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成名就 作者:Invocant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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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宋亚天是画面中从未出现的第三个人,喟叹自己为何偏偏那天不能出现。
他当然清楚,如果只是模样好看的女性,田一川身边不知有过多少。这样的人在他心里,是无论如何配不上田一川的。田一川和这些人也从未长久。
可王岩不同。她当真如同磐石一样横在田一川面前,绊住他顾盼的目光,让他栖息。虽算不上轰轰烈烈,但二人相敬如宾,任谁都觉得他们最后会走进婚姻殿堂,相伴一世。
就连宋亚天都觉得,他少年时期认识的田老师找到了人生真爱,自己也终于可以放下心里的那段感情,那段耗尽他成人之后全部时光的思念。
可他们分手了。就在自己影片杀青庆功宴之前。
宋亚天不清楚,这是上天又一次跟他开的玩笑,还是一份受之不起的大礼。
他没来得及问二人为什么分手,田一川便掏出枚硕大的钻戒塞进他手里,自己跳上大厅中央的高台。田一川冲着那里早准备好的麦克风清嗓,趁众人还没注意,匆匆讲了几句祝贺的话,又跳回宋亚天身边。
“大家在等你,可你只说了几句话,小心有人在背后叨咕,金牌制片人田一川故意迟到不说,还要惜字如金,又在庆功宴上耍大牌了。”
宋亚天对着门口不远处穿着不入流的人扬了扬下巴。那狗仔与宋亚天打过几次照面,名叫周正,却偏走小道造花边消息。拍摄期间宋亚天不止一次目击到他偷拍,不出几日,一些指导演员演戏的场照被当成负面消息的证据,摆在娱乐版不起眼的位置。
可惜风太小,还未掀起浪花,就淹没在茶水间谈资之中。
“我倒觉得下次的活动,应该多请几组保安来。”田一川毫不在意端起两杯酒,递给宋亚天一杯:“和刘老打招呼了吗?还有晨星公司的赵总?这种活动能请来他们不容易。”
“我以为今天是我们的私人聚会,和他们无关。”
宋亚天刻意加重“我们”和“他们”,但讲完便觉自己太过幼稚,嘴上的便宜在田总这里占足就够了。说不定在座的谁就是他下部片子的制片人,今天低声下气的演员,或许明日就有趾高气扬的资本。他们都身处风暴中心,刺激危险。只有马不停蹄,才不会被巨风卷走,片甲不留。就连天才如张嘉明也无法避免。
宋亚天当然深谙其中道理。他只不过爱在田一川面前逞口舌之快罢了。
和张嘉明一样,刚入行时也有不少人拿宋亚天和前人同辈相比较。
张嘉明彼时笑笑就过去,圆滑地回答“只想拍好电影,别的没考虑很多”。宋亚天第一次经历大型颁奖典礼被问到类似问题,竟然傻乎乎地比较了每个被提到的同行的特点和不足,像求学期间的学期论文那样严谨认真。
讲完他才知道自己错了,也觉得如此可笑的话怎能说出口。当时正陪伴别人走红毯的田一川大步走到他身边,随便找了个理由拽走他。那是宋亚天记忆中,他和蔼可亲的田老师第一次连名带姓警告他,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说不得。好话漏了一条是得罪,坏话讲一个字也是得罪。
沉默可以,微笑可以,或者学习张嘉明,不着痕迹转开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其它什么都不行。
万幸的是,不少人把宋亚天的发言当作一种个性,博得大众眼球,加之他第一部片子铺天盖地的宣传,最终票房成绩倒相当可观。
只是出言不逊的标记,从出道起就是影迷、诋毁者,甚至大众的焦点。
不过没关系,宋亚天知道,待到自己可以不依靠任何人立足的那天,总可以笑着说,当时纯粹被镁光灯闪花了眼,才会讲出那么不合时宜的话。
他跟在田一川身旁,笑得愈加谦和。
已经是时候了。以往他熟读商业片的规则,炮制出一部又一部满座的商业片,他一样能由以往备受奖项宠爱的电影中,孕育出另一部不朽的经典。这部他反复推敲过的作品,一定是明年颁奖季的常客。宋亚天如此笃定地坚信。
他只缺一部作品,便足够坐在金杯的顶端。
