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作者：阿H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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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是天使？看着小孩子这样欢乐才是最凄凉的事。”汪宇的声音低下去。
童年早就已经过去了，早在父母留下他的那一日他就再没了童年，再没了欢乐，所以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当人上人，他不能让别人看不起，他要用钱把他缺失的东西全部买回来，只是当他终于站在最顶点俯视芸芸众生为生活奔波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之前一直被他忽略的疼痛竟是癌细胞在身体里肆虐的信号。
汪宇缓缓地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生命只需要好，不需要长，可是在遇见你之前，那么多年都像白活了一样……遇见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唐青彦握住他的手，可是他的手直往下坠，没能回握住他的，于是唐青彦赶紧捧住他的手：“我也是。”
“你不一样。”他凄凄地说，“以后你还会遇见别的人，别的事，与一位美丽的姑娘白头到老。”
这个时候有护士进来为他注射吗啡，打完了针，朝唐青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出去，唐青彦只得放下他的手跟着护士走出去。
“章主任临走的时候交待，让你不要再来了。他……不过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护士跟他说，“要是他单单瘦得像骷髅倒也还好，起码那看上去不是很吓人，你有没有发现他现在开始肿了？皮肤也发黄发黑？前两天我们才给他放了腹水，今天肚子又开始鼓了。”
唐青彦晓得这是癌症肝转移的症状，不禁问道：“他……疼得厉害吗？”
“全身都是肿瘤，怎么可能疼得不厉害？”护士摇头道，“你别看他现在的样子精神的很，其实都是强撑着的，汪先生一早就打听了你在北院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休假，从昨天就要求不间断的注射止痛药……他本以为你昨晚会来的，一直巴巴的望着门口。”
唐青彦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病房，他又睡过去了，眉头深锁，也许是痛得厉害。
这一觉一直睡到晚上才醒，可是他的眼里依旧满满的倦意，根本看不到焦点，汪宇说：“你上来抱抱我。”
唐青彦忽然觉得，他的眼睛就好像收束了翅膀的苍鹰，从此以后再不能飞翔，他立马就脱了衣服上去从背后抱住他。
汪宇整个人软软的任由他抱着，也不动弹，唐青彦还当是他累了，便没做那事，只是抱得愈紧，双臂箍着他，一双手也捧着他的手，那双手毫无生气地躺在他的手心里由他握着，唐青彦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你的手……”
“动不了了……他们说我的肿瘤转移到脑子和脊髓里了，好像压迫到什么地方，现在整个人都和瘫子一样，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昨天我问他们要不要开颅治疗，他们却没有回答我，我想……大概……是快了吧。”他笑了笑，“你把我转过来，我想看看你。”
眼前净是影影绰绰的影子，汪宇睁大了眼睛，依旧看不真切唐青彦的样子，明明早上的时候他还有一只眼睛模模糊糊的看见他的样子呢，怎么现在一觉醒来就只剩下这些混沌的影子？汪宇急了，又瞪大了眼，却只能见到一片漆黑：“小唐医生，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唐青彦赶紧搂紧了他：“我在这里。”
温热的气体拂在脸上，汪宇这才安心了些，一直深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强撑的精神也消弭殆尽，他闭上眼睛，声音愈来愈低：“我想睡一觉……”
唐青彦吻上他微微颤动的羽睫：“你睡吧，我抱着你。”
汪宇的唇角带了些微笑意：“那你要一直抱着我呀……”
呼吸声越来越轻，断断续续的，像是一条线越扯越长，终于要到断裂的时候了。
唐青彦觉得喉咙里好像有什么酸楚的东西梗着，要吐，又吐不出来。
他吻上汪宇的眉心，然后是脸颊，然后是嘴唇，再沿着脖颈吻下来，一寸一寸，朝圣一般虔诚，最后他把手心贴在汪宇的心口上，那是他的心跳，那是他的温度。
唐青彦晚上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他刚从秦主任那里得了假，迫不及待的赶到这里，谁晓得有人穿着大白的cos服卡在电梯的门上，进又进不去，出又出不来。
他急着乘电梯上去看汪宇，连忙帮着那人把他拽出来。
那人忙道了句谢谢，憨态可掬得很。
唐青彦回点了一下头就想往电梯里走，那人却一把拉住他：“你那么急做什么？”
眼见着电梯门缓缓阖上，唐青彦急得跳脚：“我急着上去看我的爱人，他病得很重。”
那人不依不饶：“你的爱人是谁？”
“他叫汪宇——你快松手，电梯要上去了！”
直到电梯门完全合拢，上面的数字跳到了2，那人才松了手，缓缓地脱下头套，露出风神俊朗的一张脸，他调皮的笑着：“唐青彦。”
唐青彦看着他如玉的五官，一颦一笑都如从卷轴中施施然走出的乌衣公子，眼角眉梢带着魏晋的千年风流，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偏偏一时又想不起来：“请问你是？”
他撇撇嘴，一脸的委屈：“连我都认不出，还说什么爱人呢……”
“啊，汪宇，你的病好了！”唐青彦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真的跳了起来，昨晚忘记取消的闹铃在这个时候响声大作，唐青彦想起这个时候夜班护士差不多要挨个房间的量体温了，他赶紧起来帮汪宇整理好，洗漱一番，端了椅子坐到床边紧紧拉着他没有知觉的手，手指扣着手指，掌纹印着掌纹。
汪宇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中途只醒了一次，睁着无神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抑或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漆黑。
