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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之下的消失 作者:靡小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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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
 
?  在我们的前后桌关系结束前的那个学期,白若水从后面给我递过两次纸条。一次,是在其中考试的物理考试中,上面写的是选择题答案;另一次,是在期末考试的物理考试中,上面写的还是选择题答案,只是,在答案的下方,还写了另外一行与试卷内容无关的内容。
  考试结束的教室里沸沸扬扬,那些不着急回家的同学们,有的在教室尽头打乒乓球,有的在比对刚刚过去的考试中写在试卷上的答案,有的在讨论高二即将开始的文理分科,剩下的则是轻松散漫的闲聊说笑。
  我再次打开纸条,白若水那整齐的钢笔小字再次映入我的眼帘:“考完试后,可以去学校后面的青河边走一走吗?”
  青河边去走一走……会有什么事情呢?那他自己怎么先走了呢?是回寝室了,还是已经去了小河边?
  我像是有许多疑问,又其实压根也不关心它们背后的答案。
  我抱着一摞书本,从位于六楼的教室出去后,顺着楼梯一节一节往下走。当我走到最后一层楼梯拐弯处时,看到白若水定定的站在出口处。当时,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红彤彤的光芒投射在一切上,如梦如幻,就连楼道里也被映得红彤彤的。 
  他双手分别插在两侧的裤兜里,其中的一个腋下十分随意地夹着两本书,他就那样静静的站着,站在红彤彤的光影中,也如梦如幻。
  “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向霞光映照中的白若水问道。
  “走吧,去那边看看。”白若水笑了笑,在前面走了起来,接着,跨进更加绚丽的晚霞光影之中。
  我远远的跟在后面,望着他高高瘦瘦的身影,突然有些伤感起来,不知道,下学期会是什么样子,我们还能不能常常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无忧无虑。
  前方的白若水朝着女生寝室的西头那边走去,然后,出了那扇小铁门。很多女生已经背上书包,提着大小包裹,往学校大门方向走出去,赶着回家了。还好没有撞见认识的同学,我在一阵忐忑不安中,也顺利通过了小铁门。顺着小路,穿过一片果林和一片树林,来到那条我不知道从哪里来又将流向哪里去的青河边上。
  白若水回头看了看我,将书本往地上一扔,坐了下去,我走上去,轻轻放下抱在怀中的那一摞书,也坐了下来。
  河水静静的躺着,晚霞绚烂的照着,我们在懵懂的年华中懵懂的坐着。
  “你有没有决定,高二学文科还是理科?”他转过头来问我。
  “啊?——”我看着清澈的河水在走神,“哦,文科吧。”
  “为什么带个吧呢?”
  “没为什么,楚月说了她要学文科。”
  “就因为这?”
  “嗯,是啊。”
  “想好了?”
  “嗯啊,想好了。”
  “等到暑假过去,不会又改变主意吧?”
  “不会了吧,我其实学什么都无所谓。”
  “怎么会无所谓呢?”
  “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我说。
  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经过高一两个学期,我的成绩已经一落千丈。尤其是数学,上课的时候要么在开小差,要么就在打瞌睡,我艰难的睁着打着瞌睡的双眼听着数学老师口中的定理和公式,如听天书一般。若碰到数学老师提问了,我就顿时清醒了,我不会啊,千万别问到我,于是,就被吓得精神抖擞。我怕出丑,我虚荣啊。有一回,数学老师在课堂上讲着函数,突然说要出题目找人上去解题,我陡然就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他板书完题目转过身来,拿着小眼睛瞟着我们,我慌忙低下头,祈祷着不要叫到我的名字。真是越怕鬼,鬼越找你!偏偏就喊到我的名字。“完了!真倒霉!”我暗暗为自己的不幸而叫苦。我压根就不知道那个题目该如何解答,却又只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我拿起粉笔,站到黑板前,我想着,大家一定都在看我吧。我同时想着,今天穿的这条裤子实在太丑。黄青色的棉布布料,软塌塌的,每次洗过晾干后刚上身那一会儿还是平平整整的,但进了教室,屁股一旦坐上凳子后,就皱巴巴的不成样子,尤其是屁股与大腿相接的那块地方,更是皱巴的不成样子,极其难看。不成想,今天刚好就被叫上来做题目,全程背对着大家,把屁股那块呈现在所有人面前。我真是懊悔死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穿这条裤子。我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用力端详着这道题目,争取能读取它的大概含义,可是它不认得我我最终也没能认出它来。我只好战战兢兢的转过身,哭丧着脸,如实说:“我不会。”数学老师的脸色立时难看下来,丝毫不给我留情面的说道:“既然不会,走上来干嘛?直接说不会就行了,这不是浪费时间么。”我更加感觉羞愧难当了,脸上火辣辣的尴尬。不过,因为当时已经转过身来,不用再屁股朝着大家,不必再为那块难看的裤子而烦恼,心情竟轻松了许多。只是,自此以后,更加讨厌数学课了。
  “为什么会不知道该学什么呢?你比较喜欢哪一门课?”白若水耐心的追问着。
  “我感觉都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所以啊,楚月要学文科,那我也学文科,我俩就不用分开了。”
  “是啊,你俩就不用分开了。”他跟着感叹。
  “你呢?”我问。
  “什么?”
