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 作者:剩余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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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文闪到了一边,给推床让出通道来,见陈欢站着不动,又一把拉过陈欢,却见陈欢犹如被人隔空点了穴,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惊愕地看着刚刚从医院门口闯进来的人。
那人将患者放到推床上,腾出手掏出一块帕子,一边急匆匆跟着医生往里走,一边擦着头上的汗水,一抬眼,脚步突然定住了,更加惊愕地瞪着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陈欢。
两个人都如同见了鬼似的定格在医院的走廊里。
陈欢简直难以置信,当自己从东半球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穿越到西半球时,居然在多伦多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更深露重的夜半时分,会在一家私人医院的走廊里,看到了半个月前从教堂逃跑的顾颜!
一旁的凯文也随着陈欢的脚步停下来,顺着目光,望向顾颜,看情形,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久久凝视的目光里,愕然中也满是复杂,忽然,顾颜急忙转身向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又陡然止步,再次转向陈欢,脸上远比刚才更加惨白,虽然只隔着几米远,陈欢依然能看清顾颜眼内瞳孔因着这样的偶遇骇人地扩张,两个眼球快要驽出来了。
陈欢突然转身望向推往抢救室的那名患者,呼吸有些艰难,再次将目光转向顾颜。
一旁的凯文有些不安地问:“陈欢,你还好吗?你们认识?”
陈欢下意识地点点头,忽又摇摇头。
一名护士探出头来向着这边轻喊了一句。
没人应答,护士耐心地又喊了一遍。
凯文只好冲对面的顾颜道:“她在叫病人家属过去。”
顾颜的目光似乎终于可以集中在一个焦点上了,看着凯文,茫茫地点了点头,冲着那边的护士走去,脚步有些凌乱。
凯文想了一下,又迅速叫住了顾颜:“嗨,如果你懂英文的话,请谨慎回答医生的问题。”
顾颜继续茫然,看着陈欢,也看着凯文。
眼前的顾颜,像个全然陌生的傻子。
凯文低声对顾颜道:“那个人不管怎么受的伤,既然是你送到医院的,他们按常例都要询问一番,还有可能会报警。”
顾颜似乎听懂了,看了看陈欢,急忙向抢救室走过去。
凯文蹙了蹙眉,看向陈欢:“你要留下吗?”
“陈欢……”忽然有人唤了一声,陈欢的神思被这一声唤,唤回了眼前的这个世界。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种性感低沉的磁性,陌生的是这个声音里原本的坚定和果敢都莫名的消失了,剩下的只是飘忽在空气里的仓皇、脆弱。
陈欢鼓足勇气看向这个人,就像看着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可是这个陌生人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身在绝境的茫然,叫人不忍无视,不忍弃之不顾。
陈欢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异常的陌生:“凯文,我得留下来。”
凯文温和地说:“好,我陪你,也许我能帮点忙。”
患者伤势并不算太严重,据顾颜说,只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当时就休克了。询问的医生很快将情况稳定住了,安抚着等在走廊里的这几个中国人,患者从高处跌落中,身上因着翻滚与楼梯相撞有一些外伤,并没有伤到骨头,昏迷是因为头部遭受撞击而产生的震荡,导致暂时性休克,没有发现出血现象,休息一下应该很快就会苏醒过来。
“你是病人的什么人?”加拿大医生开始了例常询问,一双温和的蓝眼睛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顾颜。
陈欢和凯文也都看向了顾颜。
顾颜抬起头,迎向陈欢投来的目光,缓缓地又低下头,声音轻不可闻:“他是我弟弟。”
伤者中文名叫顾溪,27岁,不到一年的新移民,平时家里雇有一名保姆做些家务,哥哥顾颜来了之后,给保姆放了假,出事的时候家里就他们俩个人。
“麻烦请你说一下,他是怎么从楼梯上跌落下来的吗?”
顾颜半天没说话,整个走廊安静极了,灯火通明中,顾颜的脸上苍白无色。
凯文走过去,拍了下顾颜的肩头,以示安慰,低声迅速地说:“你最好打起点精神来回答他的问题,否则会有麻烦。”
第73章
顾颜终于再度抬起头,看了眼陈欢,缓声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摔的,当时他在楼上卧室休息,我在楼下客厅里看电视,楼梯的灯坏掉了,都怪我一时大意,没来得及修好它,可能他踩空了才摔下来的,我只听见他跌下来的声音,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昏过去了。”
医生直视顾颜,又问道:“我发现伤者身上还有一些外伤,不像是因为滚落而造成的,应该是人为所致,能解释一下吗?”
