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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之下的消失 作者:靡小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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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布袋子,就这样跟了我整整两年时光。
  那年我三年级,弟弟入学,爸爸决定给我买个新书包,让弟弟来传承这个布袋子。当我如愿以偿的背上爸爸当天早上去集上卖了两筐从水田里掏出来的龙虾后买来的印着彩色卡通图案的新书包时,兴奋无比,弟弟却不依了。这小兔崽子拉扯着我的新书包,哭闹着要我把新书包给他背。我好不容易搡开他,撒腿就往学校跑,不想,半路上还是被发了疯似的弟弟给死命拦住。这小子,小倔牛一样窜将上来,双手齐出双脚并用,一把就揪住了我的书包包襻儿,死活不放手硬是要夺走。我气愤至极,也是死活不肯放手。
  就在我和弟弟僵持不下之时,爸爸追了上来。
  只听得啪啪啪的几声响,弟弟挨了好几个嘴巴子。
  弟弟抽开刚刚还抓在包襻儿上的一双小手,捂住嘴巴,蹲到地上,呜哇直哭。弟弟的哭声震天,在方圆几里的水稻田和青麻地之间扩散开来,吓飞了正在眼前稻田里欢快啄食稻谷的一群麻雀。
  爸爸愤怒的哼了一声,对着我说:“你走,不要理他,再不听话我就打烂他的嘴!”
  我用双手往上托了托背在后背的新书包,不安的看了眼弟弟,转身离开往学校走去。
  走到王奶奶家的那块青麻地时,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弟弟,便停下来。王奶奶在春天刚刚来到的时候种下的青麻,经过短短几个月,已经长得比我爸还高出不少,郁郁葱葱蔚然成风,一眼望不到头。青麻这东西,从里到外都是宝。青麻皮是制成麻布的天然原料;青麻杆晒干后,就是上等柴火,并且在曾经纸张是稀缺资源甚至压根就没有纸张的漫长岁月里,据说一度还与稻草秸秆树枝们一起广泛应用于人类大便后揩拭屁股;青麻叶子撸下来,喂鹅喂猪喂老牛,几乎可以喂所有牲口。暑假里,我总在我妈的吩咐下,带上一个竹篮或是一口麻袋,悄悄来到王奶奶的这块青麻地,摘下麻叶回去喂我家的老母猪。瘦小的我呆在比我爸还高的郁郁葱葱的青麻森林里,一会儿想着会不会被板牙脱落造成腮帮子瘪成两个小坑的王奶奶发现我在偷他家的麻叶,一会儿又想着会不会有大人们常说的会在白天出没浑身长满红毛的红毛野鬼,提心吊胆心惊肉跳。
  我回头时已不见爸爸的身影,只见弟弟低着头蹲在原地,双手捂着嘴巴,仍像是在哭。我的心突然之间十分难过也十分心疼。唉,可怜的弟弟!
  那天上午的几节课我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心里想着弟弟后来究竟有没有来学校,不知道他独自蹲在田埂上哭了多久,不知道他心里还难不难过,在不在怪我,如果放学回家,他还坚持要这个书包,我一定毫不犹豫的倒出书本还有我从我妈那儿偷来的毛线织针,然后把它们继续装进那个布袋,把新书包交给弟弟。然而,那天中午放学,我怀着愧疚不安的心情站在我的教室门口时,我看到弟弟笑得是那么的天真和纯净,他如往常一样扬着圆圆的脑袋瓜子,蹦蹦跳跳的朝我走过来。他朝我大声喊道:“姐,走吧,我们回家啦。”仿佛,完全忘记了早上发生的事情。
  我再次抬头望了望,太阳仍旧晃眼,蔚蓝色的天幕上,飘荡着大朵大朵的白云,像是棉花又像是面团。我朝马路一端再次望去,能带我去往学校的车子还不见驶来。
  我只好低下头来。马路边缘的土地上,野草漫不经心的生长着,草丛中滋生着一些叫不出名字来的各色小花,自我陶醉式地开放。路两侧水田里的秧苗长势甚好,散发出令人身心舒坦的作物气味,路上除我以外,再没一个行人,一种莫名的清醒涌上心头。
  于是,白若水在月光照映下的那张英俊朦胧的脸庞再次浮现,他那无比温柔的声音重新一次接着一次在我脑海中翻滚:
  “你的头发掉了。”
  “你的头发掉了。”
  ?
