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妻,非一朝一夕 作者:青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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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跟着慕一兜兜转转到得一所小院,慕一率先去敲了敲门,“师父,您在吗?阿七来了。”
“在呢。叫他赶紧把那花抱走,晚一刻说不得我要后悔了!”屋子里传出的声音该是个中年男子的,颇有些忍痛割爱的意味。
“道长,谢谢您。”阿七对着房里喊道,声音一如之前的喑哑,听着竟有几分可怜。
房里中年男子的声音又传出来:“阿七啊,那花娇贵得很,你可要好生照顾,尤其冬天,莫要叫它冻着了。自它还是棵小苗起,我可都养了它十多年了,若非看你实在喜欢,我是打死都不会转手让人的······”
“师父!”眼见那道长说起来似要没个完,慕一出声打断了他,“您莫不是要反悔?”又转身对阿七笑言:“阿七啊,赶紧把那花带走吧,师傅怕是要反悔了呀!”
“孽徒!为师当初见你被弃在荒野,怪可怜见的才收养了你,既为师又为父的养了你十几年,如今竟会拿你师父打趣了!走走走,都走,莫要在这烦我!”
阿七与慕一相视无奈一笑,阿七径直走向一盆兰花前,将它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随慕一出了院子。
待安置好了阿七,慕一正转身要走,阿七却叫住他,自衣袖里掏出一小小的物事,慕一接过去摊在掌心里,“这是何物?”
“菩提树的种子。”
“佛家的东西?”慕一的眼神带着揶揄,阿七微微睁大了眼。
慕一看他的模样,噗的笑了出来,“逗你呢,阿七送的我便收下了。”说完收紧手心笑着离去。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少年喑哑的声音喃喃:“小梧,那株菩提会是他的劫,也是他成仙的因缘,赠与他,到底对不对?”
听他这句话,我心中不由一怔,万般思绪涌了上来,堵得心口发痛,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许久。
他转回身,蹲在那架安放着兰花的小几前,伸手轻轻摩挲着叶片,神情完全不似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我追着你进入轮回,对还是不对?到如今为止,我做的那些事,哪些对了,哪些又错了?我们变成如今的模样,是不是我错了?”
“旁人皆说,我年少风流,阅遍各色美人,世间的稀罕物我皆尝了个遍,这天上地下再没有谁能活得如我这般潇洒恣意。但恐怕不会有哪位想到,我潇洒半生,而这半生中,我最中意的却也不过是在人间与你度过的那两年。尽管在那两年里,你不曾全心接纳过我,时时提防,处处算计。两年的时光,却不过是你赠予我的最后的恩惠。”
他的声音愈发喑哑,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有时我竟妄想,若是人间的那些日子能永无止境的继续下去该多好!在人间,没有我,你只身一人根本过不下去,柴米油盐酱醋茶,你样样不通,唯一会的,不过在我烧饭时加一把柴火。打碎了家里半数的碗碟,好不容易学会洗碗,最后却也不过是为了给我下毒。小梧,你对我,是否过于残忍了?”
静默半晌,他自嘲地笑笑:“其实,我也没能好到哪儿去!”或许蹲的时间太长,他便干脆依着那小几坐了下去。
“那时候,你当真蛮横!”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竟笑出声来。“明明在床笫间出力气的是我,成亲那日穿戴者凤冠霞帔的却也是我,你啊,一点道理也不讲的。非叫我化成女子的模样才肯与我成亲,上街的时候也不准我变回来。看那些男子那样羡慕你,其实心里很欢喜吧。还是小一点的小梧乖巧又讨人喜欢,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说什么他都当真,说喜欢他,也当真了······”
他抬起头,闭上眼,眼角竟有些湿润。“怎么能当真呢?情场上的话怎能当真呢?着实是傻!”
之后许久他都没再开口,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却听见了他梦呓般的声音:“若没有我,他仍会是老君座下不谙世事的弟子,一开始,便是我错了吗?”
