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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之下的消失 作者:靡小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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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其他人是都还没到,还是出去了,唐红重重的呼吸声让拥挤杂乱的寝室显示出难得的一片寂静。唐红是我们班的一号大喇叭,大胆量大嗓门大嘴巴。不论什么风吹草动,只要被她捕捉到,就会以原面目的起码二十倍在寝室大院迅速散播。青城一中的寝室大院,素来都是各种昆虫爬行动物和小型哺乳动物的聚居地,譬如蟑螂蜈蚣老鼠这类总能将女生吓得三魂飞六魂散的东西,只有唐红敢上前与它们轻松一战。
  “这个没什么好怕的呀,又不咬人,小翅膀扑棱扑棱的也不飞走。”唐红一手捏着刚刚徒手捉住的蟑螂,一边不无得意地四下走着,向我们逐一展览。
  “金丝蜈蚣,毒性大的很,你们离着点,我来拍死它。”唐红拿起拖鞋,往前拍去。
  “什么呀,小老鼠么?”唐红趿拉着拖鞋小跑过来,仔细查看对手的个头与个性,点了点头说:“我去找东西来,你们看着,别让它跑了,跑掉的话,明天还会接着来,怪不得我放床头的饼干不见了,原来就是这个小兔崽子给偷吃掉了。哼哼,看我不收拾你。”她转过身,双眼放光,如同猎人发现要狩猎的猎物。等到她那大嗓门再次响起的时候,我们一看,半块砖头已经被她攥在手中了。
  趋近黄昏的日头将金红流离的光芒从洞开的房门斜照进寝室地面,我把米袋子和书包往床边的长桌上一放,在床铺上坐了下来。我掏出压在枕头下的那面小镜子,举到面前,开始像温习功课一样,温习起自己来。
  我已经不记得第一次照镜子时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但仍清楚的记得那一次我独自站在镜子前,查看镜中自己的情景。我搞不清楚那是一天时间中的上午还是下午,只记得当时,奶奶坐在门口缝袜子,我不知道其他人都在哪里,不知道他们当时都在干嘛,整个世界似乎就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时间似一条悠长绵延的河流,古老而粘稠。我沉浸在自我中,异常清醒的站在奶奶那间幽深的卧室里。我记得奶奶的那间卧室放满了漆质脱落的朱红色木质箱子和柜子,我就站在那些箱子和柜子对面的一张桌子前。我的身体小巧而纤瘦,我的脑袋刚好可以越过桌面,我伸出胳膊,欠起身子,奋力的将那个奶奶的嫁妆—与我脑袋差不多大的圆乎乎的老镜子拽至桌边。光线从窗子弥漫进来,我就那样独自站着,观察着镜中的影像,用力的感受着最初的自己,完全不知道还会有长大这回事。终于,我走了出去。我是将那把镜子拿在手中走出去的。我走到奶奶面前,我记得奶轻轻抬起头,慈祥的看着我,奶奶应该是放下了针线,显然有些好奇的问:
  “小落,你拿着镜子是要干什个呢?”
  当时,白昼明亮极了,周遭的一切仿佛一块完整的果冻,光滑而又混沌。
  “奶奶,你能把它缝在我衣服上吗?”我举起镜子,一本正经的说。
  “缝在你衣服上要干什个啊?”奶奶耐心的问,她的声音绵绸而悠长。
  “我要天天照镜子,天天看到我自己。”
  奶奶噗嗤一声笑了。
  最后,奶奶弯着腰在卧室的墙上钉了一颗钉子,从此,镜子被长久的挂在了墙上,就在桌子旁边,刚好是我站着就可以看到镜中自己的高度,那也是那间幽深的卧室里唯一一处明亮的地方。
  现在,我又清楚的看到了镜中的自己,看见了那个扎着高高的马尾,留着斜刘海的女孩,她的眼睛不够大,鼻梁也矮矮的,皮肤远远算不上白净,只有两颗眼珠子还算精神,两片嘴唇还算鲜红,两叶眉毛还算英气。她的脸蛋一点儿也不漂亮,她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出众。她只是有着一颗迷乱的心灵,在趋近黄昏的光影中,沉湎于迷乱的自己。
  这样的我,他会真的喜欢吗?
  ?
