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在哪里 作者:sherry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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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朱彤发自肺腑的感谢他,至少让老人家在最后的时刻,知道自己的亲人是有人照料的。她安心了,放松了,也就去了。
朱彤在奶奶的病床前才又见到颜青,他瘦得像只营养不良的小猫,蜷缩在奶奶的病床前,脸贴着老人垂在床沿的手。
老人神志微明,摩挲着孙儿毫无肉感的脸。她知道朱榕失忆了,朱彤在她的严防死守下也就知道个大概,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可怜的孙儿。她硬撑着,尽量把头往颜青的小脑袋边上靠过去:“弟弟呀,你要吃饭,吃饭才能长大,长大了就好了,弟弟呀,听话……”
这是她最后的叮嘱了。
朱彤在一旁放声大哭,颜青扶着床站起来,看着眼睛已经合上的奶奶,慢慢的点了点头。
对弟弟的立意禁食朱彤早有耳闻,心中也不是没有埋怨,她希望颜青能更懂事一点,不要再给奶奶增加负担。可自奶奶去后,颜青无疑是最好的弟弟。他开始吃饭,乖乖做颜爸爸的小孩,怕朱榕见到他发病,他就尽量跟她保持距离。他做得那么好,以至于他和朱榕在外人眼里,就是相敬如宾的继母继子,不会生出任何怀疑。
朱彤生处这样的设定多年,现在对第三人讲起来,才意识到温水中浸泡良久,他们对颜青的隐忍已经习惯到了近乎漠视的地步。她愧疚着,不由去看颜浩的反应。
颜浩望着对面以俯视角度画着高楼群的电视墙。颜青是在那样一个环境里长大的。他有父母,但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爸爸妈妈。然后他搬了出来。颜浩拼命去想颜青当初是怎么样一个人在这套空荡荡的房子里画画的。给自己画一个家。
他又喝了一大口水,这是进门后他喝的第二瓶500ml的矿泉水。像是什么东西在心里烧起来了一样,他需要冰凉的液体不断的冲进去,才能压制那种灼心的炙热。最后他站起来,跟朱彤说他先去洗个澡。
等淋浴喷头的水流打到头上,顺着头发淋到脸上,颜浩单手撑着墙上的瓷砖,手掌和指腹贴着砖上的暗纹。他觉得眼睛里有什么持续不断的滴出来,和着温热的水流一起滑下脸颊,顺着下巴轮廓的下沿流下去。他胸膛剧烈的抽搐着,鼻子像是进水了,堵得整个大脑都轰鸣起来。
他哭了。
朱彤在客厅把打包的袋子打开,掰开附带的一次性筷子夹了条酸笋。笋很嫩,又酸又辣。颜青难得喜欢这么口重的东西。
她讲这一通,像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在跑,身体将近透支,但脑子里一片清明。
颜浩估摸着是哭了。她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喝水,捏着矿泉水瓶子的手无意识的施力。她还没见过小孩这么消沉和难过。他们一家人的伤疤,所有人像是达成默契一样,等着它慢慢养好,结痂,新肉长成,再在脱落之前抹一些退疤的膏药。时间长到已经没有人想到,这伤在颜青身上一直没好。倒是颜浩,生生在自己身上挖出个对称的伤口,以求对那个人能感同身受。
她眼睛又湿了,林家顺的信息正好过来,传了张照片,说是在颜青口袋里找到的。朱彤点开,是王仁抛出来的颜浩他俩手牵手的背影照。
朱彤像是心被撞了一下。某种潜藏在重重旧事中的东西呼之欲出。她放下手机,站起来。
谁照的?怎么会到颜青手里?王仁吗?她直觉这和颜青匕首伤人有决定性的联系。
她绕着客厅踱步,不自觉的咬起手指甲。前尘今朝缠做一团,她伸出手试图把拧成结带着刺的线拉出头绪。
王仁为什么把这张照片给颜青?颜青当时试图和自己讨论小孩对他的感情,她是说了什么让弟弟几乎和颜浩决裂开?
