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迪之结+番外作者:顾临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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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现在呢?
卧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花色从没有见过的床单散发着刚晾晒完的洗涤剂清香,缎灰色的珊瑚绒薄毯倒是一如既往地垫在身下。暖热到捂出薄汗的温度从厚厚的纤维那段渗透进来,填充进我的身体里。从半开的窗户外飘来淡淡的大雪后特有的冷清,邻近午后,到处都静悄悄的,纽约昨天肯定又个是暴雪覆盖的糟糕天气。
我想自己大概是睡了很久。
无知无觉的……竟然都到了冬天吗?
我烦躁的想要四下寻找手机,结果一动作,左手的违和感便明显了起来。在我做好心理准备前,手却已经下意识地被举到了眼前,我又是一愣,缓缓半支起身,眼神复杂的看着——大半个手掌都裹在厚厚的石膏里,麻钝麻钝的没有知觉。无名指不正常地蜷缩着,打了结一样可怜兮兮地和小指贴在一起——应该是贯穿伤,不过伤口应该不大。
难道这才是从人格让我醒来的原因吗?
可是,为什么?我不明白?所有暴风骤雨般的悲剧我都一无所知,甚至带来的“小赠品”也没有让我感到疼痛,这算是哪门子的报复?还是说……这仅仅是个开始?
我浑身冰冷,像是提前获知了自己的死期,反而诡异地镇定了下来。我伸长右手,把水杯旁的手机拿了过来,按亮了屏幕,之前从未出现在屏保上的时间提示让我各种意义上的讶然。
同年的十二月二十八号。
最后的记忆明明还留存在十月,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站在十二月末的深冬里,微妙的跨越让我产生了特别不真实的时间错落感——足足两个月呢。
都说梦做得太久太纷杂人是记不清其中的内容的,但在无知无觉地远离人世的情况下,我用了足足两个月,长久反复地只梦到一个场景,以至于彻底清醒后不费力地去回想,梦境仍旧清晰到分毫可见。也许是因为太熟悉,也可能是因为……太珍贵了。
那个梦里没有黑暗,没有长廊,没有大雪,没有寒冷,我漂浮在温暖又昏暗的水下,身边满是些水草或荷花的长茎、也许还有沉木和芦苇,植物的纹理和水中闪烁的流金缓慢地试图将我破碎的躯壳修补、填充。没有成功,但是我轻飘飘的身体还是变得有了些分量,开始不断地下沉、下沉。不知过了多久,最终我赤裸着脚踩在了河底稀软潮热的淤泥上,水面反而依旧站在距离我一臂之遥的地方,正中安稳地悬挂着轮柔和的太阳。
真好。
身体内不断涌入植茎吐出的棉絮,被温水浸得极为润泽地覆上在我暴露在外面的内脏旁,为我止痛,经过我心脏的时候甚至还亲热地贴了上去,搂了搂,吻了吻,还用泪水沾湿了它。然而我并没有感到预期到来的苦涩蛰痛……它仅仅是想温暖我。
温暖会让人忘记一切,哪怕在梦里,我大概只是具冰冷、腐臭、支离破碎的尸体。
视线再度模糊起来,我顺从地闭上眼睛,就好像我不曾醒来那样。
难以形容的、只会出现在深度睡眠后自然醒来的甜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浓情蜜意和缠绵悱恻的浓烈早就自行散去,若隐若现地涂满嗅觉留下的所有缝隙。伴随着这点溶解后的白雪松暖香,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逐渐充斥满我空空如也的大脑。我的喉结在此刻似乎变成了硕大、累赘,同时盛满了蜜糖的蜂巢。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成群的靛蓝蜂鸟盘旋着,用火红色的尖喙触碰蜂巢漂亮的等六边形边框,并且摩擦震动着它们矫健有力的翅膀,组成节奏悦耳的一首甜美短歌。雨天中的花园,树荫下的溪流,柔风里的池塘,叮咚叮咚,清新美妙,几乎任何一段短旋律单拿出来都能让我陶醉。
可是很快,在深陷进这欢欣无比的泥潭前,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不是属于我的情感。
这绝不可能是我的情感。
认真说起来……这有点像,像有人在用老派又温吞的方式在向我示好,准确的说他在试图取悦我,用他费尽心思学来的小把戏。
现实中蜂鸟翅膀震动的频率不可能慢到肉眼能分辨的地步,很容易就能注意到异常,仔细分辨下它们有规律的扇翅,得出的根本就是最基础的培根密码。拼出词汇,把它作为密匙,再拼上由D调旋律谱子转换成的字母列,心算几乎是一眨眼就勒令大脑告知了我答案。
哦,谜底让我有点惊讶。世界似乎正跃跃欲试地蹲在我身边,像只疯狂地摇着尾巴的、叼着球的狗,我在一旁自顾自地冷淡,甚至有点想夺过球狠狠砸在它的鼻梁上。
“你不需要这样。”
我平举着左手翻过身,改为侧躺在床上,稍微抬下眼就看到了另一边弯垂到枕边的百合花,毫无防备地被这白炫得眼底一涩。
“你不需要这样。”我慢慢地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音都像是擦着牙齿在向外滚跳的石块:“温暖的房间,舒适的床,鲜花,是不是还有午餐?”