庆功宴结束之际,宋亚天想起张嘉明一直与齐乐天一起,还没机会和他好好说上两句。他一找,发现齐乐天独自站在屋角对付冷盘,不见张嘉明的身影。
齐乐天说,张嘉明等着田一川来,打过招呼,便匆匆回家了。
他没告诉对方,张嘉明离开前往他口袋中塞了张餐巾。字迹凌乱,上面是门口签名钢笔的墨迹,纸面被刮起毛边,被墨水洇透。
上面写着明天下午5点。齐乐天仿佛什么都明白一样,应允张嘉明,一定前往。
齐乐天说他会来,他当真就来了。
齐乐天说他会让张嘉明尝尝他的手艺,真的拎着大袋小袋走进张嘉明的门。
张嘉明倚在门框上看齐乐天进进出出,把门口的东西一袋袋移进去。齐乐天也不问他帮忙,他也就没动手,一直盯着看。末了齐乐天递过去一个纸袋,纸袋里面放了俩罐子。
“我想山珍海味张老师也吃腻了,刚好上次答应您让您尝尝我熬的冰糖雪梨,就给您带来了。”
“我以为你要在我家亲手为我做。”
齐乐天一点不惊讶,把两罐都塞给张嘉明:“准备这东西耗时太久,我担心现准备张老师吃不到。另一罐是刚酿熟的桂花酒糟,是美容养颜……”齐乐天突然反应过来,美容养颜对讨好他的张老师根本不作效,连忙改口,“现在数九寒天的,喝下去可以暖身,是不是?”
张嘉明一言不发,站在门口看着来访者把精心准备的东西一样样送进厨房。东西送完了,齐乐天站门内回身看了两眼,然后才关上门。他把张嘉明随意丢在门口的鞋摆整齐,鞋尖指门,鞋跟冲屋内。
“不用管鞋子。”
“鞋尖冲内,鞋跟朝外,是敞开大门欢迎宾客的意思。人就算了,如果有我们看不到的、不干净的东西大摇大摆走进家门,恐怕不太好。”
“我不知道你居然还迷信。”
“原本不信。可这些年下来事情发生太多,信不信也由不得我。”
齐乐天看样子不想再说,张嘉明也就不再提。他拎出一个瓶罐中,拧开,倒在掌心里一点。煮饱的糯米像未抛光的珍珠,光泽温润。他舔了舔手,称赞“好吃”,便举起罐子,往嘴里送。正从塑料袋里向外掏鱼鲜的齐乐天连说“要热的才香”,要过去拿回罐子,结果发现张嘉明的腮帮子鼓囊囊的,玻璃罐已经空了。
齐乐天喊了声“张老师”,无奈又欣喜地笑笑,赶紧捧回对方怀里另一个罐子。他四下看看,随后指着在电磁炉上的锅问张嘉明:“天太冷了,我想帮张老师热一下梨。用这个可以吗?”
“可以。”
“张老师这里只有一口锅?”
“是。不够用吗?”
“要有炒勺就好了。今天过来,总不能拿甜品果腹。我去了趟菜市场,买了些吃的。我想给张老师做腐乳烧肉,油泼鲤鱼,还有干煸豆角。我记得这几道是张老师最爱吃的菜。”
“原来我爱吃这些。”
“嗯,我记得拍张老爷子的戏的时候,您说过喜欢吃的菜。除了这些还有……”
齐乐天张了张嘴,像是突然明白什么一样,把后面的菜名全都吞回肚里。他撇开视线,挽起袖子,把冰糖雪梨倒入锅中,生起文火,才又抬起眼直视张嘉明。
齐乐天脸上粘着灰,平整合身的衬衫皱了,还沾着应该是腐乳模样的东西。张嘉明盯着面前安静沉稳的人,实在无法想象,对方曾经做过那样大胆的事情。
当年张嘉明偶然在报纸娱乐版上看到那组照片——齐乐天冲镜头竖中指,当街脱衣,与几位小有名气的模特做出犹如色情影片中挑逗的姿势,甚至与其中一位入行不久迅速蹿红的新人男模激吻。不知为什么,那时他突然想起在片场遇到的齐乐天,红着脸,手局促地在衣角蹭来蹭去,颤抖地合上眼,等待他的亲吻。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亏你还记得。”张嘉明小声说。
二人静默对视,像是漫长的拉锯战,无人投降。张嘉明不动,齐乐天也不躲,任张嘉明的眼神如剑一般深深刺入他心中。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爽甜的雪梨味道顺着热气咕嘟嘟冒出来。发愣的齐乐天突然大呼不妙,赶忙关火,却没关住煮沸的糖。
原本透亮的雪梨变质一样,色泽发深,汤汁粘稠。齐乐天眉头蹙紧,举着锅就要倒掉,幸亏张嘉明眼疾,从他手里抢过来,嘟囔着“好不容易熬好的,怎么也不能浪费”,仰头就要往嘴里送。
见拗不过张嘉明,齐乐天替他擦净勺子,舀了一勺“失败品”,吹凉,递到他嘴边。张嘉明吞下去,似是不满足,就抓着齐乐天的手,一勺勺往嘴里送。两个人在电磁炉边保持这样扭曲的姿势,直到张嘉明吃得见底,齐乐天才忐忑地问:“味道如何?”