 
☆、一朵山茶花
 
?  去开水房打了两壶开水,用掉了三毛钱。回到寝室,唐红已不在床上,她的胸罩和裤衩被叠的好好的,放在了床头。
  唐红的上铺——夏远正端坐在自己的床上,面前铺着一张大白纸,手里拿着毛笔,在大纸上挥点着什么。看到我进来,她停下笔,抬起头,冲我友好的笑了笑,说:“呀!你来啦。”
  然后,就又低下头,继续舞弄她的笔墨。
  我放下热水壶,凑上前去,问她:“又在练毛笔字呢?”
  “画画。”
  “哦,画的什么?”
  “霉猪。”她并不抬头,只认真的画着。
  “啊?霉猪?”我脑海中迅即浮现出一只笨拙的猪的形象来。
  “哈哈,”她笑起来,摘下眼镜,拿起眼镜布擦了擦,提高了音量,“我说的是梅竹,梅花和竹子。”然后,把毛笔往墨水瓶内蘸了蘸,接着画起来。
  我为自己的愚钝感到好笑,也就没有继续说话,默默的站着,看着她画。她的那副极其认真一丝不苟的神态,和她圆嘟嘟肉呼呼俏皮可爱的脸蛋,一头超级短的短发,唐红的内衣,以及我们凌乱破旧的宿舍,几者强硬的搭配在一起,一时间,竟令我感到十分的滑稽与不可思议。
  我抱起堆在床尾的若干本书和习题册,拿上水杯,独自往教室走去。
  校园被夕阳涂上了一层泛滥的金,原本明亮晃眼的日头,渐迷渐离渐涣渐散朝西而去,带来一天里即将结束和轮回的氛围。
  一路上,我的脑海中交替闪现着篮球场上白若水给我的那两个灿若太阳的微笑,心头就有千朵万朵小花吐出花蕊涌出花瓣,绵绵不绝地滋滋开放。
  教室门是关着的。回头瞅了瞅,也不见有其他同学,我心想:完了,没有钥匙啊。
  走近一看,原来只是虚掩着,并没有上锁,我便抬脚轻轻一蹬,门就在“咣当”一声中弹开了。谁知,才刚踏进去,就发现偌大的教室尽头似有两个人,紧紧的团抱起一块。我感觉到脊梁后有股冷风“嗖”的一下,蹿将了上来。我没好意思细看,想返身出去,却已来不及,已经被他们发现了。他们慌忙松开彼此,我这才瞧出来是林芝和乔宇。我只好硬着头皮,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低头步入夹道走向座位。
  我在尴尬中硬生生的坐在座位里。我想着,还是赶快出去吧,于是,站起身来,就在这时,角落里的板凳一阵响动,接着,我从窗户清楚的看到他们离去的身影。
  终于松了一口气,在青城一中,还从未有过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撞见一男一女抱在一块儿,害得我脸红肉跳的一阵紧张。
  这两人的胆子也真够大的,大白天的在教室就这样抱在一块儿,要是被老汤看到了,就惨了……我在心里想着。
  一男一女抱得那样紧,是个什么感觉?
  我拿出作业本,心不在焉的写起语文老师布置的周记。
  小时候,看过一部古装剧,故事内容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唯独有一段情景一直让我记忆犹新:有一天,男女主角面对面坐在房间里,突然,男主角迎面抱住了女主角,过了良久,男主角才松开双臂,这时,女主角羞羞的问他:“刚刚抱住我是什么感觉?”男主角满脸的笑意,也羞羞的说:“暖暖的,软软的。”
  关于这种感觉的具体感受,打从那个男主角回答了女主角之后,我在心底总共偷偷想过无数次。但见过猪跑与吃过猪肉,这二者之间,从任何一个层面上来讲,都有着质的区别。
  我实在没法继续将语文老师布置的死任务——每个周末结束都要交上一篇不少于四百字的该死的周记写下去了。
  我有意识的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想着楚月什么时候能来学校。
  这丫头平常总是在我之前到达学校。每个周末下午,我下了车,走进寝室大院的时候,都会看见爱干净犹如爱生命的楚月蹲在院子里,低头认真的在洗衣服刷鞋子。她总是把袖口卷得高高的,齐肩的短发从两侧垂下来遮住白净脸庞的绝大部分。她偏爱纯色素净的衣服,从上到下一尘不染,那遗世独立的样子,在我们那个随时都有昆虫和老鼠出没的寝室环境里,迷幻得如同一个虚构。她最讨厌的就是上语文课,老臧在课堂上每每说到兴起时就会泡沫横飞。我和楚月坐在教室中间的第一排,每逢老臧吐沫四射的课堂,楚月的精神都会处于高度紧张中,始终屏声静气全神贯注的留意那些吐沫星子有没有飞溅到自己身上。如果有被吐沫星子击中头脸和衣服,回到寝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头洗脸换洗衣服。她说老臧人如其姓,老脏了。
  上周的那次语文课上,老臧带着我们朗诵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澎湃的吐沫星子在他兴奋的高声朗读中朝我们扫射而来,楚月实在无法忍受,就把书本高高举起挡住脸面。
  老臧注意到了,他走到楚月面前,疑惑的问:
  “楚月,你怎么把书举得这样高?”
