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原名《仇人的孩子》
秦朔北的父亲是杀人犯,入室抢劫意外捅死了秦渊的父亲。
父亲锒铛入狱,自己却被受害家庭收养。
成为了最无辜却又最扭曲的存在。
那年,秦渊八岁,秦朔北五岁。
时光正好,关系失控。
第一章
楼道里的灯又坏了。
十二月底,薄暮浓云,此时外面又刮起了没完没了的西北风,吹散冬季仅剩的一线生机。
秦渊刚出门就几乎活活被拍了回去,风声呼啸着挤进狭小的空间,他只好把脖子上的围巾又缠紧了一圈,迈开腿,以一种先烈英勇就义的姿态,颤巍巍地摸索着下了楼。
他其实有点儿夜盲,之前晚上出门都会带手电筒,这次是真忘了。
踩实了最后几个台阶,他借着门洞口一点儿微弱的天光,抓起墙边歪七八倒的几辆自行车,找到属于自己的那辆,剩下的好心给扶正了,靠在墙上。
他听见有人从楼上走下来,脚步徐徐,停在他身后。
秦渊没有回头看,拍了拍手上白色的墙灰,推着自行车径直走进风里。
后面那人没做声,也没阻拦。
他呵了口气,头顶的天空刚刚暗下来。
秦渊妈过世的第三天,按老家的规矩,他胳膊上的黑纱要满七天才能摘掉。
倒是也不至于给工作增添不便,只是太显眼。
他故意低着头走进打工的便利店,想要尽量躲避老板和收银员投来的怜悯目光,结果却总是不尽如人意。
“小秦节哀顺变啊。”
他搬着箱子从店长身边经过,手不由自主的在胳膊上摸了一把,“不用……嗯,谢谢。”
秦渊有一半维吾尔族血统,五官轮廓深而立体,瞳孔颜色也很浅,乍一看像个外国小孩儿。
这孩子岁数不大,懂人情世故,话不多,但教养好,据说在学校还是优等生,大学保送。
店里的人都喜欢他,知道他家那个情况之后,平时也会主动多帮衬些。
秦渊他爸走得早,他妈身体一直不好,这两年算是靠着输营养硬撑下来的,所以在这漫长的凌迟过程中,对于她的死,秦渊心里早就做好了足够坚实的铺垫。
只是他从不愿跟人提起,他还有个弟弟。
两个小时钟点工结束,临走前店长想给他拿点钱,秦渊没要,但他说了“谢谢”,就自顾自的推着车走到了大马路上。
他走了一段路,风吹得脸都没了知觉,映着路灯昏昏的光,他掏出兜里的半包烟,以无比熟稔的姿势往嘴里衔了一根,护着风点燃。
路过两三个穿校服挽着手的小姑娘,一边走一边看他。
他坐在自行车上把那根烟抽完,隐约感觉到鼻子上落了点雪,湿漉漉的冰凉。
在雪下大之前,他丢了烟蒂,一踩脚蹬冲进了夜色里。
他到家时,秦朔北还在屋里写作业。
听见他进门的动静,他迟疑了一下,无声的站在玄关外等着,背后是冷冷清清的客厅,地板上落着一层寂寥的灯光。
这安静让人胃里一股子无名火噌得蹿起老高。
秦渊手里拎着包,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狠狠撞了一下秦朔北的肩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别站这儿碍眼。”
黑头发的男孩儿一言不发,硬是把空气里剑拔弩张的敌意给忽略不计了。
他不迎合也不声张,走去厨房倒了杯水,放在客厅茶几上,转身就回了自己亮着灯的房间。
秦渊看都不看他,拿了干净衣服去浴室冲澡。
路过隔壁房间,妈妈的遗物早在住院期间就收拾好了,床上换了新被单,纯白色,整整齐齐没有一点儿褶皱,当然也没有人气。
秦朔北放在桌上那杯水已经凉透了,一直到第二天清早都没人碰。
他俩这样的关系已经保持了十年,应该说双方都对这个状态有充足且清醒的认识,只是之前有母亲作为彼此间的调停,现在她不在了,秦渊索性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下去。
他恨那个跟他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的“兄弟”。
这股恨意并非毫无来由,它像一把攥在手心儿里越磨越亮的匕首,多年来带着鲜明的目的性和指向性,只等有一天捅进秦朔北的心窝里。
