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下的消失 作者:靡小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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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在地理书上了解到海南岛上真有一个地方叫作天涯海角,当时我就对楚月说,以后一定要去天涯海角看一看天涯和海角。
“到时咱俩一起去。”楚月说。
“不要和我一起,和你的心上人一起。”我说。
她拿起地理书就往我身上一顿打,鄙视的说:“重色轻友的女人,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想好了要跟某人一起去。”
后来,见到大海也是高考之后的事情了。高考结束的日子极端无聊,村里的尤婶要去江城做钟点工,我就跟着一块去了。许许多多的老家人都在江城做事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就把江城戏称为海上,大概因为江城靠海吧。当时,爸妈在宝山的一个郊区租了一间三十几平米的大屋子,我过去后,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起。爸爸和妈妈睡大床,我睡旁边的一张单人架子床。爸爸做的是运送集装箱的活计,碰到出口货物,就要先去港口拉空箱子,装上车子后将空箱子拉去厂家,货物装进集装箱再运至出口港口;碰到进口货物,则直接去港口拉装有货物的箱子,运送到厂家卸货,再将卸完货物的空箱子拉回送还港口。每次跑完活,早则□□点回来,但更多是半夜,也有的时候压根就回不来。饮食和休息一样毫无规律,有时候一日两餐饭,高速上没处停车,服务区的饭菜又贵,爸爸常常为了省那一餐饭钱饿着肚子挨到回来后吃妈妈做的饭。每日平均在路上行驶十□□个小时,甚至更长,有时候疲倦至极又没法靠边休息,车在行驶可是人却不受控制的打起了盹,多少次生与死只是一念之间。每天我和妈妈两个人呆在那间大屋子里,期待着爸爸的归来。那年夏天炎热少雨,空气异常干燥,在室外哈口气感觉都能点的着,从早到晚汗流不止。可是,我还是时常跑出去,毫无目的的毫无方向的独自行走。有一天晚上,跑活归来的爸爸一进屋就对我说:“小落,明天带你去见一见大海。”
“明天?你不用干活了吗?”
“明天要去湖州拉货,运送一批去洋山港出口的货,正好可以带上你们娘两。”
“洋山港?”
“洋山港就在大海上。”
终于能出去了,我兴奋的要死。
第二天,我和妈妈凌晨三点多钟就起床,带了些零食,跟着爸爸出发了。爸爸先将车子开去码头装空箱子,我看到密密麻麻堆积如山的集装箱,一眼望不到边,场面壮观的令人叹息。空的集装箱装上后,爸爸又把车子开去湖州的那家工厂装货,可是厂家货物还没有包装完毕,后面不知道又出现了些什么问题一直没法装货,我们只好干巴巴的等着,等到问题终于一一解决装货完毕后天已经快全黑了,返回上海时已是半夜。坐在驾驶后排的我和妈妈早已在返回途中双双睡着,我在困顿中被爸爸叫醒,睁开眼睛发现外面除了路灯发散出迷蒙的灯光外,乌黑一片。爸爸说我们已经上了东海大桥,桥很长很长,一个小时才能到头。我使劲往外看去,天上满天星辰,而桥下一片混沌。
我说:“爸爸,我看不到海啊,全是黑的。”
爸爸说:“那些黑色就是海。”
我有些泄气的说:“可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爸爸歉疚的说:“唉,没有想到今天这么不顺利,这么晚才进港,害得你空欢喜一场”
我听见海水波澜,海风穿过车窗吹过来,带着一股我不熟悉的气味,我感到凉爽和湿润。黑色就是大海,我要好好感受大海。车子继续顺着桥延伸的方向朝着某个尽头行驶,四周尽是漆黑,星空之下,深夜之中,忽然之间,我觉得人实在渺小虚无极了。爸爸的脸庞在车厢内昏黄的灯光映照中,显得昏黄而又沧桑。原来,不知不觉中,曾经那个英俊潇洒的父亲已经在悄悄变老。