脸上有些凉意,我伸手一拭,竟是满手的水渍。阿七已然坐在地上睡着了,我静立在房中,看着他与那盆兰花许久才出了房门,我想去看看慕一。
在一个较为偏僻的小院找到了慕一,他正种下那颗菩提种子。
“他说你有一劫,菩提也叫我答应有难时便要助他,你的劫会是怎样的?”我站在慕一身旁自言自语,他对此却是一无所知。进道观时我便发觉了,哪怕闪躲不及与道士迎面遇上,这里所有的修道之人也都当我不存在一般,恐怕不是因他们修为太低,而是我在这世间确实不存在罢。
墨允说我做过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这一世轮回道里或许突然生了什么意外,将我送到了许久之前,却是只能看着一切重来一遍。然而于我而言,一切皆是陌生的,包括那个不知自己是否错了的男子。
第二日一早,阿七向慕一告辞,仔细的抱着那株兰花下山了。与来时一样,阿七又穿过那片树林,这次身上却是添了许多伤痕,只因两手抱紧了花盆,不曾注意横在面前的枝桠。
阿七的家离道观很远,又是日头西斜才回了那稍显破旧的小屋。在门前与邻里打过招呼,阿七便推开了松动的院门。
“墨允那厮,便不曾记得他做过什么稳重的事的,明明说你离我不远,每次见你却要花上大半日,翻山越岭才能见到。如今好了,这房子虽破旧,只要能给你遮风挡雨便好。”
我站到了他跟前,低头看着有些瘦弱的少年,“你是谁?你欠我什么吗?为什么跟着我轮回?”还有许多想问他,然而他听不见我的话,眼里只有那一盆兰草,心中竟莫名的有些烦躁。
阿七将那株兰花养在了院子里,每日做些农活后便坐在一旁说些话,读几本书,几年如一日。我不再在他面前自言自语似的与他说话,只静静的在一旁看着,看他一天天长大,再一日日衰老。
村子还算富裕,阿七虽则孤苦,有族亲邻里的帮衬倒也过得不错。冠礼之后,镇上的学堂聘请阿七做了教书的夫子,为了方便照看,每日上课时阿七将花盆也带去学堂。
又过了几年,阿七攒足了一笔钱,在学堂附近购置了一间小屋。也曾有适龄的女儿家倾慕阿七的文采和样貌,托了媒婆上门提亲,奈何媒婆们说破了嘴皮子也没说成过,到了而立之年,阿七仍自孤身一人。
年近不惑时,已不会再有人上门说亲,倒是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做客。二十年,阿七教出了许多得意门生,可谓桃李满天下。不时便会有学生带了礼品上门,大多会带一盆稀罕的兰花,因为夫子爱兰,养了二十几年的一盆兰花依旧摆在庭院里,每日悉心照料。
过了花甲之年,阿七不再教书,那些学生倒是愈发喜欢来串门,有些在朝中身居要职的官员们,每年回乡祭祖时也总记着来走一趟,聊聊当年的趣事。
年迈的阿七时常对那一盆兰花唠叨:“小梧,做人其实挺好,可惜做人时间太少,总比不得做神仙的长久。不论神仙或凡人,总会有些贪得无厌。”
阿七没有子嗣,独自一人过了几十年,临终时,除了一盆将将枯萎的兰花,是几个昔日的学生陪着的。
看着那哭作一团的人们,我却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至少没有他们的悲伤。只因我晓得,总有一天他会以另一个身份,另一个样貌出现在人间。
或许那时,他的身边会有另一个人。
☆、第5章 轮回(二)
时间于我而言,便当真如流水,转瞬而逝。不知不觉间,大概已是几百年的光阴,那时的阿七转过了四世,陪在他身旁的,有过一棵草,一株树,雪白的狐,活泼的雀,每一世的结局并不尽是如意的。终于,我还是看到了我作为女子的那一世。
三月的浧川城,百花竞相盛放,建筑工事的官兵百姓引了浧川水作护城河,护城河的一条分支穿城而过,城中一片湖泊有了活水滋润,终年清澈,垂柳环堤。
在这样的时节里,浧川城的人已然换上了较为轻便的衣裳,富贵些的赁一艘画舫,邀三五友人,泛舟品酒,再有美人相伴,当真何其快活!平凡人家便扶老携幼,寻几处风光秀美的地方踏踏春、赏赏景。