唐青彦一遍一遍地呼唤他，他侧耳听了一会儿，就累得很了，闭了眼又睡过去，并没能把唐青彦认出来。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夜班护士过来劝唐青彦离开：“小唐你快回去吧，我也是从老秦那边轮转过的人，他虽然和蔼可亲得很，但原则问题上却绝不退让，如果你明天迟到或是状态不佳被逮到了，有你好受的。”
唐青彦有些迟疑：“……万一他醒了看不到我怎么办？”
夜班护士腹诽了句：他本来就看不到嘛，再说呢，这一觉睡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醒呢。
唐青彦放下他的手，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万一他醒了，或者有其他什么事，请打我的电话。”
夜班护士同他点点头，唐青彦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无法挽回的事
? 一去北院就忙得似打仗，巡不完的房，写不完的病历，做不完的手术，好不容易从秦主任那里求了半天的假，结果遇上不良少年打群架，用刀用斧，只余了一层皮吊着，于是又被抓回去帮人家做手术缝伤口。
特别是其中一个小伙子背上纹着的龙被砍成了九截，缝皮也就算了，还得把龙给对上。
等到再次休假，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樱花是早就已经谢了的，唐青彦特地在来之前从花店买了一把薰衣草，汪宇现在看不见，也许闻到薰衣草的香味会开心些。
期间护士并没有打电话给他，唐青彦想，也许汪宇还吊着命。
他兴冲冲地拿着花冲到VIP病房的门口直接推了门进去，病床上却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爷爷，老爷爷十分好奇地看着唐青彦，唐青彦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他，过了半晌，唐青彦才反应过来，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退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唐青彦一间病房接着一间病房的找，有些住院住得久的病人认得是他，还疑心平时跟在章主任身后那个英俊的小伙子怎么今天跟丢了魂似的。
一连找了四五间病房，唐青彦愈加急了，又忍不住想，他会不会转去重症监护室了？按理说癌症晚期病人是不会转到那里的，但凡事总有例外嘛，对，他一定是在ICU，这样想着，唐青彦加快了脚步，却不小心迎面撞上了端着治疗盘的护士。
唐青彦认得她，她是在汪宇窒息的那个晚上和自己一起抢救汪宇的护士。
“对不起对不起。”唐青彦赶紧蹲下去帮护士拾起散落一地的棉签，又问护士，“你知不知道汪宇去了哪里？”
护士低眉，满是歉意的一张脸。
忽然之间，身子沉得要命，站也站不住，他用手撑在墙上才没倒下去，紫色的薰衣草撒了一地：“……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凌晨，我们已经尽了全力，先后除颤了七次，按压了两个多小时……可是有些事情本来就是无法挽回的。”护士轻轻地说，“我们没有通知你，毕竟你也不是他的亲人。”
唐青彦只觉得心中无比苦涩，茫然得说不出话来。
护士发觉他脸色煞白，忙扶着他坐下。
唐青彦扶着额角让自己的头颅不至于歪到一边，可是再三努力，依旧抬不起头来：“……他走得可痛苦？”
“去的时候，他是昏迷着的，并没有吃太多的苦。”
他终于抬起头来，眼里满是绝望：“他被葬在哪里？”
“是一个叫沈微微的女士带他走的。”护士说，“他不是本埠人，也不知道那位女士是不是带他回了家。”
唐青彦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眼前金星直冒，他努力站起来，脚步却忽然踉跄——他在北院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想他，可是原来他已经故去；他在来时准备了那么多的话想要再见面时说，却都落了空。
“他在辞世前有一段清醒的时间。”护士略一斟酌，还是说了出来，“他说，小唐医生怎么还没来呢……”
“那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叫我拿他余下的医药费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买些东西，我一直都想去，却一直没有时间。”护士轻轻地问，“我今天只上半天班，你愿不愿意等我下班后一起去？”
唐青彦同她点点头：“我等你。”
医院的走廊依旧一尘不染，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可是走廊那头的病房里再没有等着他的人了。
唐青彦像牵线木偶一样跟着护士取了钱出来，又去附近的商场买了很多给小孩子的东西，去了孤儿院。
“是汪宇汪先生让我们来的。”护士说。
院长是唐青彦在汪宇病房见过的女士，上次她带了一群孩子过去看汪宇，听了护士这样说，院长高兴得很：“啊，是汪先生叫来的人，这里请，这里请。”
她的脚步是轻快的，愉悦的，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汪先生是个大好人，我院在数年前接受他的赞助直至今日，不仅如此，几乎全市的孤儿院都受到他的帮助。”
护士也说：“我们医院的新院区也是由汪先生一手捐助，本市的企业家里，我最钦佩的就是汪先生，念书的时候还把他当作梦中情人呢。”
“他是人尽皆知的企业家和慈善家嘛。”院长笑了，“我们这里每个女孩都把他当作梦中情人，他没生病的时候几乎每周都会来这里，女孩子们都追着他叫小宇哥哥，还说长大以后要嫁给他呢。”
唐青彦呆住，她们所说的事，他竟一点都不知道。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汪宇有这么大的一份事业，还帮助了这么多人。
孤陋寡闻的他竟然有眼不识泰山。
他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病重，他还没能来得及好好了解他，他就已经离去。
他们认识得太迟了……
“对了，你们是医院的人？”院长急急问道，“汪先生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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