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 作者:江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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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小屋发生小爆炸,宋明武正疏散人群听到背后有人喊,“这儿还有一个!”他一回头,宋昂顶着一头焦黑的头发半踉跄被人扶出来。
宋明武乐了,他还想打个招呼结果想起自己压根不知道这个小混混的名字。宋昂那副样子也的确太惨了点,差点就被爆炸炸没了,人都没回过神来有点懵,消防队员把他拎出来放他在墙根上坐着。宋明武叫人倒了杯水过去。宋昂接过来,大概没认出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家长们闻讯赶来后场面特别热闹,骂的骂,哭的哭,闹的闹。调皮孩子各自回家去都缩着脑袋蜷着衣服一群待宰的鸭子一样给爹妈赶回笼子里去。
火灭了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家里发短信说饺子都包好了等他回来下锅。
宋明武看差不多了,打电话给黄海平汇合。刚挂电话看到宋昂还坐在墙根儿下面捧着那个塑料杯子发愣,杯子里的水一口都没喝,给他晃得差点洒出来。
“哎,小孩儿,回家了。”
宋昂冷冷道,“没你事。”
宋明武笑着说,“今儿晚上过年街上没人,明天再为人民服务不迟啊。”
宋昂却突然发难呼一声站起来,拳头对着人就砸过来。宋明武轻轻松松接下来,反手擒拿两只手给结结实实绑在身后。宋明武吹了声口哨,“袭警就不对了啊。”
宋昂阴鸷地看他。宋明武觉察到他的敏感和紧张,突然心生同情,啧啧两声把人放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吧。”
宋昂很不识好歹,“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他走了两步又走回来,问,“警察叔叔有烟吗?”
宋明武送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递给他。他咬了一根出来,啪地点上,说了句谢谢,转头走了。宋明武等到黄海平骑车过来,两人转出巷道拐上临江路,江边上正掠过去一个人,那是宋昂,他靠着一张长凳睡过去了。
寒假并不长时间。开学之后宋昂没回学校。他没钱交学费了。
正好,他也不想回学校,打算拿混混当正职了。
徐小灵,就是那个便利店里的女孩儿,来找过他几次。她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闯进乌烟瘴气的台球室里面,问宋昂为什么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学校了。宋昂觉得有点愧疚,他老老实实在这女孩儿面前低着头听她唠唠叨叨大半天。末了,他说,对不起小灵,我不回去上课了,没钱交学费,我也不想回去上课了。
女孩儿说,你等着,我找办法给你钱交学费。
宋昂破罐子破摔说,我还没到要女人钱的地步。
徐小灵哭了。宋昂不知所措,拿纸巾给她擦眼泪。徐小灵突然抱住他,她哽咽着说,宋昂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对得起我给你的泡面嘛。她的头发撩到宋昂的脖子,痒痒的。宋昂心里很难过,他很不希望让徐小灵伤心,哪怕只是为了对得起那几碗泡面。
他把徐小灵送出台球室,支支吾吾地撒谎,说我自己想想办法吧,你不要哭了。
每个少年心里可能都会当个古惑仔的幻想。宋昂觉得自己也没错他咬着牙坚持到了这里,如果半途而废回家妥协,实在是很窝囊的事情。
台球室里,正对大门的房间叫得正尽兴。
隔着门缝是一幅黑白的画面。女人雪色的四肢像夹钳一样扣着一团污重的黑色。她散着头发,脸被半挡着,只能听到婉转娇柔的呻吟声。空调已经开到最大了,仍然抽不干净里头浓烈的香水和汗臭。只有大夏天里刚下过雨的空气才这样潮湿又散发着瘴气般的酸腐味。
宋昂懒懒地回到沙发上,调侃,“听听,我们雪伦妹妹敬岗爱业。教科书式的模范叫`床。”
旁边的小弟也笑,“宋哥,刚才那个也是来竞争上岗的?”
