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虫的幸运 作者: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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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神医借着咳嗽掩盖的事实是,解毒的时候,少城主一时忘形,做的时间太长,以致于没有及时把射到可怜虫体内的毒液清理出来,这才让毒气冲入了可怜虫的体内。
“印神医,完全没有法子医治了吗?”
“唉……”
把印神医和金哥儿挥退,少城主坐到床边,望着可怜虫良久,才起身走了。
“金儿,以后你就留下来照顾他。”
“是。”守在门外的金哥儿有些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之后好久时间,外面再也没有声音传来,可怜虫才睁开紧闭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床顶,原本黑亮如晶的眼眸,此时神采尽失,只剩下一片呆滞。渐渐地,他的身体轻轻地床角移去,一点一点,好像怕惊动别人,许久之后,他终于移了过去,瘦小的身体在床角处缩成了一团,便再也不动了。
少城主这几日都有些心神不安,他的眼前老是浮现出可怜虫呆滞地望着前方的模样,自从瞎了之后,可怜虫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他在闲暇的时候,又去看过可怜虫几次,看到金哥儿给可怜虫喂饭,他就这么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有时候连嚼也不嚼,就直直咽了下去。
少城主请印神医又来瞧了几回,印神医却对可怜虫的病症束手无策。
“少城主,可怜虫患的,乃是心病,此病无药可医,唯有找出症结所在,才能医治。”
“症结?”
“是,心病尚需心药医。”
一个小厮而已,还是个娈童,少城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他印象深刻,本以为是因为那股莫名的似曾相识,可是后来打量可怜虫好几次,他确认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可怜虫。而现在,他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关心他,难道就因为这个小孩儿是他第一个碰过的人?
“少城主。”
连华走进书房,清丽的脸庞上有一抹憔悴。少城主被毒蛇咬的那一天,城主大发脾气,将当时随侍在侧的侍卫全部打了三十大板,关进了水牢,这其中也包括连华,如果不是这样,给少城主解毒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可怜虫,连华才是最适当的人选,因为他这个伴读,原本就是为侍寝而存在,只是少城主洁身自好,从来没有碰过他。
“连华,你的伤好了?”少城主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
“已经不碍事了。少城主,您好像有心事?”连华陪在少城主身边多年,一眼就看出了少城主的心不在焉。
“看书看得有些心烦了。”少城主扔下手中一个字也不曾看进去的书,“连华,陪我到后花园走走。”
“是。”
后花园里,绿意盎然,各色花朵点缀在绿叶中,迎风招摇,蜂飞蝶舞,一派春色无双。少城主又想起了可怜虫,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可怜虫的地方,他突然知道为什么可怜虫会被他吓晕过去。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儿,第一次见到他,就被他下令吊了三天,第二次,被他扔进水中,虽然他当时不过是想让可怜虫免于蜂蜇,但是用那么粗暴的方法,谁都会怕的,第三次……第三次就不用提了,可怜虫的眼睛已经瞎了。
少城主心中生出一抹歉疚,停住了脚步,他又想去看看可怜虫了。
这时从旁边花径里,走出一个老头儿,缩手缩脚地看着少城主,跪了下来。
“老奴老张头,见过少城主。”
“起来。”少城主认得老张头,是伺弄这个后花园的老园工。
老张头颤颤地从地上起来,手心里都捏出汗来,大着胆子道:“少城主,听说……听说可怜虫,啊,就是为您解毒的那个小厮,他现在在东院,老奴想去看看他,求少城主恩准。”
自从可怜虫去了西院之后,老张头一直在打听可怜虫的消息,他知道可怜虫在西院吃了许多苦,心里发疼,可是怎么也不敢到西院去,前些日子少城主中毒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他又听说为少城主解毒的人正是可怜虫,心里便存了念头,只等少城主来,他要求少城主同意让他去看看那可怜的孩子。
少城主看了老张头几眼,那与生俱来的威严让老张头一阵紧张,额头上慢慢渗出汗来。
“少城主,一般下人,不可随意进入东院。”连华在旁边道。
少城主却心里一动,想起印神医所说的症结,道:“无妨,老张头,你随我来。”
老张头大喜,立刻跪下来连磕几个头,道:“多谢少城主,多谢少城主。”他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抱出一盆花来,跟在了少城主的身后。
这盆花枝干矮小,叶子细长,顶端结着三、四朵白色的小花,也不过拇指大小,不起眼之极,可少城主却不由多看了几眼,这花……让他又想起了可怜虫,在某些地方,花与可怜虫,还真有几分相似。
老张头见少城主老是盯着花瞧,赶紧解释道:“这花叫埂上草,是田埂上常见的一种野花,几个月,那娃儿亲手种下,说是等到花开了,见到花,就好像回到了家,如今花果然开了,老奴带去让他瞧一瞧,他也就不想家了。”
少城主转过眼,心里暗暗想着,这花那孩儿是永远也瞧不着了。
到了东院的暖阁,金哥儿正在走廊上晒太阳,远远地见着少城主来了,连忙站起身恭敬相迎。
“可怜虫呢?”
