。
眼看着五月十八这一天不剩几个时辰了。
真好。
赵慎琢扬了扬唇角,撇过头去。
丫鬟们送上热腾腾的饭菜,裴岳棠在赵慎琢身边坐下,仔细的瞧着他的脸色,关心的问道:“宝瑾白日里睡的可好?”
“好。”赵慎琢垂下眼帘,表现出几分心虚让临阳侯看。
裴岳棠没有继续说话,等饭菜吃的快差不多,突然感叹道:“宝瑾可有后悔嫁于我?”
赵慎琢面无表情的说道:“父母之命不敢违背。”
“是么?”裴岳棠笑了笑,搁下碗筷,手准备搭上赵慎琢的肩膀,却在半途又落回膝头,“我思忖着要向宝瑾赔罪,你看你喜欢什么。”他招了招手,素丹捧上来的正是那只百宝箱。
赵慎琢抬眼时,箱子已经打开放在面前,裴岳棠笑意深深的望着他,“这里不合眼的话,我们饭后去库里挑一挑。今日,我便是想让宝瑾笑一笑。”
目光无意识的一扫,赵慎琢眼皮顿时一跳。
假的双鱼佩不见了。
临阳侯没有发现那是假的吗?
不,不可能。若是眼盲还有几分胜算,但现在当真骗得过那双明亮的眼睛?
已然怀疑他,在试探了?
赵慎琢不动声色,随手拿了一样小砚台,随后抬头对裴岳棠露出微笑,“多谢侯爷。”
裴岳棠抬手合上盖子,素丹上前搬走百宝箱。
“宝瑾笑的时候,美艳动人。”
“……”赵慎琢谨慎的扮演害羞的模样,幸好子时一过他便能走,否则再在临阳侯府待下去,不知会出怎样的变故。
吃过饭,照例在庭院里散步,接着各回各屋,各做各的事。
赵慎琢将砚台与玉镯洞箫放在一处,梳洗时亦安放好首饰,然后他躺在床上等,等到万籁俱寂,等到床头的烛光明灭挣扎几下,最终化为一缕轻烟。
子时早已过去,赵慎琢翻身下床,轻手轻脚的穿上自己原本的男装,顿觉轻松了不少,最后把褡裢往肩膀上一搭,趁着最后一盏灯,点燃了手里小小的一团东西。
那东西里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却不烫手,散发出袅袅烟雾。他跳到窗边,小心的推开一道缝隙,果不其然,素丹就守在廊下,深沉的黑夜里目光如炬。
他将火光已灭的那东西丢出窗外,不消片刻,素丹倚着廊柱沉沉睡去。
赵慎琢屏气凝神又等待片刻,那东西是师父教授给他,威力惊人,能使整个秋阳院的人在嗅到那一丝淡雅香气的东西,昏睡过去,任雷鸣电闪也不醒,但效果保持的时间不长,只有一刻,至少足够他离开侯府,逃得无影无踪。
最后看一眼门扇紧闭的书房,赵慎琢头也不回的踏入夜色。
虽然现在不必为因自己的离去会导致临阳侯病情加重而担忧,但他心头的愧疚丝毫没有减弱。
他还会回来,原物奉还。
☆、团聚
按事先约定,赵慎琢回到山中的榕树下。
彻夜未眠,等待城门开启,马不停蹄地奔跑,哪一样都耗费精力和体力,但他此时此刻一点都不觉得困倦,细细的凝听着周围的声响。
这一等,直到夕阳西下,飞鸟归巢,远处树林中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站起身,望着那个方向,紧揪着褡裢的手里满是汗。
不多时,林子里显出影影绰绰的人形,接着是粗嗓门的抱怨声——
“这些个兔崽子,把老子丢在荒郊野外,小心我嗅着气味寻回去,把他们逮着了生吞活剥!”