“你自己尝尝?”
说着,张嘉明托着齐乐天的头,堵住对方的嘴。齐乐天发不出声,鼻子里软绵的哼响反倒有几分欲求似的。他们亲了一会儿,张嘉明才松开手。他口中是烧焦的糖味。微苦,却倍加浓郁。
“我们刚才耽误了一会儿时间,结果变成了焦糖雪梨啊。”齐乐天不知看哪好,顺手抄起空掉大半的罐子,亘在二人之间,“您要是真爱吃焦糖味,下次我多煮一会儿。”
“还有下次?”
“我没打算只见您这一次。”齐乐天垂下眼睑,蹭蹭热气熏红的额头,从张嘉明手里接回锅:“我先把剩下这点热上……”
“我现在不吃它。我有别的想吃的东西。”张嘉明话落,两根手指捏住齐乐天几欲辩答的嘴,“我想吃的是手里的人。你今天掌厨,你告诉我,可不可以?”齐乐天没回答,张嘉明就又问了一遍:“大厨不打算照顾食客的胃口?”
“张老师,您骗人上床的把戏……真不高明。”
齐乐天捧住张嘉明的脸,如饥饿的困兽见到猎物般亲吻张嘉明。他手里的罐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叮当作响,溅了满地的甜,似极浪漫喜剧那热闹的完美结局。
醒来时,齐乐天感觉冷。身上盖得被子发潮,旁边的人露出大半个肩头,手靠上去都散发着寒意。他撩开盖住张嘉明眼的头发,仔细寻找时光雕刻下的痕迹。
沉睡中的张嘉明少了眼神中的戾气,紧皱的额头也展平,那模样让齐乐天想到十九岁的他——穿白T恤和洗旧破洞的牛仔裤,带毡帽,帽子下面是压不住的蓬乱的头发。他装模作样地学他父亲经典场照上的姿势,叼了颗烟,狠狠地吸一口,结果呛得直咳嗽。他的父亲张业明那时在拍摄《枭雄》,讲的是一位误入歧途的毒枭的一生,是几家公司联合投资的大制作。
张嘉明刚好念大学二年级,学年作业是纪录片。他的同学都去关注社会民生,他却不喜欢普通民众面对镜头时那份不自觉的浮夸。他不想循规蹈矩,又想不到合适的点子,再拖下去,怕是成绩单上会吃红灯。他正认真地烦恼学年作业到底要拍什么,得天独厚的机会就掉到了眼前。
这一回,张嘉明在片场的角色不再是单纯的观摩者,而变成了记录者。他成为了这部片子幕后纪录片的导演。子承父业,父子合作,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现场的小孩子们看到新来的人都挺好奇,喜欢缠着张嘉明问东问西,拼命显出一副可爱的模样。张嘉明不答,他们也就不再问。只是有个奇怪的人在,童星们还是喜欢围着他团团转。
不久,张嘉明注意到有个孩子不会凑过来。轮到他的戏份就上场,轮不到的时候,就一个人翻剧本。后来张嘉明把这本破破烂烂的剧本拍到了他的纪录片里,台词旁有不少略显稚嫩的字迹,偶尔还会冒出几个拼音。
那是十二岁的齐乐天,饰演男主角的少年时代,是构成影片最重要的演员之一。
这是部名家指导的大制作影片,有许多童星为这部电影试镜,争抢男主少年时期这个角色的位置。据说最终几位选角导演和制片人的一致要求,选择了毫无经验的齐乐天。
依张业明的话来说,那个孩子骨子里有股狠劲,眼里含笑又藏刀,浑身都是戏,是个前途无量的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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