  楚月无奈,放下书,皱着鼻子说:“我。。。。。。这首诗太美了!读着读着,手就举起来了。”
  老臧那高大壮硕的身体,又往楚月面前去了去,用拿着书本的那只手往楚月的脸上指了指,问道:“那你为什么眉头皱得这样高?”
  楚月说:“我……我有些想哭,感动。”
  老臧表情庄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而用他另一只手的粗壮食指往下点了点,示意楚月可以坐下去了。接着,对楚月一通表扬,直夸她有悟性。然后,那节课,老臧就一直站在楚月身旁,情绪高昂的一遍又一遍带我们朗读《再别康桥》。我坐在一旁,下牙咬住上嘴唇硬忍着笑,差点没给憋岔气了。中午放学我和楚月拿着饭盒回到寝室,楚月对我说:“气死了,我要洗头洗澡,吐沫星子溅了我一头一脸一身。”我还以为她开玩笑,谁知她说完就去准备热水,然后抱着衣服到院子里洗去了,饭都不吃。
  一阵说笑声,刚刚那一伙在操场上打球的家伙们回来了。
  他走进来了。他终于来了。
  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再表现出如那晚那样的慌张,即使这份慌张他压根不能察觉,也不能出现。人家什么都没有说,我怎么能乱了方寸?我需要镇定,我不能先自乱阵脚,不能如此不淡定,就算他马上直接的告诉我,他喜欢我,那我也要表现出足够的淡然才行。这么想了之后,我的心似乎一时间又沉着下来。
  “你在啊。”大汗淋漓的白若水从中间夹道经过时,于我座位旁停下,我随即闻到那份从他躯体上散发出来的热烘烘的强壮的雄性气息。
  我抬起头,看到他稳稳的笑着,下巴上的那个小酒窝柔和的呈现在他英俊的面容上。
  为什么脸上有个酒窝,整张脸庞就显得格外生动一些?为什么那个小坑总会是吸引我的注意力,每次都让我的目光有个捕捉点?
  “嗯,是啊。”
  为什么,我还是只说了三个字?
  我端坐着,想到历史书上蒙娜丽莎的那两只安静的手,我也不由自主的将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上,只是没有明显的笑容。
  他轻轻笑了两声,没有继续说什么,就走过去了。
  “走吧,回寝室冲澡!”流年一声召唤,只听得呼呼啦啦一阵动静,那伙人就一窝蜂似的从后门出去了。流年作为班上篮球队的队长,总是这群人的中心所在。
  又是我一个人了,他什么都没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难道这两天以来,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深深的失落感朝我袭来,我感到挫败极了。
  窗台有两只麻雀窜来窜去,很快飞进教室来,在讲台上方盘旋几圈后,最终停留在那张高大的讲桌上。现在,它们叽叽喳喳对着叫,瘦的那只每叫两声,胖的那只就应两声,胖的那只应和了之后,瘦的那只就开始扭着小身体,用嘴巴整理身上的羽毛,然后,再接着叫。
  正在出神间,突然,有人从后面在我肩膀上拍了两下,我一个惊愕,但已感觉出来是他。我转过身去,仰脸看见他灿灿的笑着。他就那样站在我身后,如一簇阳光那般温暖,饱满的额头还挂着晶莹的汗珠子,上身的白T也被汗水浸湿,大块大块的黏在身上,形成斑斑点点。他的嘴巴微张,似有什么话要说,殷虹的嘴唇,像是熟了的红苹果。
  一阵欣喜涌上我的心头。好比初夏的清晨,我独自一人走在田野间,青草蔓天,田野无边无际,突然,一只小鹿窜到我的眼前,它收住脚步,不知所以的张望着我,而我却心生欢喜,开心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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