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牧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一愣,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他看到于允快走到覃牧秋营帐的时候,又折返了回来。
“你同我一起去吧,当面说给他听,我或许不信,可他未必不信。”于允道。覃牧秋见他的表情,心里便凉了半截。于允脸上分明写着,鬼才会信你的话。
“将军若不信,我也没法子。”覃牧秋有些心灰意冷的道,随即拱了拱手,转身朝李谨的帅帐走去。赵清明看了一眼,随即跟上。于允耸了耸肩,也转身而去。
还有谁能找呢?覃牧秋有些苦恼的想着。突然,他眼前一亮,开口叫道:“沿济大师。”不远处一个一身道袍的青年一脸不解的看着他,那人正是沿济。
覃牧秋从前与沿济不对付的很,他无拘无束惯了,最看不过沿济一副公事公办、循规蹈矩的样子,只觉得此人无趣至极。更重要的是,此人的话在李谨那里极为有分量,许多事李谨是不会约束他的,可是只要沿济开口劝,李谨便会说,“牧秋,大师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覃牧秋朝沿济跑过去,旁边有士兵欲阻拦他,沿济挥手示意,对方才放行。赵清明原本想跟上,但想到对方不愿让自己知晓内情,于是最终还是走到李谨的帅帐前立着,没有上前掺和。
“贫道认识你?”沿济问道。
“大师通晓世间万物,可能猜到我是谁?”覃牧秋问道。他刚认识沿济的时候,便问过沿济这个问题,结果自然是沿济非常尴尬。
“若你只是想打趣贫道,那贫道便少陪了。”沿济说罢便欲离开,覃牧秋又道:“大师或许不信,我是自明日而来。”
沿济一愣,回过头静静的盯着他不言语。沿济是修道之人,对于鬼神之说,他至少不会觉得可笑。覃牧秋必须赌一把,成败只能系于这个自己昔日最不喜欢的朋友了。
覃牧秋认真的道:“十一月十九,若天降大雪,你便知我所言非虚。若有那一日,请一定谨记,之后的那场战事,莫要让红枫营主帅出战,否则他必死,且尸骨无存,只余残甲。”
沿济尚未开口,便闻一个声音冷冷的道:“你口出此言,本当没有命在,但我且留你命,那日若无大雪落地,便是你人头落地。”覃牧秋闻言顿时僵在了原地。
那是宁安王李谨的声音。
第11章 扣留
覃牧秋心口一滞,僵在原地恍如置身梦境之中,一时不知是喜是忧。他并非没想过找李谨,可是他深知李谨为人。若自己已死,他还是有把握让李谨认出自己的,可偏偏“自己”还活着,所以他想不出该如何说服李谨。
宁安王是大勇之人,向来不信鬼神,不惧天地,凭他杀伐果决的性子,覃牧秋方才的言语,已经可以死一回了,只是不知为何,李谨虽已动怒,却并未立时便起杀心。
“将他押起来看管,王兴那里我会同他交待,便说此人言语犯了忌讳,触怒了本王。”李谨冷冷的道。
覃牧秋很想转过身说些什么,可是他知道此时最好保持沉默。只要到了十九那日,天必降大雪,届时李谨说不定便会相信自己,即使李谨不信,沿济必然是会信的。
以李谨对沿济的信任,只要沿济信了,此事便成了。
李谨吩咐完,片刻也未逗留便离开了,沿济一副呆呆的模样,看着士兵将覃牧秋押走,并未言语。
不远处的赵清明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见覃牧秋被带走,便想提步追过去,无奈被士兵挡住了。覃牧秋见状,急急的回头对沿济喊道:“拜托你告诉我那位朋友,信我,不可轻举妄动,回去等我。”
沿济转头看了一眼几乎要和士兵动手的赵清明,鬼使神差的走过去将覃牧秋的话转达了。赵清明满腹疑惑。
李逾不管是不是原来的李逾,可之于大余和他赵清明而言,依旧是皇帝。若是李逾出了事情或者身份败露,那后果便麻烦了。
不过李逾既然处心积虑来到此地,想必都已筹谋好了,不然万不会轻易犯险。怕只怕……这位李逾若是无心帝位,不想继续当皇帝,那可如何是好?
赵清明心乱如麻,不过片刻之后他便渐渐冷静了。对方说,信我,等我。想到这句话,赵清明心里便有些笃定的认为,对方会全身而退,同自己一道回中都继续当皇帝。
相对于赵清明的笃定,覃牧秋对自己可没那么大信心。他只想着让另一个覃牧秋避免出战,逃过死劫,至于李逾这幅身体会怎么样,成为尸体或李逾又回魂,对他而言都没太大区别。
总之这个天下不久之后都是宁安王的,谁还顾得上李逾的死活?
