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成名就 作者:Invocantis
Tags:娱乐圈 都市情缘
写时他哪儿想过那么多。他只写自己想看的,开头也都是相似的氛围——黑色渐入,暗色调开头,画面空荡,主人公走向镜头,越来越近。后面不外乎主人公众叛亲离,或事业遇到危机。经过挣扎突破,最后获得不好不坏的平淡结局。
可现在这样是不行的。他的风格不再新鲜,剩下的镜头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脸。他讲的主题又太大或太小,几位熟知的业内人士直言,这样的片子放到现在,没人敢投资。
张嘉明知道憋下去不会有成果,打算出去走走,站起身眼前一片花。干瘪的肚子也在提醒他,又落下好几顿饭没吃。地上的塑料袋里烂掉的食物,张嘉明不记得什么时候买的。他把东西拎出来,才意识到自己居住空间比原来干净许多,飘着若有似无的甜味。
他想说声谢谢,却发觉齐乐天根本没留下联系方式。
独自一人的张嘉明不知怎么解决晚饭好。前阵子宋亚天找过他一起吃晚饭,可那天他刚好约了齐乐天。现在他突然想起,便给宋亚天打电话,可等了半天都是忙音。他估计宋亚天还在剪辑室,便收拾东西出屋。
天越来越冷,黑得也越来越早。张嘉明出门才发现穿少了,又不愿折回。刚在公交站等了几分钟,他手脚就被吹得冰凉,脸发疼,脖子缩在肩膀里也没法御寒。 好在车来的不迟,没让张嘉明等太久。他随人流上车,在最后排窗边找了个位置缩起来。
张嘉明只需几站地的路程,时间不长,只是他太困,车上又暖,他几天没好好睡,屁股一沾到座位就合上了眼。
公交时走时停,像近海的波纹,温柔拍打游艇的船身,推得船摇摇晃晃。
张嘉明看到了十九岁的自己。他置身于父亲豪华游艇,手举高脚杯,身穿不大合体的西装,礼貌地向业界前辈敬酒问好。
那是他父亲电影大卖的庆功宴,他的父亲搂着他的母亲,他站在一旁,一家三口人的画面那样美满和谐。那天张业明心情不错,喝得比平时多,一直搂着已经张嘉明的肩,向那些认识了几十年的朋友同行们介绍:“这孩子像我”。
张嘉明清楚,所谓子承父业的合作取得了极大的成功,是投资商最乐意看到不过的。
不愧贵为名导之子。周围的人如是鼓励他。
张嘉明猛地睁开眼。灯红酒绿忽然变得模糊,善意称赞和鼓励也越来越远。他发现自己在车上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
那些光鲜的回忆,都是回不去的梦。
张嘉明转头瞧了眼窗外,周围的景色和公司附近完全不同。他知道自己坐过了站,但不算过太多,只要沿着来时的路向回走,一直走下去,总会抵达目的地。
但这段路,比他想象中长太多。
张嘉明走到公司,天已经全黑。他怕宋亚天离开,一路小跑到剪辑室。
剪辑室门口坐着人,张嘉明走近看,发现是管月。
管月向来以精力充沛著称,认识她十余年,张嘉明没见过她如此刻一般精疲力竭。
“怎么了?”张嘉明小声问她。
管月见是张嘉明,像见了救星,一脸无奈地指了指门内:“我在那边的休息室都能听见。”
“他俩吵架了?”
“为了几个镜头的去留,简直要喊疯了。”
“田总是制作人,他需要考虑的东西多。把握不好度,到时候会落得里外都不是人。更何况他面对的是亚天。”张嘉明从上衣兜里摸出一个挤扁的烟盒,里面还有两支烟。他自己叼出一支,递给管月一支。他扬起下巴,指了指休息室,让管月先去休息。
张嘉明待脚步声渐远,手贴在门上,耳朵也贴上去,听了半天听不到动静。他轻推开门,黑暗的空间夹着灰尘,迎来一道细小的白光,慢慢扩大,柔和地笼罩住昏暗的房间。
宋亚天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看样子是睡着了。田一川背对门站着,微偏头,头发刚好盖住眼睛,张嘉明看不到他的表情。剪辑室由暗变亮,田一川依旧那样站着,如坚硬的雕像立在宋亚天身旁,遮风挡雨。他脱掉已经穿好的大衣,盖在宋亚天身上,而后弯腰低下头,影子盖住了对方整个人。
张嘉明站在剪辑室外一动不动,直到田一川直身回头,他才小声说:“田哥,借个火。”
田一川嗤笑,想必什么都给张嘉明看到了。他掏出火机打明火,张嘉明点燃烟也没松手,任火燃了片刻,险些烧到手指。
“这个火机你还在用?”
