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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工+番外 作者:于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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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完成,一切都结束了。滑过休止符,乐曲还要继续。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次日,南京政府公开发表《国民政府解散宣言》,要求重庆方面派军队到南京接收。 
邓墨云、黎耀祖等一干日伪汉女干于8月底被移押至已由重庆政府接收的南京。 
1945年9月,国民党在重庆与共产党和谈的同时,正式开始审女干(严惩法办汪政府时期的汉女干)。 
秦晓返回重庆的秦公馆,得知秦老爷子已去两年前去世,弥留之际严令不许派人通知秦晓。听到这个消息时,秦晓有种失重感。这个给他家的温暖,使他第一次产生归属感的老人离他而去了,他又要变成无家可归、在马路上任人踢踏的小石头吗? 
 
老人在临终前留话说,秦晓回来时,不论是否怨恨他,一定要到他的坟前站一会,因为实在是想他想得厉害。秦晓在他的坟前像个受委屈的孩子般痛哭失声。他无法不怨恨他,因为那个任务带给他的余痛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1945年秋,南京市宁海路军统局看守所。 
“送回去。告诉他,如果喝下去,我就去见他。”秦晓看着从黎耀祖的囚室里取回的一碗原封未动的玉米粥,咬着牙说道。 
听到看守的话,黎耀祖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他颤微微伸出双手,捧起了那碗玉米粥。手抖得很厉害,碗里的粥漾出来,洒在他的手背上。虽然他竭力控制着,粥碗端到胸前时,还是从手里跌落了。白色的碎瓷混在黄色的粥里,铺在灰暗的水门汀地面上。 
 
没有犹豫,黎耀祖伸出双手,掬起地上的粥送入嘴里。这样吞食了几口后,他干脆俯身趴在地上舔食起来。混在粥里的碎碗茬儿割破了他的唇舌,丰润的双唇和尖削的下颌染上了可怖的猩红,他抬起头下咽时,鲜血混合着玉米粥滴落在囚服的前襟上。 
 
“他妈的,你不想活了?!”看守怕出事,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匆匆清扫一番,锁上门去找秦晓。 
黎耀祖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咧开嘴无声地笑,唇齿间鲜血淋漓。 
铁门再次被打开,走廊强烈的灯光照进昏暗的囚室。黎耀祖眯起眼睛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形销骨立的高大身躯支撑着宽大的囚服,双手怕冷般缩在又肥又长的衣袖里。 
肩佩上校军衔的秦晓背光站在囚室门口,笔挺的军装更衬得他长身玉立,清秀的眉目间也平添一股英气。 
黎耀祖称赞道:“原来,最适合你的衣服是军装。不过,我还是最喜欢你一丝不挂的样子,尤其是你躺在床上张开双腿的时候……” 
陪同的看守偷眼看向秦晓,出乎他的意料,这位年轻英俊的上校长官听到这样的话,竟是出奇的平静,不仅脸色未变,连眉梢眼角都不露一丝情绪的波动,真是定力非凡。 
秦晓示意看守离开,看守拎着一串哗啦乱响的钥匙嗫嚅道:“长官,这,似乎不合规定吧?” 
秦晓迈步跨进囚室,背对着看守说:“落锁吧!我进来时接受过搜身,出去时你们可以再搜一次。” 
“得罪了!”铁门咣啷啷关闭,落锁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 
黎耀祖侧过脸躲开秦晓伸向他唇角的手指,冷冷地问道:“你跟着邓墨云的时候,也是在执行军统的任务?” 
“是。”秦晓的手讪讪垂下:“重庆方面早就发现邓墨云与日本人有联系,我做他的机要秘书是军统局的安排。” 
黎耀祖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两个笨蛋!两个瞎了眼的笨蛋!竟然被你一个人耍得团团转!谁也没想到你是军统的上校长官。你果然是有备而来。你的演技,在下佩服,佩服!”他狂笑着,唇舌间被碗茬割破的伤口裂开了,下颌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又涂上新鲜的颜色,红得刺目。 
 
“别笑了!耀祖,求你,别笑了!”秦晓伸出一只手,停驻在距离那张脸十公分的空中,迟疑着,始终不敢靠近,“我承认,我有目的的欺骗了你。但我在履行军统特工的职责,我不后悔。我唯一没有骗你的,是……” 
 