只是……只是有些对不住赵清明,覃牧秋黯然的想道。不过他转念又一想,对方弃过他一回,这次他弃对方一回,也算是扯平了。从此,覃牧秋与赵清明恩怨两清。
王兴与李谨的谈判细节众人都不知,不过结果显而易见,王兴怎么来的便怎么走了,随行的护卫还从四个变成了三个。
宁安王不是个小气的人,想杀人便杀人,决计不会使那些伎俩折磨人。所以,覃牧秋的处境倒也不是特别糟糕,只是被看管在了一座狭小的营帐里,并未被绑或被锁。
饭食与士兵相同,倒也没有短了他,只是帐里没有炭盆,有些冷罢了。这点寒冷于覃牧秋而言本也没什么,可惜他现在实际上是“李逾”。
覃牧秋裹在被子里心道,这位皇帝体质不好,受不得累,受不得冻,当真是不中用。
自覃牧秋被看管起来,只有沿济来看过他两回,试图追问这个来自明日之人,是如何从明日而来,又为何要“诅咒”覃将军。
覃牧秋不愿多说,怕节外生枝,只是告诉对方,待十九那日下了雪,便说明自己的话是可信的,届时记得阻止“覃牧秋”出战便可,自己别无他求。
沿济无功而返,但对这位自称来自明日之人,似乎颇为感兴趣。还时常在李谨面前,谈及此人。
“管他是何来历,若那日不下雪,便砍了他。”李谨道。
“若下了雪呢?”沿济问道。
“也砍了,留着作甚?”李谨沉默片刻后又道:“此战本王已推演数次,纵使没有红枫营助战,也有必胜的把握。只是,牧秋出战与否,本王尚未想好。”
“王爷的犹豫,可是与那封密信有关?”沿济问道。
李谨点了点头,道:“说不定此人,是他派来迷惑本王的,若不让牧秋出战,或许合了他的心意。他拿牧秋的性命威胁本王,也不是第一次了,此番必然不会让他如愿。”
“那位惯爱使这些伎俩,王爷倒也不必过分担心。”沿济道。
李谨心烦意乱的点了点头,道:“此事莫要让牧秋知晓,他那个不管不顾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定然又要生出些事端。此战不能马虎,切莫节外生枝。”
沿济忙点头应是。
覃牧秋足不出户,除了一日三餐和解手之外,几乎都是裹着被子不肯出来,纵然如此,也还是有些着凉。
这日天已黑了,他并未点灯,半睡半醒间听到帐外有人说话,还以为是沿济又来了,于是并未起身。来人走进帐子,打亮火折子点了烛火,皱眉看了一眼覃牧秋。
覃牧秋瞪大眼睛,看着来人,一时有些愣怔。
“是他派你来的?”来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覃牧秋,冷冷的问道。
覃牧秋努力的平复了心情,坐起身,看着近在咫尺的李谨,道:“他是谁?”
李谨冷笑一声,道:“不承认也无妨,明日便是十九了,无论如何本王先砍了你再说。”
“王爷若真想砍了我,那日便砍了,无需等到明日。王爷不砍我,是因为……你怕。”覃牧秋道。
李谨眉头微皱,目光冷冷的看着覃牧秋。覃牧秋很想抓着对方的手摇一摇,让对方别生气了,可是他此时却开口说出了更让对方生气的话,“我还以为宁安王当真无畏无惧呢。”
李谨很生气,越是生气,自己的话他才越能听的进去。只要他心生忌讳,自己的目的便能达到了。哪怕李谨信了一分,为了以防万一,李谨都可能不会让覃牧秋出战。
“本王怕什么?”李谨问。
“王爷怕我说的是真的,看来覃将军在王爷眼里也算有些分量的。”覃牧秋眼中含了两分笑意,道。
李谨看着覃牧秋的双眼,突然觉得有些眼熟,便是那两分笑意,也似乎熟悉至极,可那张脸却是那么的陌生。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李谨道。
覃牧秋知道对方素来不是啰嗦之人,平日里除了几个亲近一些的人,极少有耐心同旁人将话,于是猜想对方是要走了,不由生出了几分不舍。分别近两月,而且先是“死别”又是“生离”,覃牧秋此时想起来,心里都觉得酸楚的很。
“沽州城外埋了火雷,要当心。”覃牧秋脱口而出道。
李谨大惊,上前揪着对方的衣襟,问道:“你不是他派来的?那是谁指使你?”
“没人派我来,你若不信我两三日后你便会知我所言非虚,那时便是后悔莫及了。”覃牧秋道。
李谨盯着近在咫尺的眼睛看了半晌,慢慢松开了手。然后转身离开了营帐。
李谨翻来覆去的想,越想越迷惑。若是平时,他定然不会如此优柔寡断,可此事关乎覃牧秋的安危,而沽州一战又至关重要。
若没有那封密信,他只需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将覃牧秋留在营中便可。偏偏有了那封密信,让他觉得,无论覃牧秋是出战还是留守,都不够稳妥。他觉得对方设了圈套,可他猜不透,而且这回他不敢赌。
当夜李谨做了噩梦,梦到天降大雪,覃牧秋骑着红枫,胸口中箭落马,随后火雷炸响,覃牧秋尸骨无存。
李谨被惊醒,出了一身冷汗,随即便再也睡不着了。
他披了大氅走出营帐,见外头已是遍地白雪。今年,雪降的极晚。
“沽州城外埋了火雷,要当心。”
覃牧秋的这句话反复在他耳边响起,让他越加不安。若是真的,这人无缘无故帮自己做什么,若是假的,这人是想吓唬自己放弃攻城?
大雪飘飘洒洒,不一会儿便落了一身,李谨看了一眼天色,约莫着快天亮了,索性便直接去了沿济的营帐。不知道他与沿济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沿济与他说了什么,只知道他自沿济的账内出来后,便径直去了覃牧秋的营帐。
是覃牧秋将军的营帐,不是覃牧秋圣上的营帐。
此时,覃牧秋圣上裹在被子里,正努力的回忆十九这一日,李谨是否与自己说过什么,仔细一想,觉得应该没说什么要紧的话,否则自己应当会记得。
他只记得攻城那日,红枫营被安排留守大营,预备必要之时增援。因为此战众人已推演多次,所以当时覃牧秋笃定红枫营无需出战,常宁军也是胜局。
自己竟将这一节忘了,若单单是留守的命令,怎可能稳得住覃牧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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