突然,鼻头酸酸的,竟有些想哭的冲动。
我安慰他说:“还有机会的呀,下次你进洋山港我再跟你过来。”
后来,我又睡着了,再醒来时,爸爸仍在独自驾驶,只是此时我们已经被爸爸带上返回出租屋的路途,车子又开回了那座腾空架在东海之上极长极长似乎没有尽头的东海大桥。我揉了揉眼睛把身子坐正,好让自己清醒一些,海风仍然吹进车厢,海水仍在波澜,桥下似有轮船在穿梭。我想着,不知道流年在海上的哪个位置,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对楚月那么随口一说的时候,确实想到了某个人。那个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他站在梧桐树下,他双手插在牛仔裤侧面的口袋中,帅气而笃定。他额头饱满,面容清秀,嘴角上有一弯浅浅的微笑。他戴上一副眼镜却仍然眼睛放光,他上面穿着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一双当时没有太在意是什么颜色的球鞋。
后来,不知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在不知不觉中结束,来到了高二的第一个学期,那个傍晚,山峦氤氲,大雨滂沱,自习铃声还未敲响,路上已不见学生,白若水撑一把大大的黑伞,他站在我面前,他目光温柔,石子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来的水花打湿了他的半条裤腿。
“你看,雨下了整整一天,梧桐叶掉了一地。”他说着,又是一阵叶落。
是啊,那么强壮的梧桐树也经不住斜风劲雨的摧残,枝叶纷纷凋零。
“老天要下雨,树叶要凋零,随它去呗。”我掩饰着心底的伤感,淡淡地说。
他把手伸过来,弯下腰,要拿被我捏在手上的书,我赶紧把胳膊往上一抬,将书本仅仅按在胸前。他没有拿到。
他没有说一个字。
他兀自摇头笑了笑。
又一阵风吹来,雨点在风里斜着扫向地面,我们各自的雨伞里都在下着小雨,他的半截裤腿更湿了,他的裤腿在雨水浸透中颜色由浅变深,我感觉到一阵颤抖,我多么希望有个温暖的怀抱,但是我眼睛直视前方,站得笔直,目光超然,目及一切事物,包括雨点、梧桐、灰色的天空,就是不包括他。
风雨飘摇,岁月安好。后来,无数次我都幻想,倘若时间定格在那一瞬间,生命该是多么美好。
梧桐叶掉了一地的时候,我和白若水之间达成了超出言语之外的某种默契。这种默契在友情之中,也在友情之外。那时,风吹得紧,雨下的急,雨点打湿了他的半条裤腿。他手撑一把黑伞,站在我面前,他目光温柔,他的模样举世无双。
?
☆、断指
? 暑假结束了。
回到熙熙攘攘的校园,似乎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操场上总有很多男生在打篮球,篮球落地的声响总是砰砰砰的传向校园里的各个角落。路两边的松柏一如既往的挺拔,通往寝室大院的那颗巨大的梧桐依然那么苍劲蓬勃。
开学那天,楚月做在我的床沿上,好一阵子保持着一言不发。
我小心自顾自的说着话,尽量不先触碰到关于流年的任何话题,免得惹楚月伤心。
“小落,你说说,高三就这样来了?”坐在床沿的楚月悠悠的问,她的表情沉静而虚空。
“是啊,感觉像是在做梦。真不知道怎么办,我能考上大学吗?”
“好好干啊,凭你的机灵怎么会考不上?别再偷着在寝室睡觉,上课要专心不要老是打瞌睡不要老是开小差,别再一门心思扑在你的恋爱上,被老汤揪住,就要撵你滚蛋了,到时候还考什么大学?”
“嗯,是要好好干了。”我想着立体几何还有解析函数,头又疼了起来。
“小落,流年真的不会来了吗?”
楚月还是提了起来,我想,她还是没有走出来。
“是的,不会了!别再一门心思的扑在他身上了,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你不可能再有机会了,想也是白想。收收心,迎接传说中的要人命的高三吧!振作起来,楚月!”
