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七月半
作者:桃源城
文案
以“爱”和“鬼”为主题的短篇集。
——文名以及封面来自机智美貌的四合君。
某:你怎么知道人家美貌?
桃:昵称和封面美。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多人 ┃ 配角:多人 ┃ 其它:短篇集
☆、夭折
【序】
街边的路灯一盏一盏的灭了,还在呼吸着的只剩下了我……
【正文】
闻骁曾问过我,“珠子,你怕孤独吗?”
我对他说,“我享受独处,我不怕孤独。”
闻骁冲我轻笑,“真羡慕你。”
我姓朱,单名一个子,闻骁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时就说,感觉我的名字没起完,就好像起到中途忽然夭折了一样。
他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因为其他对我名字有异议的人都认为,我的名字听起来像日本人。
而实际上,我的名字当然跟日本一点也不沾边,听我奶奶讲,这名字是爷爷临终前给我起得,他咽气前说的最后两个字就是“朱子”,后面本该还有一个字的确没能说出口。
在别人开玩笑的对我说名字像日本人时我只是笑笑,从没反驳,因为总觉得如果说了真相,大家可能会惊讶,然后缄默,就好像我整个人都带了那么一丝不详的意味。
而这次偶然被闻骁猜中,我也没有肯定他的话,我只是稍稍意外的看了看他,然后对他说,他心态有点悲观了,不要凡事都往阴暗面想。
我会这么说他,不仅因为这一点小事。
而是闻骁这个人,永远都是眼中飘着一朵云,望进里面时仿佛就能看见其中弥漫着的郁郁寡欢。
他不是腼腆,也不是孤僻,更没有多愁善感,他的悲体现在他的静,好像看透世俗一般,说不准什么时候忽然就烟消云散。
我不知道在别人眼里,闻骁是否也那么特别,至少据我观察,班级里的同学们并没有特意的关注过闻骁,就好像他和其他的同学们没有任何两样,大家都忙碌于自己的世界,只睁眼看站在自己边上的人。
从这种角度来说,我想我应该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至少我看到了闻骁,我悄悄地观察着他的静,并努力的,试图去了解他的静。
然而我也并未沉浸其中,因为我的理智告诉我,我身处学校,我的义务是学习,所以我的第一要务肯定是学习。
除此之外,我愿意放任自己去探寻吸引我的东西,包括人。
闻骁的长相很普通,气色也不够好,属于那种在人海中,迅速会被淹没的人。
他本人好像也时常迷失在繁华中,因为有时我在人群里找到他,他却并没有发现我,他只是放空了双眼,目光静谧悠远。
每当那种时候我内心都很矛盾,我既想叫住他,让他注意到我的存在,又不忍心惊扰他,破坏他的平和。
于是我犹豫,焦虑,等我终于挪动我千斤的脚步,闻骁却已经离开了。
也许这是一种预示,只是那时候我沉迷其中,没懂这个预示。
这个预示意味着我会错过闻骁,本应把握的机会是我眼睁睁看着其流失的。
我和闻骁是同桌,他经常会在空闲的时候在练习本的背面画面。
他的画千篇一律,他只画人的眼睛。
我问过他为什么不画人脸,或者别的部位,甚至完整的人。
然而闻骁告诉我,他只会画眼睛,不会画别的。
我觉得有点好笑,因为我心里不太相信。
闻骁画的人眼非常逼真,简简单单的铅笔,随随便便勾勒几下就能传神。
或者他时间充裕的话,他会一点一点描摹,为眼睛增添明暗,乍一看很像人的黑白相片。
也许闻骁看出了我的质疑,他耐心的解释说,他从没画过别的东西,从小到大只画人眼,所以才能画的好。
他也不愿意画人眼以外的东西。
他的画遍布他书本的空白页,我拿着他的书从头到尾的翻,看到很多陌生的眼睛,也惊讶的看见了更多熟悉的眼睛。
如果要形容一个人的眼睛到底长什么样,也许很不好描述,甚至乍一被问起某某长着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可能都无法确定。
可当我看到闻骁的画时,我惊讶的能辨认出某些眼睛属于谁。
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当然只限于同学和老师,闻骁给每位老师都画过眼睛,深邃的,严厉的,精明的,我惊诧的发现,我在其中竟然能看出心情。
我翻遍了他所有的画,最后有些失落的问,为什么没有我的。
我记得他曾用手指轻轻碰过我的眼下,对我说,那是卧蚕,长得很好看的卧蚕,不会被误认为眼袋。
既然好看,为什么不画?
闻骁的回应是温和一笑,难得俏皮的说,“也没有我的。”
我微微一怔,不确定这算不算某种意义上的亲密。
而事实上我心里确实很渴望他能画一画我的眼睛。
有天傍晚,放学铃声响起时,我碰了碰闻骁的胳膊。
在他扭头与我对视的时候,我冲他央求,“你画我的眼睛好不好?”