“恋母”?“胁迫”?“□□”?“恋童”……
朱彤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差点站不稳。她踉踉跄跄几乎是摔回了沙发上。
“他还那么小……遭了这么多罪……”奶奶当年喃喃的低语,在她心里撞钟一般交迭着响起。朱彤觉得自己从脚到头开始发冷,甚至能听到上下牙床因战栗而不断碰撞的微小声响。她环抱双臂,想让自己别抖得那么厉害。
巨大的恐惧包住她,连顶灯投影在橘树上所映射出的温暖橙色都像打过霜似的淡漠下来。刚刚讲过的往事凝做成千上万枚相片以视线无法捕捉的速度倾斜而下,簌簌打落在她心上。
她依稀想起来,出事后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她就在医院看见了妈妈,那是个夏天,朱榕穿着宽松的短袖病号服,胳膊小腿都露在外面,除了精神恍惚,没有其它的异样。而颜青,她是在很久以后才见到弟弟的。
朱彤整个视野都模糊了,脑袋里面像打在火花,一跳一跳,剧烈的疼。不知过了多久,颜浩站在她面前,弯着腰,问她怎么了。
朱彤仰起头,视网膜上只映出一个大概的影子,“不是妈妈。”她哽咽着说。
“什么?”
朱彤眼泪水一样从脸上淌下来,“不是妈妈被颜青撞见了,”她几乎抽搐起来。
“是反着的。”
☆、第 49 章
章四十九
颜青觉得自己像做了一个非常漫长的梦。他漂浮在半空中,连半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只是单纯的看着。所见的,也无非曾经经历的人事。
姐姐头上扎着大红色的蝴蝶结,妈妈抱着自己,奶奶给他煎了土豆泥,撒了葱末在里面,一勺勺慢慢喂给他。
后来爸爸和王仁站在他面前,他闭上眼,不去看他们。
然后颜爸爸出现了。然后是新的城市、学校、亲戚,来来往往好多好多的人。
再后来,他看见自己满手鲜血的站在血泊里,颜浩站在他面前,自己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颜青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前所未有的疲惫漫天席地朝他袭来……
颜浩算是暂时住在了林家,朱彤一早一晚都会过来。颜青不怎么吃东西,也不说话,静静的躺在床上,像被裹在一个无形的茧里。颜浩守在他床边,时不时自顾自的跟他说话:窗下的牵牛花开了,院子里进了一只猫,扰得林家的大狗不断叫。
他不知道颜青是不是睡着了,是不是在听,他只是尽力的为这个人和世界搭上点儿微弱的联系,指望着凭这游丝一样的牵连拉着他,不要那么轻易的背过身去。
王家没有再生事,当年动用大量关系才压下去的丑闻,断无现在再自己挖坟跳进去的道理。何况还牵扯到大有希望的男性下一代。
谢媛倒是想过颜青多年前的遭遇会不会给他日后照顾小男孩埋下阴影,连他未婚无女友都不免被拿出来重新审视一番。
王毅心里其实也有同样的担忧,他甚至对儿子的取向产生了些许怀疑。颜浩对颜青的看中、体贴、维护,之前在他看来就有些超乎寻常,现在更是蒙上一层暧昧不明的影子。但在颜浩面前,他从未有额外的反应,也跟谢媛千叮万嘱,不可在儿子面前再表现出对他收养人的任何芥蒂。
王仁已经再一次被安排出国。儿子总是自己的。等他再长大些,走上社会,更能切身体会到家庭背景可以给予一个人支持和便利。到时候他自己会做选择的。孩子那么出色,那么聪明,一定会选对的。
王毅盘算着,觉得不用争这儿女情长正盛的当下。
两周以后,终于得到消息的沈涵加入了每天探望的朱彤,不过在时间上正好和她错开。他中午前过来,下午晚饭前回家,和白天一个人守着颜青的颜浩搭伴。颜浩有事离开的时候,沈涵就捧着盲文书念给颜青听。
他选了一本建筑史。虽然是念书,但就像跟颜青说话一样,他随意的翻,翻到自己感兴趣的便讲给颜青听,时不时带些自己的感叹。前两天他讲完了神圣家族大教堂,今天进入了伊斯坦布尔的清真寺专章。
这个还是颜青原来使过的招儿。当时他刚找到沈涵,沈涵一个人闷久了,不说话,饿狠了渴极了才想起来吃。颜青看他这么消极,总觉得不是办法,于是开始在陪着他的时候换着给他念各种力学教材。
沈涵还是不说话,就听着,慢慢的胃口似乎好了一些。颜青受到鼓励,翻出沈涵以往的笔记一起念给他,最后还扒拉出沈涵准备竞赛时候的错题集。
沈涵的习惯是先记下自己做错的解法,再写正确的。颜青从前往后念,刚念到一半,就听见沈涵小声说了句话。这是他念经这些天,沈涵第一次有了回应。他停下来,一边怀疑着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一边试探着问道:“怎么了?”
