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契室友 作者:筱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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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什么你?”他瞪我。
“喜欢你呗。”我反瞪他一眼。
进入12月份,翔子就像一部绘画机器。彩色粉笔肖像30块钱一颗人头,有时翔子几乎一天不吃不喝地画十几个脑袋。
晚上吃饭时我让翔子拿酱油,他把酱油瓶子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你丫除了画画还能干什么?”我骂了翔子一句。
“啊,手太疼了。”翔子叫唤着。
“手怎么了?”我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他的手。太让我震惊了,不是什么裂开的血口子之类的,而是有的手指肚上皮全磨掉了,又粉又红的肉就那么露着。戴晓翔老说他腰酸背疼的,怎么就没对我说他的手呢。我第一感觉是心揪着那么疼,第二是怨恨自己,我们在一起生活还在床上滚,我心粗地竟没注意过。“怎么会搞成这样?”我问。
“一边画一边要用手擦颜色,最近画得太多了。”他回答。
自从我发现了翔子的烂手之后,他就什么都不干了,裤腰带都等我来给他解,就像电影里的何宝荣。我问翔子上完厕所要不要我给他擦屁股,他抬起蹄子狠踹我一脚。
我第二天从杰森那里偷……,不对,是顺来两盒塑胶手套。我看着翔子画完脱掉手套时直吸凉气直呻吟,好不容易全部翻过来拽下的手套前端竟然也被染上颜色,只不过色彩单一,粉红的。我说戴晓翔你掉钱眼儿里了,这么发疯地挣钱,他回答如今他已经成为金钱的奴隶,拜金主义者,都是高肖华给他带坏的。
从圣诞节到新年,老板休假,我自然是能取巧就取巧,能偷懒就偷懒。中国同学的家庭聚会我基本上给推了,因为翔子说他不会去,我也自然不去。我和翔子开始在纽约到处跑,找没玩儿过的地方去试试。后来我们发现大都市纽约可以灯红酒绿或者附庸风雅的地方太多了,然而我们去不了,因为我们舍不得花钱。特别是戴晓翔的钱,他一要花钱,我就克制不住想起那翻过来后看着让人心揪的手套。
虽然真正的纽约生活我们无法享受,更不要说融入,但青春还是我们的,快乐也是我们的,幸福一样伴随我们。
比如乘坐地铁。我们刚刚划过磁卡,就听到轰隆隆的声音,我们飞奔着跑下楼梯,急驶的列车带来一阵阴风抚过我们的脸,我看见翔子一头乌黑、俏皮的短发吹得竖起来。这进站的正好是我们要乘作的E号列车,就在车长关门的一刹那,我用手把住预合的两扇门,灵巧地一侧身,翔子飞速跟进,我们挤进车厢。
我和翔子得意地相视一笑。
车厢里乘客很少,除了一个中年模样的非洲裔男人,便是个衣裳肮脏,浑身散发着由于常年不洗澡而产生奇怪气味的无家可归者,他侧卧在长椅上酣睡,地下放着一个破烂的塑料提包。
如果是一年前,我厌恶这样的气氛,因为我首先对这些无家可归者有偏见,不仅仅因为他们身上的臭味。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会无家可归。在纽约,那么多以各种方式逃离自己的祖国,不惜献出一生的积蓄,负债累累,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奔向这个号称自由国度的人们,无论是南美人,东南亚人,或者中国人,他们都能自食其力地生存下来,为什么这些美国人不行。其次,那中年人也使我恐慌。纽约的治安状况固然使人恐惧,更重要的是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心理使人完全没有安全感。
然而一年以后,我很惬意地和翔子坐在车厢里,不再多虑我根本搞不清楚的复杂社会问题,仅仅感受着一个真实自然的场景,一个我熟悉的纽约地铁,一个已经属于了我们的城市,虽然有点一厢情愿。
渐渐车里人多了起来。我对翔子说:咱们往后走去别的车厢,你走过嘛?翔子微微摇头。于是我们离开座位,我拉开两节车厢之间连接的门,立刻一股冷风吹了进来。我一条腿已经迈出车厢,踏在狭窄的连接处,一只手去开另一车厢的门。翔子跟在我后面,就这样象老黑似的一连换了三四个车厢。
“哈哈,真好玩儿,还挺刺激的。”翔子笑着说。
下了车,地铁站里有黑人在击鼓买艺,在我听来根本是噪音。翔子走过去往盒子里放了一块钱,那哥们儿对翔子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在换车的通道里,我们又看见某中国人在拉二胡,曲子应该是赛马,节奏很欢快。我虽然对音乐一窍不通,但我知道他拉得非常好,后来经过攀谈也证实了我的想法,此位老兄曾是民族乐团的首席二胡。但我实在怀疑那些美国人能否欣赏这两根弦的中国乐器。
我悄悄往音乐家只有几个硬币的琴盒里放了一块钱。在我和那人闲聊时,我发现他正注视翔子,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大概翔子已经往盒子里放了钱,那角落里叠着的二十块的钞票一定是刚刚放进去的。翔子似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一样对演奏家尴尬一笑,然后催促我:走吧。
那老兄什么都没说,当我们已经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听见他对我们稍微大声地叫了一句:“GOOD LUCK!”
我们转过身,听翔子回答:“你也是!”