“我不常吸烟,这东西坏了也能拿去修,就一直用着了。毕竟他也算我的学生。学生送老师的生日礼物,怎么也不能丢。”
火机外壳锃亮,看不出时间留下的痕迹。很难想象是用了十几年的物件。
“你在的话我就放心了。”田一川拍了拍张嘉明,“等会儿他醒了,告诉他外卖叫了他喜欢吃的菜,让他趁热吃。”
张嘉明点头,算是答应了。
“对了,你最近写没写本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已经走开的田一川又回过身。
“一直在写。怎么了?”
“有个……没什么,谢谢你帮我看着他。”
张嘉明目送田一川消失在转角的电梯里,又掩上剪辑室的门,打开灯,坐在留有体温的椅子上。
张嘉明没忘此行的目的是吃饭,桌上刚好放着几人份的晚餐。他拿出一份大口吃起,一边吃一边说难吃。“你喜欢吃这个?”张嘉明举着见底的空盒捅了捅宋亚天,“难吃极了。”
“你不知道他家地三鲜的美。”宋亚天侧过头,瞟了一眼张嘉明吃空的盒子,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你把我最喜欢的菜吃完了,还嫌难吃!”
“难怪,我喜欢吃肉。”
“这又不是田老板给你买的。”
宋亚天揽过饭袋子,挑出他最爱吃的几样,把剩下的推给张嘉明。他吃饭太快,不小心呛到,咳得惊天动地。张嘉明听不下去,开了瓶水递给他,把看起来卖相不错的红烧肉拨到自己眼前。宋亚天这次没反应,瓶口抵在嘴上,嘴里的气在瓶壁蒙上一层雾。他像是在等张嘉明,等张嘉明吃饱,可张嘉明偏不解风情,瞥了瞥宋亚天,慢条斯理地扒饭。
宋亚天终于等到张嘉明放下碗筷,迫不及待道:“我们没又搞在一起。”
“和我有关系?”
一句话噎得宋亚天什么也说不出。他与张嘉明同窗七年,毕业后又一直为同家公司拍戏。他早该知道张嘉明一直都那副模样:不会哭,只会笑,除了拍电影,周围的事情和他不相干。
初遇张嘉明那年宋亚天十四岁,念高一,在重点高中的重点班,谁见了都要喊一句乖孩子。他是优等生,样貌不错,受老师喜欢也受同学喜欢,和不听话经常逃课张嘉明截然不同。
宋亚天时常想,如果在遇到张嘉明那天,自己晚自习前跑步时没有往操场看台多看一眼,接下来的十几年会不会至少过得轻松些。
“嘉明,你打算回家了?”
张嘉明想了想,回去也没得做,就摇了摇头:“我没想好去哪儿。”
“那陪我喝一杯吧。去我家,我让你开那瓶田老板送我的酒。”
“你舍得?”
“酒酿出来为了喝,放着看没什么意义。”
难得宋亚天答应开一直宝贝的酒,张嘉明更没回绝的理由。他拿了外套,出门,等着宋亚天对管月嘱咐了几句话,而后随他走入愈发凛冽的寒风中。
张嘉明回到家已是次日凌晨。宋亚天一杯倒,喝得酩酊烂醉。他为了照顾宋亚天一直没睡,身上气味不好,头也昏昏沉沉的。天还没亮,路灯微弱的光根本不足以照亮他的视野,他只能摸墙向前走。走着走着,他听到家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刚开口问了“是谁”,就撞进了柔软的包围。好像是谁的手搂紧他,只消片刻又松开了。
他没多想,脱口而出:“齐乐天?”
“哎,是我。”齐乐天的应答从耳边传来,声音带颤。
“你怎么在这儿?”
