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罪从无 作者:熙夜
Tags:强强 年下
天擦黑才送走了人群,孙之念收拾起桌上的材料。
“无利不起早,拿利息的时候不手软,现在还想着把嫌疑人放出去继续筹钱,钱从哪儿来,还不是从跟他们一样的人那儿来。”
“你是不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感同身受?”梁为同似乎是受不了孙之念这种刻薄。
孙之念淡淡地回他,“我有我的原则。”
“你的原则就是什么事都无所谓,什么都不相信?”
孙之念心里像被人攥着似的疼,脸上却还挂着一丝笑。
“梁警官,工作上的事,你还没资格教育我怎么做吧。”
梁为同顿了顿,心里承认自己是在借题发挥,放低声音换了一种妥协和服软的语气。
“关于,关于结婚那件事,我没有和你坦诚地说明白,我以为我自己能解决得好,是我的不对。但你一点机会也不给我留,罪犯你也没一棍子打死啊。”
孙之念哑然失笑,“这两件事有什么可比性?”
“我是错在没有早一点和你说明白,可我当时只是想帮她。”
“你帮不了她。”孙之念顿了顿,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说下去,“你是帮她合法地生下那个孩子,让它有了个身份,不再是黑户。然后呢,你就抽身出去了,它还是没有完整的家庭,还是要一个人面对长大之后的事。你们以为自己挺伟大无私的,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孩子它自己愿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孙之念终于说出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说完手有点抖。
是的,如果从交往开始的那一天,梁为同就把这些坦诚相告,一切会有什么不同吗?就好像如果他有一个完整的家庭,那么今天的孙之念会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假设是没有意义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梁为同瞪大了眼睛,好像想要反驳些什么,看着孙之念,又闭上了嘴。
结局自然是不欢而散。
这天中午快午休的时候,孙之念接到大门保安的电话,说有个当事人找他。
是肖强案里那个女孩的妈妈,干瘦的老太太,孙之念之前也接待过她几次,听她絮絮叨叨地讲她的女儿有多么漂亮可爱,舞跳得有多么好,直至最后一次见她,是让她作为被害人家属前来领取不起诉决定书。
他迎上去,刚想说话,一切却仿佛都静止在一瞬间,刀尖穿透了夏季制服薄薄的蓝色布料,迅速洇出一大片紫黑来。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有些眩晕,同事小姑娘尖叫着过来扶他,他听见有人喊着快打120,老太太被两个保安毫不费力地按在地上,嘴唇嗫嚅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他瞧。
一个母亲不会关心这个案子经过了哪些程序,也不会关心有多少人为这个案子举过手,她只知道自己的女儿死了,而眼前这个穿制服的人却释放了她认定的那个罪犯。
在仅剩的神志中,孙之念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认为释放肖强是对的,不代表他对被害人一方没有任何同理心。他理解一个母亲对于儿女的爱,比谁都理解,也比谁都渴望。
孙之念滑坐在地上,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掉了出去,他看见手机屏幕亮起来,一串熟悉的数字,熟悉的数字他从来不存。
松开捂着伤口的手划过接听键,话筒里有点嘈杂,传来梁为同近乎于喊的声音,有点喘。
“听我说,你别挂我电话。肖强那个案子,那姑娘今天上午去世了,她妈刚去找过我,我不在没见着,听说老太太情绪不太稳定,你小心一点。”
孙之念已经没有力气再回复他。
梁警官啊,你又说晚了。
06
梁为同正在为那个某重要会议执行保卫工作,找到人换岗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孙之念还在手术室里。
检察院的大小领导站在医院走廊上,像开一个扩大的班子会议似的。毕竟太平盛世,又算是文职单位,见血的事儿实在是不多,不多见的事大家都怕,谁也说不好一只蝴蝶呼扇几下翅膀,哪块外表平静的水面底下就蕴藏起了足以引发海啸的漩涡。
他听见有人训斥旁边的人上次开会通过的安检设备采购怎么还没有上马,有人叮嘱旁边的人要注意舆情引导和宣传。
有人问,“通知家属了吗?”