沈涵脑袋转向他,小声又说了一遍,“做错了。”
颜青踮起脚尖雀跃了半秒,又默默移近了些,“嗯,你还记得正确的方法是什么吗?”沈涵点点头,露出了他好多天来第一个笑容,“有好几种呢!”
沈涵一直记着。这个朋友,在最黑暗的日子里来到他身边,就像道清澈的光,带着无形力量穿透云层照进来。如今他依样画葫芦,希望这个人能明白,除了和他人之间的感情,人也可以和客观世界本身建立某种联系。这种只可意会的感觉,也许才是智慧生物有别于其它生命的本质。靠着这样的慰藉和执念,哪怕是一个人,也能心中充满光亮的生活下去。
何况,颜青从来不是只身一人。
那天午后,前一天刚下过雨,窗外吹进来的风还带略湿的凉意。沈涵坐在颜青床边,风吹起的薄纱帘不时从他身侧拂过。他在念蓝色清真寺的章节。
“悬空垂下多个巨大的圆形铁架,其上相间放置着点燃的玻璃油灯,温暖的光线在透明灯壁上反射、折射,氤氲出柔和的光团从高高的穹顶笼罩下来……”
沈涵指腹在盲文书上轻滑,文字从他指尖跳到嘴边,再化作音色传递出来。不知读到哪里,沈涵敏感的察觉到床上躺着的颜青有了微小的动静,他停了下来,“颜青……”下一秒,沈涵猛地咽下还没来得及发出的询问——他的朋友握住了他的手。
“真想去看看呀。”颜青声音沙哑的说了这么长时间里的第一句话。
沈涵像怕他逃走一样,用力的回握住他。他终于把颜青从那无影无声的冥冥中拉了回来,他不会让他再落下去了。他拉着颜青的手,摸索着顺着他的胳膊一点点往上,最后终于抱住了颜青。
原先可以抱起自己的朋友,已经单薄得好像只剩下骨头了。沈涵觉得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来,只能默不作声的、紧紧的抱住他。
过了一会儿,颜青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回抱住他。
那天晚上,颜青这么多天里第一次坐起来吃了顿饭。颜浩看着他一点点吞咽下炖得发白的鱼汤,心里激动得快烧了起来。
他无限度的想要靠近这个人,却生怕他的接近,会带来再次的伤害。
他身上流着和王仁同源的血。哪怕并不知道他的身世,在和他互明心迹前,颜青也有明显的闪躲。颜浩到这时才感知到,颜青在那么短的时候里抛开旧事阴影,从操场上朝自己一路走来,是怀抱着怎样深厚的感情。
所以他默默的守候着,他知道颜青在筹划出一趟远门,去看那些他喜欢的建筑。他看着颜青正常吃饭、睡觉,一天天好起来,维持着和自己简短而必要的交流,任那张无形的隔膜横在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里。
他错过了拯救他的机会,他揭开了深埋多年的结痂,而他的羽翼又如此单薄,撑不起一个小家过些平常日子的安宁。
他只求颜青能够好好的,哪怕这意味着分离,无期限的分离。他甚至觉得颜青离开,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人怎能忍受,明明已经亲近到不计骨血的程度,却偏又疏远成连相处都小心翼翼的灰败境地。
他宁可颜青在遥远的地方,有声有色的活着。
颜浩选了北方那所极好的学校去念数基,心里太乱的时候就提前翻翻高数四。
他生命中最好的奇迹,就是在福利院自己都快放弃希望的时候,被颜青领回了家。奇迹总是一蹴而就的。转瞬之间,他就被接纳进了那个人世界。也许是上帝也觉得这样的美好太过仓促,他需要用之后漫长的时光重新走近那个人。
希望到那时,他可以足够强大。
朱彤终于接受了家里的安排,进入了颜氏高层。她财务出身,一直专注在并购领域,又熟悉资本市场运作,几周的适应期一过,便得心应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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