“秦晓――”黎耀祖温柔地叫着他的名字,背倚着墙壁的身体一点点地下滑。 
秦晓抢上一步拥住他的肩,急切地问:“你怎么样?”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僵住了,一块锋利的瓷片抵在他的颈动脉上。 
“哈!你也有受骗的时候啊!”黎耀祖凄厉地笑了,笑声令秦晓毛骨悚然。 
他的话像锥子般刺进心里,秦晓痛楚地吸气,沙嘎着嗓子说:“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相信你?”黎耀祖的语气加重,手上同时加力,瓷片切入秦晓颈间的肌肤。鲜血渗出来,像红色的蚯蚓,沿着雪白的颈子爬入衣领。他的头被迫向后仰起,眼睛却无比眷恋地注视着这个曾经带给他无限温情的人。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黎耀祖居高临下地对着秦晓的脸嘶声怒吼着,唇上的血有一滴溅到秦晓的眼里。只一滴便染红了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手摸索着伸向上衣口袋。 
 
“别动!”黎耀祖机警地喝止他。 
秦晓摊开双手:“你来拿。” 
黎耀祖单手旋开他的口袋钮,掏出两张分别折叠的纸。一张写着:“等我。信我。”是当年他接到秦晓的求救信后写给他的,现在看来,只是一个骗局的证据,充满了讽刺。他自嘲地笑了,展开第二张纸,却是秦晓的字迹:“等你。信我。” 
 
“什么意思?”黎耀祖抖着第二张纸问他。 
“汪精卫的国民政府已经完了,他手下的大汉女干已被判死刑。你罪不致死,无论判你多少年,相信我,我会等你。” 
“我不会再信你。”黎耀祖握着瓷片的手臂猛然移开,双臂紧紧揽住秦晓的肩背,唇落在他颈间仍在淌血的伤口上吸吮着。两个人的血,混合了。 
秦晓露出迷人的笑容,满足地说:“这个死法很合我意,你果然没有忘。” 
 
黎耀祖一把推开他,怆然说道:“想通了。秦晓是军统安插在我身边的特务,根本不是我寻找多年的小石头。如今,我找不到小石头,今后,也不可能找到他了。”他手中的两张纸被撕成了碎片,纸屑如飞舞的白蝴蝶般颤微微地飘落,蝶翅般抖动的双唇送出冰冷的字眼:“秦晓,我们过往的一切全部烟消云散,我只怪自己蠢笨认错人。请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看到你,让我痛恨我自己。” 
 
秦晓一步步后退着,后背撞到冰冷的铁门。他黯然走出牢房,看守瞟着他颈间的血迹却不敢作声,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向外走。 
“必须让他吃饭,不吃就往下灌!”秦晓横眉向看守交待。 
 
1946年夏,原军统局的秘密核心部分改组为国防部保密局,秦晓被调往上海站本部二科主管情报。 
同年11月,邓墨云黎耀祖一案以《民国三十五年度特京第XXX号汉女干案》在国民党南京高等法院开始公审。1947年2月,邓墨云以“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被判处死刑,不日将于南京老虎桥监狱刑场执行。黎耀祖则以“共同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被判处二十年徒刑,即日移押至上海提篮桥监狱服刑。 
 
1947年3月,秦晓接到南京老虎桥监狱的信函。信中称,按规定,死刑犯在临刑前一晚可与亲人会面。而将于近日行刑的死囚邓墨云,提出要见的亲人,是秦晓。 
邓墨云第一眼看到秦晓时,竟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他往前迈了一步,脚上的镣铐沉重地拖过地面,他低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张开了双臂,手铐间的铁链在身前拉开一条弧线。 
“过来!”他简洁地下令,威严地口气一如以往他对秦晓的每一道命令。 
秦晓走近他,被他如铁钳般的双臂紧紧箍在怀里。两个人的身体虽然近得能感到彼此的心跳,无奈却被手铐间的铁链相隔。两颗心终究无法靠近。 
“有一件事,我后悔莫及。” 邓墨云埋首在秦晓的颈侧愤恨地低语。 
秦晓眼中闪过一丝不解。邓墨云是个敢做敢当、从不言悔之人。如果后悔做汉女干,他当初就不会拒绝写悔过书。 
“你在我身边多年,直到你走的那天,我才……”邓墨云的声音有了细微的变化,他掩饰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我做了几十年特工,真是失败。还是你厉害,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赢得漂亮!” 
 
