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狠狠地打了个寒颤,突然被莫名产生的胆怯冻僵了身体,挨着门连动也不敢动——因为这似曾相识的寂静让我回想起来,似乎在很久之前,差不多是我刚搬出家独自居住的一周以后,类似的事情也发生过。
那是个普通的周五,我平淡无奇的上床睡觉,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历却显示已经过了一个星期。而我一个人站在只有钟表咔哒咔哒走个不停的客厅中间,在炎热的盛夏如坠冰窟。在此之后的几天我过的提心吊胆,生怕我父亲或者母亲的秘书下一秒出现在我眼前,绑架一样把我强行扭送回家。巨大的恐惧和惶惶不安击倒了我,不到半周的功夫,我几乎瘦成了个骷髅架子,体重一度跌破了一百磅的危险值。万幸的是,并没有谁找上门来(只是我的同事和朋友一度以为我身患某种绝症)。而为了防止这种症状的认知障碍再度复发,我偷偷地找费雷德连续进行了一个月的静脉注射。他给我提供了数十只注射液,最后这项行动以他在我的手肘处再也找不到可以扎针的位置告一段落。
卧室的门被打开,灯火辉煌的小客厅并没有多出一张吃人的嘴。
心里大概有了猜测的我挨着检查了窗户和门,毫无疑问的,所有的锁都没有暴力侵入的痕迹。或者说,它们连打开的痕迹都没有。
走时没有打开窗锁前留下的小机关没有被触发过,而我用透明胶带留在供以通风的窗口的小记号也没有变动的痕迹。这说明没有人从外面进来,如果这间公寓真的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的话,始作俑者不是鬼魂,就只能是我了。
我颓然坐在沙发上,和三个针孔摄像头面面相觑,开始无比痛恨起我为什么要安了它们。如果我没有多此一举,现在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开开心心地回去睡觉了。唯一让人会不愉快的只有接下来一个月又要不断静脉注射这点,然而它们存在,而且我保证它们一定不能运行的更好了。此刻我好似坐在一个针垫上,好奇和求知欲共同煎熬着我。因为我想知道在我的记忆出现断层的时候,我到底是怎么样的。这很合理,我发誓如果每一个人都说梦话的话,他们肯定有欲望想要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的。
此时此刻,我也想知道属于我的“梦话”,我感到我正站在那条长廊一扇隐蔽得极好的门前,我想打开它。带着那种隐秘的亢奋和激动,可能还有对于未知的恐惧。
“那么……”犹豫再三,我终于打开了手提电脑,联通了监控系统,摁下了快进键:“让我来看看吧。”
我没有料到,这将会是我这辈子最后悔、最后悔做出的鲁莽的举动。
天色大亮的时候我匆匆忙忙出门,太阳跨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溜达了一圈、消失不见后我又开门回来,放下东西,打电话,洗手煮汤。三个摄像头记录下的监控视频里的我极其正常,看上去和我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丝毫没有反常的地方。
我看了眼右下角显示的时间,估算着差不多费雷德就要来了,哪怕他有钥匙每次也是我开门放他进来的,接下来我应该坐在客厅等他了,那为什么他给我输液的时候我是躺在卧室的床上睡着的?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画面中的我突然做出了一个无比反常的举动——我关掉了客厅的灯(两个摄像头顿时暗了下去),径直向卧室走去。
我惊呼出声:“什么?等等?!”
我无比紧张地盯着自己走向卧室,以根本没有被高烧困扰的步伐。听着自己极有节奏的脚步声,我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汗毛正一根一根竖起来。
“……看着我的眼睛……”
夹杂着叹息尾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这居然是我在说话。我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如此的慵懒和性感,以至于陌生到我根本没有听出来。
我抬起头,看着屏幕,而视频中的我此时正略低着头盯着镜头,苍白的脸上带着无比诡异的温柔的微笑。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也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向镜头伸出手,看起来似乎是要触碰我的脸一样:“别害怕……”
令人窒息的绝望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听见“我”缓声说:“我将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几乎是立刻,恐惧、迷惑、不安沿着我的头皮爬进了我的脑髓中,仿佛被高压电缆直接拍中,千万伏特为单位的电流炸得我的眼前一片惨白。眼前的色块重新聚集起来,我却紧盯着已经归于漆黑的显示屏幕,半天怔愣着回不过神来。
内裤前端冰冷又黏腻,不需要看就知道怎么了,更可怕的是我短时间内发泄过的yīn.茎居然还是半硬的,顶在那里,提醒我刚才到底有多令人羞耻的事情发生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我看到了什么,不仅硬了,而且还射了?