下午我和翔子提着四只大龙虾,四包水饺回家。当天晚上,我服务到家,全部将蒸好的龙虾肉剥出来,因为翔子的手还没痊愈。我们一边啃着龙虾,一边喝酒,一边抽烟。吃舒服了我们相互调戏,滚到一起快乐一番。然后我们穿了衣服又吃又喝又抽又上床,我们要看看最高记录是几次,是翔子牛还是我牛。
如果我说我们那天晚上过得特别幸福,某些旁人大概会说你们是借酒浇愁苦中作乐。那是他自作聪明了。
新郎挽着他美丽的新娘入洞房确实是一种幸福,作为成功人士被众人瞩目是一种幸福,有钱的老板花大把银子带全家去旅游圣地度假也是种幸福。我和戴晓翔一起非常投入地品尝着龙虾的鲜美,五粮液的醇香,在欲望的海洋里无拘无束地快乐畅游同样是一种幸福的体验。
三十五
没开春呢,本就撞上桃花运了,他和以盛产美女而出名的多美尼加共和国来的女孩好上了,本又陷入了认真而浪漫的交往中。
本在我们系混得不错,在金工间里算是小头目。如果论干活儿手巧心灵当数杰森,但杰森肯定是当不了头,别看他爷爷辈就已经在美国落脚,但不够开朗的个性是不是从基因里传下来的?总之他远不如本能说会道、会讨众人特别是教授们的喜欢。
自刚刚来这里,王芳就说过交流太重要了,以后认识了校友会里一些已经“进入主流”的学长们,听他们语重心长地一再强调要努力学习狂喷海侃,水平低没关系,做不出来也不要紧,能“白话”就行。几年之后,全国人民才从本山大哥那里懵懂了呼悠的重要性,所以说还是西方“先进”些,不服不行。
本找到了美人作为女朋友就更加喜欢侃了,那天一起在实验室的还有一个同本关系非常铁的哥们儿,是另外一个系的技工。我们从那个很有名的幼女童星被杀案聊到失踪的女童,从失踪的女童聊到养小孩的安全问题。那天我也嘴欠,随口说了句养儿子简单,比养女儿安全,然后本摇头反驳我说GAY就专门性骚扰小男孩。
当时本话音未落,我就感觉被人击重要害一样,有没有脸红不好说,反正是闭嘴沉默了。
“THAT’S DISGUSTING!”本那个已经结婚并有一儿一女的朋友补充了一句。
本说的那句话逻辑完全错误,骚扰男童的也许是GAY,但GAY并不都骚扰男童。而且那么多女童被色狼骚扰甚至杀害,也没人说骚扰小女孩的是异性恋者。但我还是被他们的语言给刺激到,潜意识里假设我未来的儿子有可能被某王八蛋骚扰,我一定买支枪把他给崩了!我承认自己当时思维混乱,并有强烈的心理阴影。
这混乱和阴影造成的直接与间接后果是我与本的关系自那以后渐渐疏远,我对自己说:丫一蓝领工人,我跟他搞那么近太降低水准太丢份儿!但混乱和阴影丝毫没有影响到我对翔子的态度,戴晓翔就像万丈光芒,他在我头顶一照射,阴影立刻消失,混乱也找不见了。
星期五晚上,我带翔子来到王芳曾介绍我去的华美协会。那天放映一部老电影,《蓝风筝》,据说国内也没公演,值得一看。电影结束,大家喝点水吃些点心之类的东西。
在人群里,我看见了王芳,她没有看到我。她当时被两个人陪同,他们一左一右,表现出对王芳的体贴。那是两个男人,两个五六十岁秃顶的白种男人。
眼前的情景让我非常不舒服。如果王芳和一个比我还高大还帅气的中国小伙儿在一起,我可能也不舒服,但绝对比现在感觉好。我尽量避免让王芳发现我,去寻找翔子,我想回家了。
翔子在一个角落里站着喝水,他的目光瞥向不远处的几个人。那是三女两男,很典型的从国内刚来的学生打扮。其中一个女孩非常出众,我早就注意到她,她一定是被男人看习惯了,同我有几秒钟的目光交换,然后若无其事地与她的朋友们攀谈。
戴晓翔看起来有点不对劲,满脸写着懒散和漫不经心,带着如此表情一次又一次瞥向美女。
“咱们也不跳舞,回家吧?”我对翔子说。
翔子没回答,他似乎在犹豫。
“我看见王芳了,不想让她看见我。咱们走吧。”我再次对翔子要求。
戴晓翔微微点头,我感觉他有恋恋不舍的意思。
我们走在曼哈顿的大街上,手里没有扛着椅子提着画板,很悠闲地沉默着漫步。
“……刚才有个女的挺够味儿的,你看见了吗?”我处心积虑地说了一句。
“还行吧,也不是特别漂亮,鼻子不够秀气,下巴收得太狠,从侧面看轮廓很一般。”
我佩服画家敏锐的观察能力,他就那么一眼一眼地瞟,要看多少眼才能看出这么多内容!我沉默了,因为我心里有千言万语,我有很多的问题。
我问戴晓翔是那女的性感还是我性感?我问戴晓翔为什么和我上了床还不对我负责,继续朝三暮四?我问戴晓翔他是不是一个勇敢的同性恋?我问戴晓翔我们能不能做一对相伴一生的、又没有所谓女性心理的、而且不去骚扰小男孩的同性情侣?我实在想不出哪一句更合适问出口。
后来翔子问起王芳,我敷衍了他。
“怎么了?”敏感的戴晓翔笑着问我。
我一冷笑,不说话。我要学一学女人的捉摸不定和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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