秦晓的心抽搐了,耳边回响着在邓公馆的地下室里,邓墨云附在他耳侧所说的那句话:“怎么办?我现在怕是要反悔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不恨你,我输得心服口服。只是,若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会把让你一直留在身边,不会安排那个毫无意义的任务给你,更不会让姓黎的碰你一下。”邓墨云话里的恨意加深了,双手粗暴地扯开秦晓的衣裤。 
 
秦晓僵立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如果真如邓墨云所说,那他和黎耀祖之间也许就不会…… 
邓墨云的双手像抚摸至爱珍宝般掠过秦晓的每寸肌肤,双唇烙下串串嫣红。几处枪弹留下的疤痕破坏了这具身体的完美,却赋予它一种令人心碎的魅力。 
手指抚过股间那些粗暴占有后留下的伤痕,邓墨云自嘲地笑道:“曾经满足地拥有你的身体,却在失去的时候发现,其实我最想要的,是这具躯体里鲜活的心脏。我一直想等你回来才告诉你这句话,没想到啊!” 
 
他扶着秦晓的腰缓缓站起身,把手放在他光滑的左胸。感受着手掌下微微的震动,邓墨云的神色黯然了:“这么有力的心跳,竟没有一下是为了我。” 
“我为情报接近你,你却给了我情报之外的东西。你不该……” 未说完的话哽在喉间,他猝然发现,邓墨云眉间“川”字形的皱纹竟深如刀刻,两鬓也已有银丝。 
“不该?”邓墨云反问一声,慢慢为秦晓穿上衣裤,甚至退后一步检视他的领带是否端正。镣铐哗啦作响为他的动作伴奏,鸣唱着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温柔。 
“我能够选择是否做汉女干,却无法违背心愿选择爱或不爱。”邓墨云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鼓师擂出的鼓点,每一下都敲在心上,清晰,有力,沉重。 
秦晓咀嚼着这句话,喃喃重复着:“无法违背心愿选择爱或不爱……” 
邓墨云转身,背对着秦晓说:“你走吧!明天不要送我,我不想让你看见跌倒在他人脚下的邓墨云。” 
话毕,他感到颊上一点湿凉,手指试探着一摸,竟是一滴久违的眼泪。曾经以为这种藏在眼中的液体不再属于自己,现在才知道,属于自己的,无论你多么忽视它,它仍与你同在;不属于自己的,无论你多么刻意地挽留,它终将离你而去。 
 
第二天凌晨,邓墨云换上秦晓带来的藏青色哔叽西装,由法警押赴监狱刑场。行刑官正面开枪,子弹自他的眉心射入,穿透头颅。他仰倒在地,眼睛扫过南京铅色的天空,又从四周的法警和记者间一一掠过。他是瞪着眼睛死去的。也许,他做了这一生第二件后悔的事,他想在离开这个世界前再看那个人一眼。即便让他看到一个跌倒在他人脚下的邓墨云,也好过死不瞑目。 
 
邓墨云一生刚愎自用,不甘在中统受轻视,为了得以重用,为了施展自己的才干,不惜投奔汪精卫做汉女干。他未留遗书,也没有遗言,有一双妻妾却无子女。 
秦晓为他收尸后,从湖南湘潭接来他的妻妾,交给她们一大笔钱,除了扶灵归故里的路费和安葬费外,足够她们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生。但是她们离开上海之前又托人把大半的钱款送回来,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女人到底是敏感的,有些事情即使做得再隐秘,也难逃她们纤细的神经。自秦晓17岁闯入她们的世界,丈夫的眼睛就不曾离开过他。独守空房的夜晚,秦晓连续几天的卧床不起,在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的位置岌岌可危的同时,对秦晓的恨也在与日剧增。但秦晓是个男人,她们不知该如何对付他,只能佯装不知,捍卫着她们唯一可以自傲的名份。她们把丧葬费之外的钱送回来,用意昭然若揭――不想接受秦晓的好处,不想让他良心好过。对这个抢走她们丈夫的男人,她们的报复也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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