——就像当年他爸被捅死一样。
如果现在还能找到那个年份的报纸,没有例外的话就能看见占据内页四分之一版面的新闻,“瘾君子入室抢劫刺伤男主人,好心妻子不计前嫌收养遗孤”。
——哪怕照片已经古老到看不清楚,哪怕字迹已经模糊到难以辨识。
“20XX年X月X日深夜十时,某小区居民秦某一家遭到入室抢劫,男主人在与歹徒搏斗过程中不幸遇刺一刀,失血过多不治身亡。八小时后,嫌疑人吴某被警方缉拿归案,有关部门将提起公诉。”
情节一般严重,标题一般耸动,进展一般顺利,结局大快人心。
唯独后续令人意外。
“据调查,嫌疑人吴某,三十岁,无业,有犯罪前科以及吸毒史,同居女友在案发前三天刚刚离开他,留下一个五岁的男童。经鉴定与吴某系直系血缘。”
“案发当日,吴某为筹集毒资夜闯民宅,受害人秦某一家与其发生正面冲突,女主人和八岁的儿子并无大碍,男主人要害部位被刺一刀,直至警方接到周围群众报警赶来,秦某抢救无效,于凌晨二时在医院去世。”
“然而这样一起令双方家庭陷入悲痛的恶性案件,却因受害人秦某妻子的善举而改写。”
像这样浓墨重彩的新闻每天都在世界各地发生着,没有哪个能成为人们永久的谈资,但对秦渊来说,这是他一生难以愈合的伤口。
“受害人妻子背负着失去丈夫的巨大痛苦,收养了嫌疑人吴某的儿子,孩子被发现时身上有多处陈久性伤痕,疑似遭遇家暴。这位自始至终不愿接受采访的女士在得知情况后收养了孩子,此举感动了无数人。”
“这位伟大的母亲用她的实际行动去印证了何为以德报怨。因为孩子是无辜的,也是自由的,不应被迫承担父母辈的仇恨,当地已有民众自发的为这个特殊的‘再组家庭’捐款,有关部门也表示随时愿意提供救助,帮助他们早日从伤痛和阴霾中走出来……”
秦渊“啪”得一声合上手里的参考书。
他扬起头,从脑内无数纠缠着的单词和习题中整理出自己的思绪,窗外的天空是苍青色的,仿佛整个冬天都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雾。
连续的阴天时常让他心里无端的抑郁,无法排解的坏情绪像灰尘在心里越积越厚,一点儿明火就能将它彻底点燃。
他从大片埋头做卷子的学生里抬起身子,以凳子的后两条腿为支点,身子向后倾斜过去,看了看教室另一个角落的空座位,王一泓不在,想来早就撇下他跑出去了。
他又看了看讲台上摆设一样没用的班长,站起来,拉开后门就往外走。
他妈出殡那天也是这样的阴天,灰蒙蒙的像发了霉。
葬礼布置得很简单,来的亲戚也不多,远在新疆的外婆家人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赶来,用夹生普通话能勉勉强强和秦渊交流。
秦朔北只是远远的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抱着母亲的遗像站在坟前,一动不动。
冬日里凛冽的光线从他身畔斜斜地打过来,露出棱角深邃的侧脸和笔直的肩背。他已过了十五岁,身高直奔一米八,黑发参差,眉宇间常年沉淀着成人式的忧郁,下颚紧闭。
他还是个少年,他只是个少年。因此对于一些他难以掌控的事情,习惯保持沉默。尽管在秦渊眼里,他将宠爱和侮辱一视同仁的对待,这不是谦逊,是一种隐瞒的自负。
秦渊认为自己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个叫他“哥”的小孩,表面的和平归因于多年来共同生活的惯性,这份冷漠表达得如此完美,以至于掩盖住那些赤裸裸的仇恨。
他不善良,但是够仁慈。
楼梯拐角处有个杂物间。屋里没什么贵重物品,平时不锁门,是同学们打架斗殴、交流感情的风水宝地。
有个男孩儿站在背着光的墙角抽烟,他给秦渊留好了位置,两人坐下来交换了手机和打火机,猫在阴影里发呆。
这是高三学生最好的休息方式。
“卷子不做了。”王一泓问他。
秦渊用后脑勺抵着墙,“嗯。”
“考试不考了?”