没有人回答我,可我知道对方肯定在听——笑话,都能抓紧时机诱导我的情绪了——想到这我浑身颤抖的更厉害了,如此恰到好处,是不是意味着他不仅能随时夺过身体控制权、同步观看我的行动,甚至还能共享我的思想?!
怒火瞬间烧干净了我全部的理智,我觉得自己简直又可怜又可笑,气急之下狠狠地一把把手机砸了出去:“我以为杀我并不需要这么大功夫兜一大圈!如果担心愧疚你尽可以让我一直睡下去!我根本不会和你抢!你就非要这么折磨我吗!”
沉默持续了很久,整个房间只有我粗重的喘气声在回荡。
后脑勺突然被蝎子狠蛰那样一痛,分辨不清具体来源的疼痛感夹皮带骨的飞速扩散向全身。窒息感再度捂紧了我的口鼻,不过还没等我拼命地大口呼吸立刻又消退了下去,几乎是同步的,左手的麻钝感消失了。
我的手在我的注视下缓缓抬了起来,触碰无价珍宝那样小心地覆在我的脸颊上,接着,声带振动,我清楚地听到我略带忧郁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开心呢。”
开心?开心什么?开心今年跨年他期待和我一起过吗?我简直气得肺都要炸了,但是现在身体的控制权不在我手上,我什么都做不了。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愤怒,声音加倍的放缓了语速,哄孩子睡觉那样柔声地说:“我知道你迫不及待想问我的问题有很多……先去吃饭吧,难道你不想念食物的味道吗?”
居然还真有午餐?
我打了个寒颤,莫名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左手掌心又开始疼了,类似有人一下下用针炸着软肉,应和着心脏的节奏让人烦躁的难耐。
“你到底想干什么?”
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身体的控制权再次回到了我这边,几乎是一秒也不想再在床上呆了,我掀开被子,光着脚就往隔壁琴室跑——那里有整间公寓唯一外敞设计的小露台——我是害怕,可是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和我设想的不一样!犹如最可怕的恐怖片剧情真实上映,现在我犹如待宰的牲畜一样,未知阴影的笼罩下,死亡对比起来反而安谧了很多。干脆一了百了吧,我再不做点什么谁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我打开了阳台总是不上锁的门,想要在被阻止前一跃而下,然而冷风涌进来的一刹那我的腿不受控制的软在了地上,直接摔倒在了地上。透过栏杆的缝隙我能清楚的看到楼下,至少十五米的高度能保证我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只要抢在在次人格带着浓烈的仇恨毁了我的一切、包括我珍视的那一部分之前,我就赢了。但是我站不起来,不是次人格再次掌控了身体,而是我身体胆怯的本能再次露头——自杀失败一次后剩余的勇气实在不足以支撑我再来一次同样的举动。
脑袋里嗡嗡直响,全身还在不由自主地发抖,我实在是为自己感到屈辱,索性把脸贴在地板上大哭。
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没有爬起来,维持着狼狈趴伏在地的姿势咆哮:“你到底要干什么!”