宋昂满足在乎地说,“小丫头片子一个,谁看得上她啊?还竞争上岗,排完这条街轮不上她。啰里啰嗦跟个老妈子似的烦死了。”
一根烟的功夫,里头安静了。不一会儿,女人穿着学生裙赤着脚和男人走出来,到门口亲了一下脸高高兴兴把人送走了。
“操,妈的折腾了一个小时。”她烦躁的用手腕上的皮筋把一头枯黄的头发扎起来,挑了个沙发坐下,“那边那个,倒杯水过来。”
宋昂亲自过去倒了水,“咱们商量着,给几个妹妹搞个业务培训,你来当讲师。兄弟几个觉得你那声音发挥太完美了,光听就能硬。”
苏雪伦轻轻地笑,她正在咬一块粘在唇角上黄色的死皮,咬得太用力扯破了个口子,血丝立刻涌了出来,嫣红的嘴唇鲜血欲滴,销魂摄魄。
她是这个台球室里的杠把子,和宋昂一样大,却已经在这条街做了两年的生意了。宋昂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见着她,周末的时候她在台球室里面呆的时间长一些,周一到周五她常常会回学校上个课,还会把作业带回来写。宋昂知道她家里有个精神病母亲,一天到晚打人,有一次打得她半条胳膊没有知觉了,一个人肿着半张脸在台球室里睡了半个月。
苏雪伦说,“没空,姐姐我要学习。”说着她爬过靠墙的沙发,把她那个脏兮兮的书包扒拉过来,先掏了根烟出来点上,然后慢慢悠悠翻着数学卷子。
到哪儿还讲求个资历。这一屋子人愣是没有一个敢和她抬杠的。宋昂也不理她,让她专心做作业。苏雪伦是他们里面的一个异类,好像对学习这件事有一种奇怪的执着,她成绩并不是很好,但坚持要去学校要做作业。久而久之宋昂也懒得管她。
“你妈又打你了?”宋昂指着她脖子上一道红痕。
苏雪伦摸摸脖子,一边扣着脚趾甲上红色的指甲油一边打草稿,“不是。我最近没回去。上次搞了个男的妈的不老实,爱掐人。”
宋昂沉默地抽烟。苏雪伦写写画画,那张卷子她写不出十道题出来,情绪很烦躁,“什么破题目看都看不懂,这些人他妈的有病是吧?”
宋昂笑得差点呛到,“不会在这儿充好学生,得了吧。”
“我还指望考个大专呢。”女人咬着铅笔,她拿小刀削笔,削完了塞进书包里,“我明天回去上课问问老师。明天不来了。”
宋昂点头,“你好歹一个月去盛哥那儿一回,他想着你呢。”
苏雪伦嘟着嘴,“懒得去。老爱折腾,摸半天也不搞,哪有那么难伺候的。”
“来来来,爆点料,活儿怎么样?”
苏雪伦悄悄压过来,哑着声音说,“他、早、泄。”
宋昂笑跌在沙发上,咳得喘不过气。苏雪伦懒得理他,整整头发背着书包走了。
第四章
立春前最后一桩案子和宋明武的关系并不大,但他们派出所丢脸丢到了全国人民面前。网传临河街小流氓流窜贩毒,拐了一帮学生在公共厕所吸白粉。里面一地针头被人拍了照片发上网,一两天时间就是上百万的点击量。
所长在会议室里发了一顿火,下命令,“我不管你们明察暗访、求人下套挖地道,要把这个点断掉。”于是连累了宋明武他们跟着遍地找人。
非刑侦组下面没有线人。宋明武从哪儿找起都不知道。
黄海平给他介绍了一个人问问,是个发廊里面的剃头小哥,扎个小鸡尾巴辫子,一边给他剃头一边操着浓重的方言说,“这里的几个厕所都是这样,可能都有好几年了。他们大部分不是什么社会流氓,都是学生贩毒,特别是技校里面那一群,学生间传的很快。第一次第二次先请你吸,上瘾了之后再收钱。”
说着他拿着小桌上的可乐罐,指了指底部,“这里,拿注射器插进去把粉打进可乐里,下面用口香糖糊住,然后转手给同学。小伎俩,但是很好用。所以你要跟那帮人混一起,转过身手边喝的一口都不要碰。”
“他们还有上家吧?货源呢?”
“那就不知道了。”
“针头哪里来的?”