他看见孙之念的处长摇了摇头。
梁为同的手机铃声在安静到有些肃穆的抢救室长廊里显得十分突兀和响亮,走廊里的众人纷纷把目光投过来,有孙之念的同事好像认出了他,写着肃静二字的牌子下面,奔跑着路过的小护士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电话那头说外地缉毒队端了个毒窝,要移送到本市起诉,队里能动弹的都上勤保卫去了,只剩下几个小姑娘忙乱得鸡飞狗跳,知道他刚下勤,喊他去帮忙收人。
这时候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出来,一脸的疲惫和如释重负。
他跟去ICU看了一眼,咬咬牙,怎么来的,怎么走了。
跨省把人一车车地拉回来,抽血、验毒、体检、送监、办手续,一忙活就是一天一宿,再到医院的时候,探视的人已经来过了好几拨。
梁为同站在病房外头,听着孙之念的同事们在里面谈笑风生,等着他们退出来,才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拉门。
孙之念手上扎着吊针,之前上着的供氧设备已经撤了,心率监测仪偶尔滴滴地响一声。
“呦,还知道来看我啊。”孙之念挑眉。
梁为同没打算跟他说自己来过了,又走了。
“没事,还好老太太手劲不大,刀也干净,最多也就是个轻伤一级吧。”
孙之念喜欢开玩笑,但梁为同可没心情听他开玩笑,沉着一张脸,逼着孙之念只好收起一副笑脸说正事。
“我已经出谅解书了,可能还会送到检察院,但是相对不起诉应该问题不大。”
这真荒唐,大概再也没有一个挨了一刀的被害人会这样为刺伤自己的犯罪嫌疑人不必负刑事责任而发自内心地感到轻松和喜悦了。
说老实话,这一刀挨得恰到好处,案子妥妥帖帖地结了,重要的是也变相地化解了矛盾,孙之念胸前戴着的执法记录仪拍下来的录像一经官方微博上传至互联网,沸沸扬扬的舆论一转眼就转向了权力机关的这一边。
孙之念醒来能说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主动签了谅解书,这让领导对他的不顾大局颇为光火,只是碍着他还在因公负伤住院,不好把这通脾气发到他身上,只能把他们处长训了个狗血淋头。孙之念听同事小姑娘坐在他床头学处长挨骂的样子,笑得伤口直疼。
“肖强的案子,我们决定复议了。”梁为同的语气里多少带点愧疚,公检两家从来不是人们所想的那样无条件合作,也本就不应该是合作的,立场不同,意见不同,定位也不同。然而在公事之外,这不仅是公事。
要是他在局里,这刀是不是该捅到他身上。
梁为同亲眼见过同伴的血喷在自己脸上,让他直到现在还在不定期地接受心理辅导。如果是孙之念在他面前,他不知道,不敢想。
而孙之念压根就没往那儿想过。
“没事,在这个案子里头,你我都对得起自己。”
梁为同接触过的当事人三教九流,可就算是天真也好自作多情也罢,孙之念觉得这个容易心软的警察需要这样一句实话实说的安慰。
梁为同见孙之念露出了疲惫的神色,自觉也没什么再好说的,又不想就这么走了,正僵持着,手机铃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蔡群在那头嚷着,“梁哥,你去哪儿了?你还记不记得上次那十万块钱的事儿……”
梁为同听着听着,往外走的脚步顿住了。
撂下电话,他转头看病床上的孙之念,对方已经听到了他电话里的内容,算是承认地点了点头。
十万块钱的事儿过去好几个月了,但是还没了,只不过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是或不是。新开的账号,匿名的举报,钱当天就已经从账上退出来了,自然也就不再深究。但谁都知道这笔帐的痕迹其实永远抹不掉,可以在任何需要的时候被倒拎出来,恶心你一下。
孙之念从那个非法集资案几百本的账册卷宗里发现了这样一笔,公司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的账号,他带着书记员亲自找到那个人,用了点手段,对方很快就承认了,不只是梁为同,根据老板的吩咐,每个直接经手这个案子的警员都有份,不同的是,梁为同是唯一一个连见都拒绝见他的人。
谁说检察官不懂得讯问,孙之念捏着这份证言,三言两语戳得主犯恼羞成怒。
“谁不是为了钱?他装什么清高?”
孙之念已经不想再去想这个人身在看守所,是如何神通广大到依然坐镇指挥若定联络四面八方的。然而主动拿钱的人安然无事,拒绝的人反倒要被查,这也真令人齿冷。
把线索移交院内自侦部门,孙之念坐下来想,天真有风险,但真希望他能永远天真。
“那种,不确定的感觉确实不太好。” 面对梁为同复杂的表情,孙之念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我大概能感同身受。”
梁为同眼神晃了晃,向前一步。
“那天晚上,你说喜欢我,我想问问你,现在这话还算数吗?”
这问题蛊惑人心,孙之念不禁愣了。
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来,“离婚手续我已经办好了,你说得很对,我也是自私的,当时医生建议我,如果和她……如果从自我感觉上能帮助她的话,可能对于我的恢复是有利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梁为同有点结巴,四下里看着,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我知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情绝对都是我的错,你生气,埋怨我,我都接受。但现在还是和那时候我跟我家里人说的一样,我真的喜欢你,如果你还……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现在,以后,我对你绝对不会再有任何保留。”
梁为同终于说出了这一大通话,他觉得口干舌燥,端过床头柜上不知谁用过的水杯喝了一大口。
孙之念闭上眼摇摇头。
“我不是生你的气,可能当时确实有一点,但也不会一直生气。”
梁为同两只手搓在一处,紧张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妈临走前那两天,闹得很凶。她不记得我是谁,也不记得她自己是谁,却只惦记着他,临死的时候都想见他。我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也是我第一次求他,求他来一趟,满足她这一辈子唯一的一个愿望。
他害怕了,我听得出他在害怕。我就知道他不会来的,他果然没有去,我坐在病房里,看着管子都拔了,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有等到他。”
心监仪上的起伏骤然变得急促起来,梁为同霍然起身,孙之念抬起没输液的那只手摇了摇,示意他没事,却被梁为同一把握住。
过了半晌,机器的线条才变得平缓。
“你知道吗,我不想变成我妈那样,我不想疯,但是我看到那张纸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了。失控到我都有点怕自己。
我以为我和我妈不一样,但好像真的没什么不一样。
我就想算了吧,那种日子,让别人和自己都讨厌、恐慌、畏惧的日子,再经历一遍,太没劲了。”
孙之念说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习惯性地想把胳膊挡在脸上,手却被梁为同紧紧握着,挣不回来。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你还爱着,一腔深情不知所起,却无法或者说是不敢确定对方的心意,得不到想要的回应,眼看着连一笑而泯的机会都要丧失掉了。那么还要承认内心这偏执浓烈的爱意吗,还要一次再一次地在互相试探中率先伸出触角,冒着被折断的危险多往前再迈一步,将一切掌握着情绪甚至生死开关的黑暗与秘密毫无保留地献给心中命定的爱人吗?
梁为同问过自己,每一次的答案都是,我愿意。
大家都是平常人,谈恋爱就是要亲吻牵手拥抱□□,梁为同觉得最近的一切不像是在过日子,都像是在拍电影写小说,太过跌宕起伏,刺激,却不堪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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