  “文科还是理科啊?”
  “你希望我选择文科还是理科?”
  “你数理化那么好,学理科吧,不然多可惜。”
  他不说话了,低下头望着眼前的河水。
  我也不说话了,一起呆在沉默里。
  起风了,河水微微波澜,响起粼粼的音律。白若水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朝水中扔去。
  一个叮咚,那片河水便荡漾开了。 
  我们又接着一同呆在沉默里。
  霞光褪去,太阳落山了,他抬起头来,朝着我笑了笑说,走吧。
  于是,我再次远远的跟在他身后,穿过树林和果林,顺着那条小路,在最后的晚霞残留里,朝着夏日泛滥的青城一中走了回去。
  暑假过后,高二开始了,白若水也做出了最终选择——同我们一起进了青城一中当时仅有的那个文科综合班,高二D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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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
 
?  如果,人的心是一片河流的话,那么,那颗搅乱平静的石头子儿,就是在那晚的“叮咚”一声中被白若水给投掷了进来,接着,那条河流便开始陷入旷日持久的动荡。
  那晚,天色已黑,月光朦胧,教室里头除了我和他,就只有上百张井然有序静默站立的课桌与板凳。
  白若水坐在我的对面,我们之间是一张老旧的课桌,他面含微笑,目光犹如窗外冉冉升起的月亮那般温润与明亮。他抬起手臂,轻轻撩起我额前耷拉着的那一绺遮住我一只眼睛的乱发,同时用无比温柔的声音低低的说:
  “你的头发掉了。”
  顿时,我的心脏跳动不已,我的脸庞腾起两团小火,我的脑海嗡地一下陷入无边的空白。
  我看了看窗外,温润的月亮宛若夜的眼,硕大而完整。夜幕下的一切沐浴在月光中,似披了一层柔柔的纱。无尽的喜悦,如急涨而起的潮水,猛然聚集到我的胸膛再乃至咽喉,澎湃着直往外面冲,却一时间没有找到出口,又汹涌倒灌而回,以至于我重重咽了一口吐沫,深深叹了一口长气,慌慌地划了划那一拨被他撩起别在我耳后的头发,终于艰难而颤抖的说出来三个字:
  “哦 ,是的。”
  可是那晚,就在我终于说出来那三个字后,一切便结束了。
  接下去的周末,便成为了我有生以来最为漫长的两天,我在心里揣度过不下于一千次:若不是那两个同学突然闯进来,他应该还会接着说下去吧,比如,査小落,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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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车与冥想
 
?  那天下午,现在想来,简直都有半辈子那么长,车子老是不来,太阳老是不落。
  我的双腿在等待中站得发麻了,我的思绪在等待中游离得飘散了。
  于是,我想起那个温柔无比的男孩,以及那晚他温柔无比的笑容。
  “他是真的喜欢我吗?”