楚月那一双幽幽的眼睛仍然望向虚空。寝室大院一片嘈杂,大家都忙着把自己在寝室放了一个暑期的被子抱出去,搭上拴在大树上的麻绳,晒起来。
我的脑海中闪现流年的笑容,他轻轻向我们走来,步履从容,那么潇洒那么成熟。他笑开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嘴角上扬,声音响亮的说:“你们俩又在瞎想什么呢?树叶很绿,阳光正好,开心点儿,丫头们。”
“好吧,听你的,我要振作一点。”
楚月说完,一个起身,站了起来。我以为她要走出去,就像电视里放的那样,跑到太阳底下吼一吼或是别的什么,最起码也要找个符合她行事风格的方式释放一下,谁知,她一把掀起我床铺上的垫背,一下子用她那纤瘦的身体将垫背抱了起来,豪情万丈的说:“走,晒被子去!”
这之后好长的日子,都没有再听她提起过流年。我想,也许是她放下了,也许是把这个人这份感情深深的埋在了心底。
之后,她枕头边上总是轮流放着诸如《简爱》《红与黑》《老人与海》这些老臧向我们提起过的中英文对照读物,再之后,一本三秦出版社出版的黄白色封面的《红楼梦》长期出现在她的枕边,课余回到寝室的时间里,她总是抱着看。
“《红楼梦》是本看了会陷进去的书。”她说。
“林黛玉虽然是太多于多愁善感,又喜欢使小性儿,但思想独立见识卓群,对待爱情矢志不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最理解欣赏这样的女子。”她说。
“你这是同病相怜。”我说。
后来,我捧着她的红楼看了一个月后,说我最喜欢的是贾宝玉,她问为什么,我说:“贾宝玉是个情种,我喜欢情种。”
“白若水算是情种吗?”她问。
“我不知道。不过,有一个人我是知道的。”
“谁啊?”
“朱小天,他是一个对你相当痴情的种。”
楚月又抡起书就往我胳膊上打,说我又在胡说。
我没有胡说。流年没有再出现的校园里,朱小天的身影总是这里那里的多了起来。我知道他是在有意的接近楚月,楚月自然也知道,她甚至都有些厌烦了。
“真不想再看见他。”楚月用近乎厌恶的口吻说。
“怎么可能呢,同在一个屋檐下,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就真的这么不待见他?毕竟现在他也是有所改变的,以往的那套死缠烂打追求你的方式好像被他抛弃了,现在的他都含蓄多了,就当他不存在吧,别往心里去就行了,随他去吧。”
我一边安慰着楚月,一边想着朱小天这家伙也太不争气了,就算得不到楚月的芳心,也不能沦落到让楚月讨厌的地步啊,这个痴情种也真是让我感到痛心疾首。
为了不让他继续惹楚月不开心,为了不让他继续逮住我给他递信什么的,也为了尽一尽同学一场的情分,我在提着热水壶独自去开水房打开水的路上碰到他的时候,主动将他叫住,让他不要再耗费无用功,如果真想博得楚月的心,只能智取,不能强来。
“怎么智取?”他一下子来了精神。
我晕,还真来劲了。我示意他往旁边的松柏树下去一去,不要站在路中间那么晃眼。
“用脑袋,你的这颗大脑袋里面一天到晚都装着些什么?除了会给楚月写几封情书之外,还会写什么?你有想过人家楚月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吗?流年对吗?是啊,流年为什么会吸引楚月?人品一流,篮球打得漂亮,还有呢?书读的好是不是?有才华。你呢?有什么?如果有一天,你书读的比楚月还好,她会不注意到你吗?”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像是缓过神来,抬起胳膊,用手掌往他那颗大脑门上拍了拍,茅塞顿开的对我说道:“对啊,是啊,我怎么没有意识到呢?怎么这么笨呢?是啊,我是该好好想想了,我要好好读书,我要超过楚月,我要让她来注意我。”
“嗯,你知道就好,记住啊,以后尽量不要再写信送东西给她,没用的,我也不能再帮你转交这些东西了,楚月都生我的气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
“呵呵,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你明白就最好。”我看了一眼周围的来来去去的学生,差点笑出声来,觉得这人真是越发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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