闻骁静静地看着我没说话。
我又说,“等大家都离开,我们留在班级里。”
良久,闻骁点头,将纸笔重新从书包里拿出来,整齐的摆放在桌面上。
同学们终于一个一个离开了,当最后一个人离开教室,我立刻从座位里站起来,笑着压低头,看着闻骁的脸。
我怀疑我的眼睛里可能蕴藏了某种信息,在这一刻,我没有惧怕泄露它,也许是闻骁的那句“也没有我的”给了我力量。
闻骁手里的笔旋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下笔,似乎他不知该从什么地方画起。
我问他,“怎么不动笔?”
闻骁仰头细细的看了看我,对我说,“看不清。”
我将度数很低的眼镜摘下来,再次和闻骁对视,“现在呢?”
闻骁的表情认真的近乎严肃,他回答,“还是看不清。”
我双腿跪在椅子上,半坐下去,视线和闻骁齐平,“现在?”
良久,闻骁慢慢的摇头。
我盯着他的眼睛,盯着他的鼻子,盯着他的嘴唇。
然后我闭上双眼,倾身,在他嘴唇上轻轻一碰。
我重新睁开眼,控制不住嘴角的甜蜜,我的眼里盛满了春水,语气里掺杂着笑意,“还是看不清?”
闻骁忽的眨了下眼,他的嘴角弯起又收敛,他垂了视线,一只手掌搭在我的腿上。
我的心脏“咚咚”的狂跳,我情不自禁的抬起胳膊,去捉他的肩膀……
“嘭”的一声。
有人狠狠地踹了一脚门,然后迅速的顺着走廊跑开。
我先是呆滞了几秒,紧接着巨大的惶恐催促我起身,我撞翻了拦住我的凳子就要冲出去。
可是闻骁拽住了我。
我扭头看他的时候脸部肌肉有些紧绷,我压抑住声音的颤抖,有些急切的问他,“你干什么?”
闻骁说,“别去。”
我的心里在狂叫着“不!”,我用另一只手去扯他的手。
他焦急的说,“你追出去干什么?你想杀了他吗?”
我一下子呆住。
我僵硬的站在原地。
之前的风花雪月全都烟消雨散,我的思绪陷入一团混乱。
闻骁问我,“你后悔了吗?”
我抬眼看了看他,在他问得一刹那,我不想承认,我后悔了。
可是对上他的眼睛,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力地摇摇头。
教室里太静了,已经放学了,我们不该待在这里。
我匆匆对闻骁说,“我先走了。”
没等他回答,我拎起书包脚步急促的离去。
我想我是被某种感情冲昏了头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之后我整整担惊受怕了一个星期。
我怕我们班级会像来了一场飓风一样肆虐起流言,我怕坐在我后排的同学低声议论着变态,同时指着我的背。
我甚至不敢跟闻骁说话,哪怕他就在我身边。
一个星期过去,我想象中的可怕事情并没有发生。
某一天中午,班任走进吵吵嚷嚷的班级看了我一眼,对我说,“朱子这次月考考得不错,你别坐后面了,来第三排的空位。”
我看一眼老师,点头说好。
我收拾书包的时候,闻骁忽然低声说,“不去前面好吗?”
我压低声音,对闻骁说,“这是老师安排的,我也没办法。”
等我站起身时,闻骁低着头,说了一句什么。
等我离开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还没给你画眼睛。”
在我坐在第三排的第二天中午,闻骁背着书包站在我身边。
我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他,他把手里的铅笔盒放在了我的桌面上,对我说,“用不到了,送你。”
我一时傻住,好像听明白了他的话,又好像没明白到底什么意思。
闻骁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我像被黏在了座位里,心里极度的想追过去,身体却怎么也动弹不了分毫。
等闻骁的身影消失于门口,我打开了他给我的铅笔盒。
这个铅笔盒我非常熟悉,闻骁以前用的一直是这个,里面常年只放着一支铅笔。
我打开铅笔盒,里面唯一的东西是一张纸。
我对上纸上的那双眼睛,犹如看到一面灰暗的镜子。
不同的是我的双眼含悲,而镜中的双眼含喜。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闻骁不念了。
还有人小声说,你们知道闻骁为什么不念了吗。
另外的人回答,他学习太差,自己念不下去了。
哦,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开始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去任何地方,一个人做任何事。
即使我周围挤满了人,到处是人,我却觉得自己一直是孤身一人。
我再也不会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我再也不愿去看任何人的眼睛。
时间飞逝,我的孤独叠加了一年又一年。
午夜梦回,我总会被一种闷痛弄醒。
我时常梦见自己溺水,冰凉的河水没过我的脖子,冷冽的河面似乎能切掉我的头颅。
而这时候我看见岸上坐着一个人,他的膝盖上摊着一个厚厚的本子,手里紧紧地捏着笔。
他不时抬头看我一眼,然后唰唰的在本子上涂抹。
我一遍遍求他“救救我”,他充耳不闻。
他只看我的眼睛,观察着,探寻着,却不被触动分毫。
等他终于画完,他冷淡的起身,将那张作品刺啦一声撕下来,随手抛弃,然后转身离开。
那张纸飘飘扬扬的覆盖在我的脸上,我清楚的看见那上面只有一双我的眼睛。
我在窒息中惊醒。
已经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
我从未有过闻骁的消息。
我决定参加高中的同学会,哪怕知道他不会出现,我还是想看一眼,也许能得到一丝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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