“出了点事需要用钱,我把能卖的全卖了。现在倾家荡产,我没地方住。”
“你觉得这屋能住?”
“我也不知道,”张嘉明听到齐乐天在看不到的黑暗中深吸一口气,“可我不知去哪儿的时候,走着走着,就走过来了。我觉得有张老师的地方就不会太糟。张老师,您说是不是?”
张嘉明没答话。他摸到门锁,开门,把一直抓在手心的齐乐天拽进屋。
夜太黑,不透光的屋里更黑。张嘉明看不到灯,在墙上来回摸也没摸到,脚下还一不小心绊了个趔趄。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回过头,这才注意自己不知几时松开了手。齐乐天就站在他身后,面容在一片夜色中异常清晰。
不知这阵在忙什么,这位曾在聚光灯中央的青年身上沾满疲惫的灰尘。他瘦了,脸上布满胡茬,那份熠熠生辉的光芒却几乎没有折损。他叹了口气,打了个哈欠,揉揉鼻尖,眼睛蒙了一层水汽,显得更加晶亮。
“小齐,把门扣上。”
齐乐天点点头,顺势搭上门把。他还没用力,便见张嘉明的手握住他,顺势一使劲,扣住了门。张嘉明把他逼到门边,他动弹不得。他看着张嘉明,眼神里仿佛写着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他们之间仿佛进行着一场木头人似的无聊比试,盯着彼此,等待先行放弃的人缴械投降。
末了还是齐乐天认输了。他主动开口,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张老师,我有点累。”说完他低下头,靠在了张嘉明肩上。张嘉明环住他的腰,保持片刻,才松开手。
“你先随便坐,我帮你烧点水,等下你洗洗先睡。”
这句话似乎带着魔法,齐乐天紧绷的神经蓦地松懈下来。他又困又累,连到床边这点距离都撑不住,直接靠在墙边就要睡过去。
齐乐天休息了一小会儿,可能更久,隐约听到张嘉明在叫他。他听不太真切,随口答应了一声,想着大概是水烧好了,便跌跌撞撞摸着光亮方向。房子很小,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勉强能称作浴室的地方,其实也是装在厕所的花洒而已。
他只来过一次,好些地方却记得特别清楚:他记得自己一直在电磁炉旁打转,结果张嘉明直接把他推到旁边的桌子上,他躺在满桌的剧本上,结束了两个人的第一次。他们本准备洗洗干净,结果连水都没沾,又在洗手间来了一次。最后谁都没力气洗,明明射得时候都要虚脱了,回到床上又意外地精神。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
他睡梦中的张嘉明与那时躺在他身旁的张嘉明是同样的姿态,叼着烟,脸被雾笼住,看得不真切,似乎只剩下所谓幸福的模样。
齐乐天脱掉衣服,打开花洒,缩在墙角等放水。他估计水温可能差不多了,就向前探了探头。没想到水还是刺骨的凉。
他应该立刻关上水,或者躲开。可他像是冻得失去力气了一样,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动弹。
他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急促的冷水不止浇散了他的困意,他终于能冷静下来,看看初次踏进这扇门之后就不敢张望的周围。想到张嘉明在这样的房子里住了很久,他顿时有点心酸。可如今自己的下场差不多,也不知有没有好起来的一天。
忽然齐乐天听到响动,门被撞开,张嘉明跑进来,二话不说关住了花洒。他脸上、眼镜上全是水,身上湿了大片,看起来比被冷水浇透的人狼狈得多。齐乐天眯着眼睛研究他咖色毛衣上湿痕的形状,看不出是像小鸟,还是像胖脸猫吐舌头。
“我刚才说花洒只出凉水,你没听到?”张嘉明见齐乐天半天不说话,问他。
“我差点睡着了。知道你说话,但没听清话的内容。”
“那你笑什么?”张嘉明接着发问。
“没,”如果不是对方提醒,齐乐天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正笑着,“可能是不敢相信,张老师居然收留了我,像做梦一样。”他抬起低垂的眼,双手捏住张嘉明的衣摆,“脱掉湿衣服吧,粘在身上怪冷的。”
齐乐天撩起张嘉明的衣服,贴住对方的腰,已经凉透了的指尖终于回暖。他愈发觉得眼前围住他的人就像是个温暖的不真切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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