左手慢吞吞地伸出食指,一笔一划的在地板上写道:别趴在地上。
估计是因为左手受伤了,拼写出来的字体很丑。地板上又没有一点灰尘,亮得能照出人影。从人格显然是担心我认不出来,体贴的写的很慢很仔细。我哆嗦起来,说不清楚现在是愤怒还是羞耻了,沸腾的热油从头泼到脚,烫的我体无完肤,最后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不知道到底是厌恶了呜咽声,还是被我趴在地上半天不动的行为惹恼了,相似的痛觉再次潮水般吞没了我,这意味着我又要失去身体的控制权了,可是避无可避,我干脆趴伏在哪里一动不动。
‘我’单手撑着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睡衣,就近拉了把椅子在用于拉琴时喝茶休息的圆桌前坐下了。
“我知道你迫不及待想问我的问题有很多……”‘我’漫不经心地随手抽了沓小提琴练习曲的乐谱,直接翻到了空白的背面,还顺手把纸夹牢固定好。“写吧,把你的问题都写下来,我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你,只要你想知道。即使……你现在说话我是能听到的。文字更容易帮人组织思路,不是吗?”我听见自己这么说,尾音夹杂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叹息,‘我’右手拿起了铅笔,灵活地转了转:“我只把右手的控制权给你,免得你再干出些傻事。”
面对隐约还能看到五线谱和音符的空白纸面,我僵硬了,诡异的寂静持续了好一会,‘我’却耐心的没有催促。比起全身发麻的迟钝感,右手掌心里铅笔冰冷坚硬的触感真实到像是在做梦。我试着在纸上无意义地涂画,它也老老实实的听从我的指挥,留下一大片莫名其妙的线条。
“你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拖延时间。我不想揣测另一个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抱着要杀要剐随你开心的心情,没有使用那支铅笔,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想干什么?
压抑在嗓子里的浅笑溢出,‘我’反问道:“对待一个总是帮你收拾烂摊子的人,就算没有感谢也不该这么咄咄逼人吧?”
……总是?
似乎是听到了我疑问中极度的不信任,‘我’接着说:“你以为让赛尔哥哥也胆战心惊成那样的五年你真是因为精神状态太差才恍惚的只记得少的可怜的片段吗?”
一道响雷在我耳边炸响。
“那五年都是我在控制身体啊,亲爱的……”‘我’叹息:“你以为我是什么时候凭空出现的吗?那也太不可思议了。还记得吗?快要八岁的那年,母亲执意要给你做开颅手术,你被直接捆在了床上,因为过度惊吓导致急性心理性休克、甚至还一度心脏停跳,这才有了我的出现。”
不要说了!!
毫不费力地回想起了曾经用黑暗来形容都不为过的记忆,母亲的疯狂初见端倪,父亲的冷漠地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我,莱斯利只能无能为力地哭,哥哥姐姐们甚至都不清楚即将发生什么,我就那么被关进了惨白的匣子里,等待我的颅骨被母亲亲手打开。
‘我’无视了我无法传递到现实中的惨叫淡淡地讲:“悲剧所带来的全部一不小心就会被时间冲淡到令人恐惧的程度,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为了不要遗忘,因此拥有截然不同性格我来到了你的身边。”
在我察觉到之前,泪水已经掉在了纸上,泡开了石墨的颜色。
“我醒来的时候刚打了麻药,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光线强到我连眼睛都睁不开。你大概不会明白的,那份恨意、以及对临近死亡的愤怒,因为它们都变成了我。”‘我’伸手擦掉了面颊上的泪痕,淡淡的说:“我是从你的愤怒和仇恨中分裂出来的,残缺且偏执,只是为了来帮弱小的你战胜恐惧,解决所有困难。我又……怎么可能伤害你呢?”
我眼前一片恍惚。
想要摆脱恐惧,想要从笼子里挣脱出来,想要远离黑暗站在阳光下——这是我在反复期待的事,即使在梦境以外的地方它从没有发生过。
原来……真的有人能够伸手把我拉出去……原来,我真的能够从可悲的命运里挣脱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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