粗蛮的话语,赵慎琢却笑了,快步迎上前去。
熟悉的脸庞终于映入眼帘,他眼睛发酸。
一个月的惶惶,终于告终。
“嘿,我就说咱们不该到城里去住……诶?这不是赵慎琢吗?”说话的中年男人哈哈大笑,上前来就是重重的一巴掌拍在赵慎琢的肩膀,“你小子交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
力有千斤,势如破竹。
赵慎琢苦笑,唤一声:“舅舅。”
后面一个斯斯文文的男人快步扑上来,叫道:“季停海,放开我儿子!”
“诶诶诶,我们儿子可不是没用的货色,”另一个妇人一手按住赵家老爹的肩膀,转头又对那中年男人喝道:“还不松手?小心老娘削你。”
中年男人讪讪的缩回手,对着外甥傻笑。
“爹,娘。”赵慎琢笑道,又对走过来的舅妈和表兄姐几人打招呼。
临阳侯府平安,他的家人也安然无恙的站在面前,虽然没有倾国倾城的英俊与美丽,身上也不是价值不菲的绫罗绸缎,这山野亦称不上风光秀丽,但在赵慎琢的眼里,绝对是世上最动人与美好的画卷。
“咦?”赵松平围着儿子打转,鼻子使劲的嗅了嗅,疑惑道:“慎琢,你身上怎有一股脂粉味,这一个月你上哪儿去了?!”
“……”
季止云把丈夫扯回自己跟前,抱怨道:“我饿了。”
“姐姐,”季停海搓着手上前来,笑嘻嘻的讨好:“我去给大伙儿抓野鸡野兔去。”他一招手,妻儿自动跟上,没几步路消失在树林后。
等榕树下只剩下一家三口,季止云虎着脸,问道:“说吧,这一个月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赵慎琢知道最终瞒不过父母,他也没打算在阖家平安之后继续隐瞒下去。要了解到绑匪究竟何人,家人的协助必不可少,毕竟他们才是真正和绑匪接触最多的人。
于是,他将事情前后仔细说与爹娘听,连自己对临阳侯的愧疚之心也不例外。
等他说到侯府平安,赶到此地,舅舅一家仍未返回,不过晚风送来小小的叫喊声,认真辨听能听得出是他们。
季止云狠狠地摔开生火的树枝,骂道:“老娘要撕碎了这帮小兔崽子!”
赵家父子双双往后一缩。
果真是姐弟,连对付小崽子的手段都如出一辙。
季止云瞪眼他俩,作势要往山下冲,“我这就去!别以为老娘金盆洗手十几年,就不晓得怎么从洞里揪出他们的尾巴。”
赵慎琢忙去拦,神情严肃的说道:“现下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能继续留在,绑匪有可能会杀人灭口。也许不是直接派人来,而是翻十多年的旧账。”
季止云撇撇嘴,重新靠着树干坐下,“你打算怎么办?”
“爹娘还有舅舅他们,尽快搬出兴平,最好到京畿之外的地方落脚。”赵慎琢答道,注视着越烧越旺的火焰,“绑匪的身份,我已有眉目,待拿回那样物件交还于临阳侯,我会立刻去你们汇合。”
“嗯,乖儿子。”季止云欣慰的拍拍赵慎琢的肩膀,接着有横眉冷竖,“你打算拿回东西就好?”
赵慎琢淡淡的笑道:“自然不会。”
季止云又瞪向赵松平,“你看你把咱们儿子教的,说话太斯文了!”
赵松平委屈的眨巴眼睛,低声说道:“现在这世道,真要是整天喊打喊杀的,还不被官府当乱党抓了去。”
“嗯嗯……你说的对极了。”季止云大大方方的在他的脸颊上亲一口,然后没在意他通红的脸,抬眼望向林中,季停海一家大胜而归,一个个手上身上挂了好几只野鸡野兔,“今晚有口福了。”
赵慎琢起身,接过东西,带去溪边清洗。
“我说老赵,你想搬到哪儿去住?”季止云楼主赵松平的肩膀。
一听此言,季停海嚷嚷开了:“我们又要搬家?!原先山里住着好,你们非要搬到兴平,这会儿才住多久呀,又要搬?”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