陈欢忽然看向顾颜,微微张开了嘴。
顾颜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站起来身来,有些烦躁地用中文说道:“我怎么知道,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周边还有花盆,你在怀疑什么?你的医术到底行不行?把病人还给我,不用你看了。”
医生无奈地摊摊手,看向凯文,这人说了啥,态度有些恶劣,还他妈一个字都没听懂。
凯文连忙拍了拍顾颜,又向医生解释着家属情绪也不太稳定,这种情况希望谅解。
医生表示理解,但希望顾颜能配合他们的惯例询问。
凯文用中文对顾颜小声道:“这里不是中国,注意你的言行。”
顾颜隐忍对医生说:“我只知道他是从楼梯上摔伤的。”
医生收回目光,叫顾颜在几张单子上签了字,合上手中的夹子道:“等病人醒了,我们会问他的。”
“我要马上看我弟弟。”
医生说:“可以。”
凯文看了眼自始至终都没插一句话的陈欢,征询着。
陈欢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顾颜转过身,对凯文道:“谢谢你。”继而又看向陈欢,眼中依旧是片茫然。
“凯文,你回家吧,已经很麻烦你了。”
凯文想了下,瞟了眼顾颜,又看看陈欢,于是道:“好,如果有需要,随时联系我,还有,叫你的朋友收着点脾气,别给自己惹麻烦。”
陈欢深吸一口气:“知道了。”
沉寂的走廊里,两个人都泥塑般不动。
良久,陈欢问:“我能去看看他吗?”
顾颜灰扑扑的眼里毫无生气,只是点了点头。
病人顾溪已经被推入病房,此时,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睡得安然无扰,好像外面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缓缓地走到病床前,陈欢望着这个年轻的男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床上的人远比实际的看上去更年轻,就像一个刚刚毕业的学生,苍玉般的脸虽然毫无生息,却有种摄魂夺魄的能量,让人瞬间产生了质疑:人世间,果然有这样的美物吗?
陈欢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可“美人”的幻像并没有消失,这样的美令人震撼,就像突然被打开的潘多拉宝盒,幻化出一股魔力,从五官到骨骼,就像是上帝精心制作出来的一件艺术品,人类的语言在上帝的杰作面前,贫乏而无力。
他看上去有些瘦弱,盖着医院的被单,却又难掩修长之感。长长的睫毛微微向上翘着,与苍白的肤色形成强烈的反差,乌黑的发丝如水般轻柔,就像繁星如钻的夜空,黑暗中熠熠生辉。
美人如玉,却比玉润,美人如虹,却比虹炫,美人如水,却比水柔……不沾染半点凡尘之气,让人完全忽略了性别,忽略了年龄,忽略了真实的存在。
陈欢凝然不动地望着眼前的美人。
“他是苏苏?”陈欢的声音有些干涩。
飞速地看了陈欢一眼,目光相撞,顾颜低声道:“对,苏苏,我弟弟。”
陈欢深吸一口气,极力恢复有些混乱的思维,琐碎的片段闪念而过,苏苏,一个原本就要从记忆中淡化的人。
“你为什么会来加拿大?”顾颜忽然问。
陈欢轻声反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彼此的目光再度碰撞,似扯不开的丝絮,一抹苦笑,顾颜指了指床上的人:“来看他。”
陈欢恍然:“上次你来加拿大……”
顾颜打断道:“对,就是把他送到这里看病。”
“看病?什么病?”
顾颜的神情阴晴不定,忽然问:“他美吗?”
陈欢不解,却也老实作答:“嗯,很美。”
顾颜的唇边掀起一抹嘲弄:“徒有其表而已。”
陈欢不说话,深深地看着顾颜。
顾颜一指自己的头,嘲弄更深:“这里,和你我不一样,只有五六岁而已。”
心里某个地方似乎被什么猛揪了一把,目光打向苏苏,陈欢明白了,动了动唇,始终不忍把那个词说出口。
美人的睫毛抖动了几下,忽然睁开了眼,陈欢下意识地向后一退,顾颜几步走到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苏苏。
黑漆如墨的双眼倍添夺人心魄之感,或许顾颜说的没错,这双眼睛美则美矣,却少了一些常人的生气,一双美瞳宛如一潭死水,呆滞地望着顾颜,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么望着究竟有何意义,珍珠再耀眼却没有一滴水的生命灵犀。
“小哥哥……”美人的声音有些嘶哑,远没有他的面容使人动容。
“苏苏。”顾颜的手指抚过苏苏的额头,充满了安慰的意味。
苏苏依旧呆呆地看着。
医生和护士很快进入病房,接下来的情景令谁也没有想到,看着房间里突然多出来的几个人,一直发呆的苏苏,顿时陷入紧张不安,抓着顾颜的胳膊不断向他怀里扎去,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医生和护士都被眼前的突发情况搞得有些无措,一名护士还想试图靠近苏苏,苏苏那张原本无色的脸涌上红,叫得更加响亮和不安了,漂亮的头顶在顾颜的身上,整个人抖成了一团。
搂紧苏苏,顾颜制止着:“先别靠近,他有自闭症,情绪很不稳定,会害怕陌生人。”
医生几人都惊讶了,多少都了解自闭症,谁也没再轻举妄动。
“可是我们必须对他做最后的检查,才能确定他是否可以出院。”医生有些尴尬地要求着,看来,开始对顾颜的怀疑有些草率了。一个自闭症患者是不能像正常人那样保护自己的。
安哄着怀里的苏苏,极力使他镇定下来,顾颜就像哄着一个不肯打针吃药的孩子。
陈欢张着嘴,像个傻子似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从来不知道,薛恒嘴里所说顾颜有个需要人照顾的弟弟,居然是这样一个状况。
顾颜说,他为他做了很多事情……也包括把这个苏苏安置到加拿大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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