“少城主,他在屋里睡觉。”
少城主看了看门窗关紧的屋里,又看看外面阳光明媚,冷声道:“在廊前置张软榻,以后天气好,就带他出来晒晒。”
“是。”金哥儿额上也微微冒出了冷汗。
推开了门,屋里光线一下子亮了起来,可怜虫哪里是在睡觉,他仍旧双手抱膝,缩在床角,两只眼睛茫然地睁着,不知看向哪里。
“娃儿……可怜的娃儿……”老张头一看见可怜虫这个样子,顿时眼睛一酸,几滴浊泪流出了眼眶。
可怜虫有了反应,他吸了吸鼻子,好像在闻什么。少城主看到他的动作,不由吃了一惊,他来了几次,都没见可怜虫有反应,这个老张头一来,他就有反应了,难道这就是印神医说的症结?
“他在吸什么?”连华纳闷地问道。
老张头“啊”了一声,连忙把怀里的花送到可怜虫面前。
“娃儿,你看,这是你亲手种的花,它开了,是白色的,一共开了四朵呢。”
这埂上草其实没有香气,但是却有一种乡野独有的青草气息,少城主他们闻不出来,可是心心念念想着家的可怜虫,却一下子闻到了。他伸出手,一下子抱住了花盆,再也不肯放。
少城主看得分明,垂下眼,若有所思。
打从这天起,少城主就给了老张头一块可以随时进入东院的腰牌,让他时常来看看可怜虫,然而,可怜虫并没有少城主想像的那样病情因为老张头而转好,不过,总算也是稍有起色了。
这个稍有起色,指的就是那盆埂上草。可怜虫一天到晚抱着它不肯放,谁跟他抢,他就用脚踢,用嘴咬,两只手就是不放松。有一次金哥儿要帮他洗澡,想拿开这盆碍手的花,却冷不防让可怜虫一口狠狠咬在手上,气得金哥儿差点就把那盆花给砸烂。
被咬过后,金哥儿对可怜虫的照顾,越来越不上心,天气不好的时候,他就把可怜虫关在屋里,天气好,他把可怜虫连人带花抱出来,按照少城主的吩咐,让可怜虫晒晒太阳,他自己则跑到别处去做自己的事情,反正可怜虫已经瞎了傻了,只懂得抱着那盆花,也不会乱跑乱喊。
其实金哥儿错了,可怜虫虽然瞎了,但并没有傻,对外界,他一直都有感应,只是身边有人的时候,他往往露出一副不言不语不动的呆傻样,可是,当他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的时候,他就会有些小动作。
可怜虫很爱惜怀里的这盆花,他知道,花是要浇水的,不然会枯死,金哥儿不在的时候,他就会慢慢摸到脸盆前,掬起一小把一小把的水浇进花盆里,不能多,也不能少,每次掬三把水正正好。
在外面晒太阳的时候,可怜虫会扬起脸,通过脸上的温度来确认太阳照过来的方向,他将怀里的花对准太阳光,让整盆花都能沐浴到阳光。可怜虫还会用手摸摸埂上草细长的叶片,凑到鼻尖闻一闻家乡的味道。
可怜虫还会唱歌,摸着埂上草的叶片,他就会想起阿爹、阿娘,还有弟弟们。
“乖娃仔呦
给娃糯米拌芝麻 吃了团团香
乖娃仔呦
给娃故事一口口 听了上牙床
娘亲伴娃仔静静躺
和衣棉被暖牙床呦~
乖乖娃仔细细眠……
细细眠呦…… ”
可怜虫只会唱这一首歌,小时候阿娘常常用这首乡谣哄他入眠,后来,弟弟们出生了,可怜虫就用这首乡谣把弟弟们哄得不哭不闹,他一直都是家里最乖的孩子,他不知道为什么阿爹、阿娘要把他卖掉,即使阿爹、阿娘不要他了,他还是想他们,非常非常想。
但是,可怜虫却不知道,他这一次开口唱这首乡谣的时候,少城主就站在他身后十步远的地方。
少城主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来看可怜虫,这也是金哥儿敢于怠慢可怜虫的原因之一。最近少城主很忙,城里接连发生几件大事,让他忙得团团转,也就忘了可怜虫这个人,等事情处理过了,他也没有再记起来看看可怜虫的近况。
前日,城主突然感到头晕,请了印神医来诊脉,印神医给开了一张清热解暑的方子,走的时候,问了少城主一句:“可怜虫那娃儿如何了?”
少城主这才惊觉东院里还有个可怜虫。今天,他闲得无事,一时兴起,便来了,已经两个月,也不知可怜虫有没有好一些。
少城主走得极慢,举步之间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可怜虫再是耳朵灵敏,也没有听出有人在靠近他,仍旧唱着那曲乡谣,他的声音极低,隔远了听不见。少城主一直走到离可怜虫大约十步远的时候,才渐渐听清了从可怜虫口中哼出的曲调,歌词显得模糊不清。
然而,就是这首歌词模糊不清的歌谣,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少城主的心上。这首乡谣……这首乡谣……少城主一向没有什么情绪的脸上,露出怀念、悲伤、依恋种种表情,他的眼睛渐渐迷蒙起来,抱着花盆缩在软榻上的可怜虫,在他的眼里,渐渐变化成另一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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