 
☆、车来与遭遇
 
?  最终,那辆周身冒着灰烟的土灰色中巴车才如同一只胖大的螃蟹,笨重的向我行将过来。
  “几块钱?”上车之前必须要先问价钱,这样才有砍价的余地。
  “四块!”售票员大婶扯着尖尖的嗓门喊道,“要上就快点上啊,还有好远的路要赶,别磨蹭了呀,小姑娘。”
  “三块行不行?”我一只脚踏进车门,另一只脚还站在路面上,等着售票员大婶的答复。
  “不行!不上算了!”售票员大婶一脸声色并动的横肉,像是菜市场屠户案板上放置的猪肉,她有些蔑视地瞅了我一眼,见我还在犹豫,就冲着他的司机丈夫喊道:“不上算了,走走走,走了!”
  发动机轰隆几声响,车子已经在往前方移动了,罢了,我只好把另一只脚也收了上来。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幸运可以碰到好讨价还价的大婶,就如同不是每次出门都能捡到钱一样,有着雷同的概率。通往青城的车子,一天也就那么三四趟,错过了这趟车,意味着还要等上两三个钟头。我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兜里的十五块钱生活费,去掉车费四块,还剩下十一块,周末返程还得预留四块。唉,又将是喝白开水都要算计着的一周。
  车厢内一如既往的拥挤和凌乱不堪,同时,充斥着汽油味食物味垃圾味各种物质味以及汗水味脚臭味狐臭味各种人味。我在靠近车门那儿,好不容易找到一小撮地方供我放脚后把米袋子往脚边一放,逮住上方的扶手就紧抓起来,车子猛烈晃动几下,便开始驶向青城了。
  座位上坐着的乘客们,似乎无一例外的都在歪头睡觉;那些跟我一样只能站着的人们,清一色的面无表情呆若木鸡,估计是站得太累了吧。总之,车厢里的气氛十分疲惫,如果我能找个位子坐下来,三十秒之内肯定也会昏睡过去。
  无聊至极。我把眼神移向窗外,接近黄昏的天空一片净好,马路边水田里的秧苗青翠,微风过后,它们集体随着风向绵延起伏。
  出门前,阳光温柔,空气中已经隐隐渗透出初夏的气息。奶奶拿起铁耙,说她要去水田看看秧苗,说要赶在傍晚生火做饭前把水田里的水草耙掉。接着,她就拿着铁耙,在一片明亮的光芒闪烁中,步履轻盈的朝着水田的方向走去了。
  不知道,田里的水草厚不厚,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中途有一部分人下车,又有一些人上车,人人或手提或肩扛着大大小小的物件,这些物件让车厢始终保持着拥挤与凌乱不堪的局面。
  我在乘客下车与上车的交替中,总算找到了一个靠窗边的座位。其实,也不能算是找到,应该说是被挤过去的。当时,有一拨人连带着他们的物件挤上车来,然后就在坎山劈路的推搡中把我挤到了窗边,刚好原先窗边那个人要下车,我便就势坐下了。坐着真好,手脚有了着落的地方,瞌睡实在来的凶猛的时候,也可以小睡一会儿。于是,我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一个中男人坐在我旁边座位上,看上去四十几岁的样子,皮肤黢黑,脸上布满褶皱且胡子拉碴,神情阴沉。他一动不动,却用眼白斜斜地看了看我,那眼神就像是一只蚊子叮在了我的脸上,让我浑身不自在,让我不得不怀疑起在我睡着的时候,他是否也这样打量过我。
  车子又行驶了一段,再次停下后,这人便收拾起脚下的小包裹,然后拿在手上,欠起身子要站起来。我最怕的就是车子在中途打着火的时候停车下客,这时候的汽油味分外的冲鼻子。我正要捂住鼻子,突然,那人侧过头来,腾地一下伸出手来朝我脸上就捏了一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行为给吓到了。
  我几乎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大骂一声,还是喊捉流氓。
  我愣住了。
  是的,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木木的坐着,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老流氓提着包裹急匆匆的下了车。
  我往车厢前方看了看,一切都与刚刚没什么不同,众人或昏昏睡睡或呆若木鸡,没有人注意到刚刚那一瞬间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怒火才骤然冒上来,真想扇他一巴掌!我在心里愤怒委屈的咒骂着:“混蛋,色狼,死你全家!”