我转世的那女子闺名唤作如景,当朝柳相嫡亲的妹妹,阿七亦不再是阿七,而是西华国开国之君的胞弟楚寅,排行第三,满朝上下皆要尊称一声三殿下。这一世,他们皆出身富贵人家,却不知这一世是否能如意。我记得墨允提过,我,抑或说柳如景,她只活到十九岁。
天下初定的这一年开春,柳相将他唯一的妹妹自老家接到了国都浧川城。十三岁的柳如景却不知,已经有一人等了她十三年。
柳相柳如文现今已有三十又一,相差十八岁的妹妹几乎是他一手带大,南征北战的那几年,只能将妹妹托付给他人,如今官拜一国之相,便将她接回了身边。
十三岁的年华,正是爱玩的年纪,初到国都便迫不及待地游览名迹。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而为,游湖那一日,到了岸边才知道只剩了最后一艘画舫,却偏偏有两个租客。
彼时楚寅也不过一十四岁,却颇有几分少年老成,三言两语便哄得柳如景答应一同游湖。随行的几位公子哥无不抚掌高喝,楚寅全然不管这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中只容得下一人。直看的柳如景面皮发红才不舍地移开目光。
画舫徐徐飘进湖中,几位公子哥本想邀来美人作陪,碍于柳如景个女儿家在,更是相府的小姐,在她面前便不由得收敛了那份放浪,难得规规矩矩游了次湖。
到底年少,又是初次识得京都的繁华,在那些自小便锦衣玉食的公子哥面前,少不得有些拘谨,眉眼依旧青涩却已显出几分俊朗的楚寅便在此时站到了她身侧,为她指点每一处的风景人情。似乎挨得太近了,不敢抬头去看他,只顺着那莹白的手指看向远处,渐渐便忘记了拘谨,沉浸在景色里。身侧那人眼中不变的温情,却没能看见。
一日的光景很快过去,尽管仍有些不尽兴,柳如景却也不得不回相府。一行人方下了画舫,宫中来接楚寅的马车已经到了眼前,而相府的马车却迟迟不来,一向最是规矩的三殿下便是在此时做了十分不规矩的行径。
十四岁的少年轻挑起少女的下巴,挨得近到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宁可共载不?”
学了使君调戏采桑女的轻薄样,惊得周围一片抽气声,语气里却满是认真。
柳如景正不知如何反应,恰巧相府的马车缓缓行来,便忙不迭的领着侍女疾步行去。却如何也忽略不了身后那一片打趣的声音,又羞又恼的脸上红晕长久消不去。
自那日后,楚寅总有数不尽的理由出现在柳如景面前,当今圣上拉着柳相的手笑言:“如文,看来我们要结亲了呢。”
西华开国第二年,边关战事仍是接连不断,圣上钦点三殿下楚寅随兵西征,只做副将,却也是不小的历练。临行前几日,三殿下又厚着脸皮递了拜帖入了相府,到了午时仍不见要离开,继而厚着脸皮蹭了一顿午膳。
午后,相府的花园里,楚寅拦住见了他便要绕道而行的柳如景,硬抓着她的手塞进了一枚玉佩,“我娘说,这是留给她儿媳妇的,你莫急着做决定,还有五日我才出征,在那之前回复我便好。我定不会让你等太久,边关安定我便回来娶你。”
说话间,竟是认定了柳如景会答应一般,可怜十三岁的女儿家还未从前一刻被人提亲的震惊中回过神,又被人轻薄了一记,捂着脸颊上发烫的那处,盯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握着玉佩的手攥的愈发的紧。
辗转反侧了三日,情窦初开的少女总算鼓起勇气摊开了一页信纸,提笔许久却想不出该写些什么,最终落笔的,是一句“昨日依依今在否”,又特意命人跑到初遇的湖边折了一枝垂柳,一同装在了信封里送进宫。
忐忑不安地等了半日,等回的却是大军已然提前开拔的消息,急匆匆的问送信的小厮:“殿下可看到信了?”
小厮只答:“三殿下正忙着赶去城郊军营,接信的说是会送到殿下手上。”
“那便好。”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也是放不下,万一看不见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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