……是我自己的脸?是……是我自己?
答案真是太让人难以启齿了。
无法接受,无法理解,这实在、实在是太……!
我找不到形容词了,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心里乱糟糟的,无数个声音此起彼伏地吵做一团,声嘶力竭地拼命制造着噪音。我根本没有办法说清现在搅成一团的情绪到底是难堪还是恐惧,然而在大脑把这一切全理顺前,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
手指干脆地摁下了删除键。
我长舒了一口气,继续对着电脑走神。湿黏的裤子仍在昭显它的存在感,我觉得如果今晚我还想睡觉的话,那么现在就不要逃避,去理顺它。
不过,我绝望地想:太多冲击性的问题堆叠在一起,所以哪怕我在性癖这方面真的成为了一个变态,估计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只是突然,我捕捉到了细碎、但是在此刻听来却响亮到刺耳的水声,下一秒,我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撞翻了面前的小木桌。
水浸湿了我的拖鞋,我的小客厅俨然变成了一块水潭。
“哦不!!!”我捂着脸,崩溃地哀嚎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03 血液中涌动起疯狂
我的公寓被水淹了个彻底,从楼上一直到楼下全部都没能幸免,地板还能拯救,但是地毯基本上彻底宣告完蛋。问题在于,这起小规模灾难的源头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属于我的水管或者龙头。
如果在半年前,有人对我说出仅半个季度的物业费就抵得上一个普通美国家庭一年开支的高档公寓仍避免不了楼层漏水这类低级故障并且还会因此将我牵扯进一桩命案的荒唐话,我肯定不会吝啬我的嘲笑。然而这听起来极其荒诞的事情竟然真的无可奈何的发生了,并且发生的太过让人猝不及防,以至于我根本来不及考虑该如何应对发生在我身上堪比恐怖片的场景,就被卷入了另一场骚乱。
“实在抱歉,塞班莱特先生,打扰了您这么久。”年轻的白人警官收起笔记本礼貌地向我点点头,友善地顺手把几乎瘫软在沙发椅中的我拉了起来:“感谢您的配合,如果您有再发现亦或是想起什么线索的话,请联系我们。”
“结束了吗?”我在说话的空隙抓紧时间用嘴深吸了一口气,企图缓解胸腔利器穿裂而过造成的闷痛。持续不断的低烧耗光了我所有的精力,同时让我觉得内脏全数在汹涌的燃烧,我甚至还产生了口腔黏膜已经被烤得焦嫩的恶心幻觉,那满齿的血腥真是如同只有三分熟的牛排。
“我们的调查告一段落了,从现场和初步尸检结果看起来死者应该是过量吸食大麻引发的幻觉,应该只是单纯的意外死亡。不过你知道的,越是有权有势的富人都对死亡担惊受怕的,所以调查无论如何会多持续一段时间的。”他帮我拉好了即将从肩膀上滑落的开司米毛毯,拍着我的肩膀,顽皮地冲我眨了眨眼睛:“但是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了,你只需要等你房间的漏水处理好,洗个热水澡然后上床美美地睡一觉就好了——哦,我忠心希望刚才那堪称惨烈的死亡现场遗留物没有让你留下对浴缸的阴影。”
我第一时间挣脱开了他企图停在我肩膀上的手,这使得他有点尴尬。我被对方毫无缘由释放的善意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索性逼紧嘴巴什么都不说,并且有些警惕地盯着他。
警官笑了起来,带了点难以启齿的无奈:“你得知道,嗯……你姓塞班莱特不是吗?我再怎么孤陋寡闻也该听说过这个姓氏。更何况你的哥哥上周还来我们警署给那些头儿们开了会,说起来,你们兄弟两个长的并不相像。”
“是的,我更像母亲一些。”我干巴巴地回答道,再度陷入了沉默。