  车子又启动了,又有一些人挤上车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心中的委屈和恐惧,只木然的坐着,气鼓鼓的如一只小公鸡。
  进入青城的那段路曲折回转上下颠簸,一阵恶心,胃里的东西往上直涌,我拼命咽着口水,努力不让他们蹿上来,但还是没能阻止住。我一甩头,就朝着窗外稀里哗啦翻江倒海的吐了。
  ?
 
☆、终于再见
 
?  也不记得是几时到的学校,只记得傍晚的日头像是漂浮在西边天际的红气球,金红金红,看着很沉,随时都可以掉落下去的样子。
  小时候的一个黄昏,天边通红,弟弟站在晒场边,肚子上围着绣有红色牡丹花的围兜,突然,他抬起滚圆的胳膊,用它粉嫩的小手指着西去的日头,激动的喊:“姐姐,姐姐,气球,气球!好大的红气球!”我解释说那不是气球,是日头。可弟弟还是坚持,执拗的如一头倔强的小牛,继续指着日头喊:“气球!气球,我要气球!”
  刚踏入青城一中那扇破旧的银灰色金属大门,就听到北头操场上篮球拍击地面以及一伙人奔跑喊叫的声音。
  那伙人又在打球了。
  平时都闷在教室里的那些男生,一旦上了篮球场,立时三分就如野马脱缰般活力四射,释放源自于生命本源的能量,个个流光溢彩疯狂激荡。特别是他们大汗淋漓的时候,身体里所蕴藏着的那股力量,似乎也正同汗水一起喷涌出来。
  “这边!这边!”
  白若水那特有的低沉中带有几分磁性的声音,从一开始就奔跑着钻进我的耳朵,让我感觉有些欣喜又有些慌张。他边跑边对着队友拍掌叫喊,跳动的身影仿佛一头灵动的鹿。
  校园主干大道两边的大小松柏常年青苍,不枯不灭,点缀其中的山茶开得姹紫嫣红,一岁一荣。
  我向北拐走上操场旁边的石子路时,他看见了我,朝我递了一个在他脸上少见的大大的微笑,那微笑像是清晨挂在头顶的太阳,虽不激烈但却让人一瞅便知这一天都将是温暖的,那微笑还带着几分自信几分清远,仿佛在十年以前那微笑已经随着他站在那儿,此刻被我瞧见了,而这一笑便让我的心情好转了起来,刚才车上所遭遇的那份屈辱,似乎也被他这一笑给涤荡得快要荡然无存。
  我也笑了。
  他像是带着些许满意,悠然的转过身,接着奔跑,冲破对方三三两两的包围,将手中的篮球漂亮的传给了自己的队友。
  我收回目光,继续走我的路。
  身后球场上奔跑蹦跳的他们,以及他们拍打出的篮球声响,依然于耳畔跳跃。
  漫长的两天终于过去,又见到他了。
  不知道这两天他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回家?
  我们的关系还会如从前那般自然无虞吗?
  那晚的他,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无心和有意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多想了吗?
  我不禁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他正用双手接住流年传给他的球,随即跑向篮球架。他要投篮了。他投上了。就好像一直都知道我的目光在那儿,投篮后的他,转身后的第一个动作,竟是朝我再次递了一个灿烂的微笑,灿若太阳的微笑。
  我也笑了。两排大雁于操场上空飘然飞过,它们排成两个“一”字型,继续朝着日头浩浩荡荡的游翔。
  我回过头,闻见扑鼻的金银花香。
  青城一中的女生寝室盘踞在校园的西北角,这是一个要高出校园其它任何角落的一角。站在大院门口,往前可以将整个校园尽收眼底,往后就是校园以外的世界,这里有着通往外面世界的各种小道。跨进学校大门要往女生寝室去,必然先经过食堂,再过操场,再经过一排由几个校内教职工家属开的各类文具店书店零食店生活用品店,穿过几排胡杨树,然后往西拐个弯,踏上一条清幽幽的石子路,走过一颗古老粗大的梧桐树,往前一截,上几步石条台阶,最终抵达那几排红砖青瓦带着大院的女生寝室。
  寝室房门洞开,我一眼就看到对面床铺的唐红,她两腿叉开的躺在她的铺里呼呼大睡。她床架上挂着两个衣架,分别搭着一件裤衩和一件胸罩。肯定是她睡下前刚收回来的。她每次收回衣服后,都不急着叠好收起,总是先把它们挂在床架上继续晾上个一日半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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