  我在心里想着,心头像是有许多糖汁儿浇注了进来,蜜蜜的,酥酥的。一种空前绝后又难以名状的幸福感,在整整周末两天都持续冲撞着我的脑壳,令我一次又一次黯然销魂的笑了起来。
  现在,我又不由地笑了起来。
  “不然,他为什么会那么温柔那么深情的伸手过来撩起那一绺头发呢?”我心底的一个声音替我回答自己。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多说,没有说喜欢我,没有说过类似于或接近于“喜欢”这个词,哪怕一点小小的明确的暗示都没有……
  我再次疑虑,心情也蓦地低落下去。
  我把提在手中的米袋子往手上紧了紧,继续等待某辆能带上我抵达学校的破客车。
  背着的书包里还有几本书,一瓷缸老咸菜和一只腌鸡腿,放佛一大包石块似的,压得我直不起腰来。
  老咸菜酸香酸香的气味,隔着缸盖和书包面儿仍飘满一路。每个周末,都要带上这样满满一瓷缸炒好的老咸菜到学校,去应付接下来那些悠悠的寄宿时间。那只腌鸡腿,奶奶自己没有舍得吃,也没有舍得给我爷爷吃,愣是省下给我的。她总是用一贯和蔼的口吻心疼的说:“小孩读书最是辛苦,起早摸黑,风里来雨里去的。”这样的话每每从她那爬满皱纹的嘴角跑出来的时候,感动的热泪总会顺着我的脸颊直流而下。是的,她老人家说的对,读书确实要起早摸黑,风里来雨里去。只是,读书也可以坐在教室里开小差,躲在寝室里睡闷头觉,嗜睡成性的学生,常睡得两眼青肿,意识昏沉,跟大烟抽多了从某种程度上讲不分伯仲。因此,我时常会觉得对不住我奶奶舍不得给她自己也舍不得给我爷爷吃的鸡腿或是鸭腿们,在每次最终吃掉它们的之前与之后,内心都充斥着或多或少的矛盾和不安。当然了,这些或多或少的矛盾和不安,最终也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到总是在津津有味和心安理得中忘情吞下它们的我。
  双腿在站立中渐渐僵硬与麻木,我才感觉到是有些累了。
  我仰头看了看天空,太阳依旧晃眼,时候还早。我把米袋子往旁边地上一扔,它就堆成一团,我索性一屁股坐了上去,竟软软的挺舒服。这个用军绿色粗帆布缝制而成的米袋子,打从我记事起就是我家里必不可少的载物工具,无论是我妈赶集买办,拎着东西走亲访友,还是我和弟弟遵照我妈的命令去村头打酱油,都少不得它。六岁那年,入学的第一天,天空下着磅礴大雨,雨点呼呼啦啦斜拉着砸下地面,地上形成无数水流,很快,无数水流汇集成无数小溪。打着赤脚的爸爸牵着同样打着赤脚歪歪扭扭的我去村头小学报到,回到家后,爸爸取下平时不用时就挂在墙壁钉子上的布袋子,郑重的递到我面前,掂了掂,说:
  “小落,你的书包。”
  我抬起双手,在庄严神圣的自我感受中,虔诚的接过它,仿佛接过来的不是书包而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爸爸摆一摆手:“去,把书本都装进去吧。”
  我便捧着它,屁颠屁颠的跑开,一边欣喜的装书,一边哼唱着那首从村头广播学来的儿歌:
  小么小二郎啊,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 
  每天清晨,它被我挎在胳膊上,随我走过我家门前那口池塘,穿过塘头奶奶家的菜园子,走过奶奶家的两块水田,我叔叔家的两块水田,我家的两块水田,再路过村头王奶奶家的那块春长棉花夏长麻秋长红薯冬长麦的好地,再路过一个小池塘,穿过一个小树林,就是学校了;每天傍晚,它又被我挎在胳膊上,随我穿过那个小树林,走过那个小池塘,穿过村头王奶奶家的那块的好地,走过我家的那两块水田,我叔叔家的两块水田,我奶奶家的两块水田,穿过我奶奶家的那个菜园子,最后走过我家门前的那口池塘,就到家了。假期开始,我倒出旧书,将它清洗晾晒;新学期来临,我装入新书,将它整理妥当,提上它重新走入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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