“对面塑料小店,批发,平均也就五毛钱一个。”
于是宋明武他们换了便装,放学时间躲在学校后门随机抓人抽查,捋袖子拉裤腿看身上有没有针眼儿。结果第二天后门就清净了,基本上没学生敢走。饶是这样一年级查出了六个来。
宋明武想不明白这些小孩子干什么不好非要吸毒。他转头一想,可能还有半数是被可乐罐坑了的。几个小孩子哆哆嗦嗦站在一起嘴巴咬的死紧,有两个手臂都扎肿了硬是说那是学校打预防针打的,什么也问不出来。宋明武烦的差点把他们直接拉到检验科去验血。一个女孩子被问哭了,动静闹得很大,宋明武他们也不敢真的当街把人抓了,最终不了了之。
街边安静得像百鬼游街,所有形迹可疑的黑影销声匿迹。
宋明武他们几个蹲厕所蹲了一个星期,一根毛都没逮着,全队累的死狗一样趴在夜宵摊上面烤串喝啤酒。黄海平负责端菜送酒。
“海平,晚上给打个折吧,哥几个钱没带够。”
黄海平把火机啪地扔桌上,“吃他妈个宵夜还打折看你们出息的那样,没钱就先赊着,下次补上。不然小店就不招待了。”
几位不敢得罪衣食父母,闷笑着喝啤酒。
宋明武把火机摸了过来,烟点上,“你这地方找得太偏了点。”
“租金没那么贵嘛。”
“一个月能赚多少?”
“小生意,净利润也就一万左右,我赚点外快帮他们管着。”
“搞那么累干嘛?白天还要值班。”
黄海平点头,“朋友人情嘛,他们又不放心请外面的人。这一片儿你看看都是一家子老的小的靠一间店活,没那个成本请外人。”
有时候宋明武觉得黄海平是个难以琢磨的人。比如为什么经常跑回家给他做顿饭然后自己不吃又回所里加班,又比如为什么突然找了个夜宵摊子管店赚外快。他从前穷,口袋里一摸摸不出两个钢镚儿,后来考上公务员当警察,也不怎么留钱,每个月大手大脚,跑去探望老干部还送两条特贵的烟;也不结婚也不买房,从不为明天打算。
当警察的人见的事情多,身上故事也多。每个人都有些秘密。黄海平不说,宋明武也不问。即使多年同学朋友,也彼此尊重留有余地。
“上次你跟我说那个人我去问了,没什么头绪。”宋明武灭了烟,“法不责众,牵涉学生数量很大,我估计这个事儿管不了。”
黄海平说,“货源查到了吗?”
“没,学生肯定不会凭空变出白粉来。但是他们不开口你怎么往上查?”
“你们动静也搞得有点大了,那样查学校谁不知道?”
“这是上面的意思,这都已经闹大了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
黄海平点头,“行吧,我再替你问问,看看他们还有没有线人。”
警队从宵夜摊出来,各自散去。宋明武转了个弯。街灯下宋昂正靠着灯柱抽烟。宋明武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打个招呼,但对方其实是在等他,见他出来立刻走过来压低声音,“我知道你要找什么,跟我来。”
宋明武眉毛一跳,感到被宋昂握住了手腕。他默不作声跟着他往狭窄的巷子里走。宋昂说,“我有个条件,我帮你找到贩毒的上家,你保密,不要和任何人说是我带你去的。”
宋明武沉默,半晌,“嗯。”
“警察叔叔要说话算数啊。”
他们穿过老城区的小菜市场,绕到市场后门。宋昂若无其事领着他走过一排集装板屋,“眼睛别到处看。货在板屋里,这是其中一个点,我就只知道这里。每个星期二的早上四点,他们准时会有人来存货。我建议你们可以派便衣来蹲,但我告诉你,这个市场里面起码一半人知道里面有什么鬼,有没有本事抓到人看你们自己。”
市场被抛在了身后。前方见到酒吧街丛丛摇曳的灯火,视线陡然明亮,照出越来越多的人影,各色杂鱼混迹。人声渐渐涌上来,将方才的岑静卷走,送来了一股股甜蜜的香气和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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