“嗯。”
“大学不上了?”
“……”秦渊终于掀了掀眼皮,只有嘴角向上挑着,“我保送。”
“操。”王一泓笑着骂了句。
秦渊也笑,眼睛瞟向门缝外路过走廊、几个初中部的学生。两个女孩儿中间的那个高个男生,背影特别的像秦朔北。
那个笑容凝固在他的脸上直到消失,一大截烟灰掉下来,王一泓问他,你干吗?
不干吗。他说,我认错人了。
第二章
另一个同伴借故离开之后,走廊里就剩下他们两人。
女生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男生,他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嘴唇和下巴都藏在里面,后背的弧度让他的姿态看起来温顺而慵懒,目光低垂,又像是某种无声的鼓励。
她不想再错过了。
她抓紧袖子里被捏得有些变形的信纸,回想起邀请的过程是多么大胆而艰难,这个告白的机会是多么来之不易。
“给……给你。”
那伸出的指尖都有些发白了,手腕在走廊寒冷的空气中微微震颤。
秦朔北终于有了一个足以称为变化的动作,他眨了眨眼。
但好像并不惊讶,也没有任何出离的反应,这令人煎熬的沉默蔓延了许久,他才从女生手中接过那张纸——用拇指和食指,随随便便的一拿。
他说,对不起。
秦朔北平时不是爱说爱笑的人,展现给他人的形象也总是片面的,而他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有一把极其动听的嗓音。
和大多数时间被黑色占据的、有距离感的外表截然不同,他的声音有种奇异的温柔。对心思敏感的女孩儿来说,那声线里好像掺着甜美的蜂蜜一样,有种使人怦然心动的暧昧。
可这一句话代表的结局不难猜测。
这次女生的反应很快,又或者是原本寄的希望就不大,她就在和对方搭讪的紧张和被拒绝的失望中找到了自己最该做的事,离开。
秦朔北看着她朝反方向走过去,似乎是用手在脸颊上擦了擦,肩膀耸动着。
一直到女生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那头,自习课的下课铃恰好打响,原本一片死气沉沉教室发出复活的嘈杂声,他把手里那张还未展开的信纸对折,三两下撕碎了,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一转身,熟悉的人影从杂物间里走出来,浅色的头发,身上带着令他刻骨铭心的烟味。
秦朔北的脚步声没有因他停止。
——他们看上去就像两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这节自习后有个半小时的大课间,不少学生趁现在吃饭、自由活动,接下来就是高三紧锣密鼓的晚自习,不过秦渊从来不上。
他跟班主任签过假条,这时候就算正式放学,晚上要去打工,每天三小时,到家再抓紧时间背一会儿书,所有安排都是无缝衔接,没有留下一丝休息的空闲。
这种生活从半年前母亲住院就开始了。
不是没有过怨言,不是没有过挣扎。事实上,秦渊家这样的情况,在同龄人里也算是极个别。不是不难过,而是不能,这种难免会萌生的琐碎情绪,在经营惨淡的生活面前没有丝毫生存空间。他反抗不了,只能接受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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