我们两个人维持着不算远的肩并肩姿势呆立在原地足足五分钟,在一片忙乱的命案现场外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彼此间过于僵硬和压抑的气氛明显到不远处等待、协助取证的本栋管理员莉奇都在探头探脑地向这边看。
很快他率先投降了,大概是他还需要处理别的公事,或者他发现想要向我试好实在太困难、干脆地放弃还比较不会惹人厌。他向我敬了个礼,略带歉意的微微一笑,转身走进了命案房间。而我则松了口气,慢吞吞地挪下楼梯(电梯那里堵得水泄不通,根本不可能从那边走),想去看看我的家处理的怎么样了。
并非我太不近人情,而是这个警察让我感觉很糟糕,类似于在黑暗的角落被蒙着脸的陌生人用尖刀直指着要害威胁的恐惧(大多数情况下,我的社交恐惧症都是因为类似的原因)。这种基本和莫名其妙的神经质差别不大的第六感使我十分的紧张,坐立不安,疲惫的身体不得不像拧紧了发条似的长弓那样绷得让人窒息。虽然我很清楚他只是不愿意得罪我,当然,能讨好我、让我在家庭聚餐的时候顺便提到他两句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惜他并不知道我们兄弟之间在家以外的所有地方都尽量避免与对方碰面,准确的说,我所有的兄姐们彼此间都维持着这样的关系,大家都尽可能的避免在自由的私生活领域牵扯到 [家庭] 。
另外,十分遗憾,我对于一个人的第一印象与其说是靠理性判断,还不如说是单纯靠感性抉择,这导致有时让我感觉良好的东西用千奇百怪形容都不为过。
哦,可恶的通感,它总是这样。它永远不会让我知道一个新出现的事物给我带来的直接感受到底是好还是坏,使我的人生充满意外和混乱。就比如说这次造成骚乱的源头——住在我楼上、死状惨烈的住户。
不学无术,狂妄自大,挥金如土,家族传到他这代才五辈,言行举止活生生一个典型的暴发户。自从我搬进来那天他刚巧在车库碰上我后,总是在磕药磕得亢奋的半夜来敲我的门,抓紧一切机会调戏我。可是有几次,他轻佻地冲着我吹口哨的时候,我居然看到有薄荷绿色的新叶飘落进清澈动人的小溪里,那金色的阳光斑驳地在上面留下泪痕,花香醇厚得让我迷醉,还混杂着其他让人舒缓的草木的清凉。这种味道实在是像极了我梦境中的那个清晨,所以我一度很怀疑如果他换一种矜持些的手段邀请我,我会不会由于难以抗拒这种吸引力导致哪怕他企图上了我也不会抵抗分毫。
不过,他已经死了,就死在他满水的浴缸里。
在水呛进肺部之前他几乎用头撞穿了浴室的地面,瓷砖碎片在他头槌的可怕撞击带动下扎透了胶质防水层。浴缸龙头就那么保持着最大的出水量没有关,结果导致我的浴室渗水渗得如同下起了大雨。那个时候我还在客厅对着清空了录像的电脑发呆,等我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时,大量的水正沿着木质楼梯奔涌而下,争先恐后地加入到摧毁羊毛地毯的行列中。
“不!!”
我本能地发出了一声可以用丢脸形容的尖叫。
十分钟后,管理员在越来越多的水彻底毁了我的客厅地板前及时赶到并关掉了上层的水阀,然后在她慌忙致歉准备通知人上楼去清扫的时候,我拦住了她,她不解的看向我问:“塞班莱特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
“有点不对劲。”我使劲抽了抽鼻子。
虽然我还在发烧,可这不妨碍我察觉到弥漫在空气中浅淡的铁锈味,我蹲下用手沾了些水——很好,我真的在指尖闻到了血腥味,我高热的体温使得味道格外浓烈了起来——我立刻踩着湿滑的楼梯走向浴室,推开门,白瓷砖上留下了浅淡但是异常清晰的红痕,天花板的部分地方还有高处迸溅产生的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和别的一些奇怪的淡白斑点。
这次一定不是我的幻觉,那估计是血渍,我很肯定地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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