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 作者:剩余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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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刚刚苏醒,苏苏看上去非常虚弱,很快在顾颜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只是躺在哥哥的怀里才最安心。
医生迅速做了一番检查后,确定苏苏暂无大碍,可苏苏身上还有伤,脑震荡也会导致一些后期不适,希望留院观察几天。
顾颜谢绝了。
天已经快亮了,多伦多的街头异常清冷,绯色的流霞衬得天空格外清透、纯净。
苏苏一直昏睡着,顾颜将他轻轻放在车里,睡着他的如此的安静可人,一个另类的睡美人,等待一个唤醒之吻。
陈欢默默地送到车边,顾颜也沉默着,幽幽地望着一语不发的陈欢,目光更加胶着,一向坚毅带着冷漠的眼睛,今日里透出难得的卑微和眷恋,只有失去了,才会追悔拥有时的美好。
这样的目光,是毒药,叫人心颤,叫人沉迷不悟。有一种人,天生孽缘,就算逃到了天边,也逃不过一个眼神的牵绊,或许心早就背叛了一切,只是自己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罢了。
陈欢淡淡地将目光移开,呼吸着多伦多格外新鲜的空气,连头脑都有些空灵,举目望去,周边一片火红,燃烧出这座城市别样的美丽。
“你住哪儿?”顾颜低低地问。
“酒店。”
“哦。”
“你赶紧走吧。”
“你什么时候回国?”
“没想好,加拿大玩的地方挺多,转转再说。”
“你来,就是为了找那个男的?”
“嗯,替朋友办点事,顺便旅游。”
“你现在根本打不到车。”
“没事,我能回酒店,你赶紧带着苏苏回家休息。”
顾颜没动,很固执地站在那里,陈欢见状,只好先行告别,转身的时候告诫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
“陈欢!”背后的声音短而急促。
陈欢装没听见,再次警告自己,如果回头,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陈欢!”顾颜的声音如魔音灌耳,碎人心脉。
“陈欢,跟我回家吧。”顾颜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他很少用这样的口气去哀求谁。
陈欢迈出的脚步堪堪地站住了。
身后的人小心翼翼地措词:“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人都来了,就算是朋友间去家里做做客……况且,酒店都在市区那边,离这挺远的,你看你,一夜没睡,去我哪儿洗个热水澡,吃点东西……成吗?”
几片不知从哪里飘落的枫叶,带着血红色的艳丽,砸在了陈欢的脚面上。
顾颜的房子也很漂亮,白色的门窗,门前几颗高大的枫树迎风招展,地上铺满了五角形的枫叶,映得整栋房子都鲜亮鲜亮的。
屋子里也很漂亮,典型的顾颜风格,大气而又不失传统的典雅。
楼梯果然很高,螺旋而上,通往二楼,陈欢站在楼梯下,难以想象苏苏从上边跌落下来时,多么令人心悸。
安顿好苏苏,顾颜急忙赶下楼来,陈欢正愣愣地站在某间房的门口。
这是一间画室,里边都是作画的东西,画桌、画板、颜料、画笔……一幅还没完成的画作,被涂得五颜六色的,抽象得就像被人打翻的另一个世界。墙上的作品画风大都如此,看上去应出自同一人之手,虽然抽象看不懂画的是什么,颜色、线条或夸张或含蓄,却都颇有风格,耐人寻味,见之忘俗。
望着满脸惊讶的陈欢,顾颜解释着:“都是苏苏画的。”
陈欢更是惊讶不已,脑中电光一闪,脱口而道:“雨人?”
顾颜点点头,淡淡地活:“对,就是你爸爸研究的那种人。”不知为什么,顾颜失笑,捡起一只掉在地上的画笔,不无感慨地:“雨人?到头来还不就是弱智?严格来说,应该属于孤僻症那类,我看的那些书,都是这么界定的。”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应该是天生的,他很小就会画各种东西,而且画的很好,我开始发现这点的时候,也很惊讶。”
苏苏居然是……雨人?陈欢看向顾颜,心情复杂难描,有这样一个弟弟,是该庆幸还是更无奈?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提起他?”
迎着陈欢探寻的目光,顾颜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测,半晌方道:“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
第74章
就因为自己的弟弟是个自闭症患者?
这样的不幸降临在任何一个家庭,都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的苦楚。听老陈讲论雨人和亲眼得见,完全是两个感觉。苏苏就算有很高的绘画天赋,说到底,始终是个智障的残疾人!
虽然陈欢什么都没说,但顾颜似乎一切都明了,沉沉地叹了口气道:“不喜欢被人关注他只是一方面而已,最重要的是不能叫我爸知道我背着他收养我妈跟那个人的孽种。”
陈欢暗吸一口气,果真是这样,苏苏是小梁玉蝶跟那个画家的儿子!
“除了薛恒以外,没人知道我收养苏苏的事,有些事情,是瞒不过薛恒的,而且,我也没想瞒他,很多时候,我还需要他替我照看苏苏。”
陈欢抿了下唇,心中泛起苦涩,若不是这次偶遇,恐怕他也不会知道的更多。
顾颜似乎觉察到自己的话引起的后果,一只手抚上陈欢的胳膊,上下摩挲着:“也许你不了解,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让过去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我们俩个,尤其是当我知道你母亲是谁之后,就更不想了,你懂吗陈欢?”
陈欢沉默着,就算懂了,现在又能怎么样?
顾颜突然意识到什么,缩回了放在陈欢身上的手,一丝尴尬。
“苏苏……一直都跟你生活在一起吗?”
“我母亲去世后,苏苏才一岁,我们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眼看着活不下去了,我就跟着松哥流浪街头,可苏苏太小了,带着他也不方便,后来松哥劝我把他送到孤儿院去,我也是没办法,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一个小孩子,只好把他送到孤儿院去了……”
心里被什么堵住了,同样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同样都被母亲抛弃了,一个天人永隔,无依无靠,自己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跟顾颜和苏苏相比,实在没有任何资格再怨天尤人。
“我不懂,现在社会救助机构那么多,你为什么不寻求更多的帮助,而非要走这一步呢?”
顾颜冷冷地一扯嘴角:“福利院、孤儿院这些地方我不是没待过,可不像电视上宣传的那样,我不喜欢被管教被束缚,大都也只不过是一个饿不死能睡觉的地方,何况,我还要找我父亲,自由自在的更好。”
“那还有江淮叔叔呢?”
顾颜抬了下眼皮,陈欢将目光微微移开,彼此心知肚明,那些曾经的谎言,虽然并无任何伤害之意,却也没有真诚以待。
“他的腿被那个流氓打断了,泥菩萨过江,我不想再牵连他了,多一张嘴都是负担,何况是两张。”
陈欢垂下了眼皮,一个从来没缺过钱的人,他无法体味这种多一张嘴将会拖垮三个人究竟是个什么境况。
“你后来去了英国,那苏苏呢?”
“他一直在孤儿院,换过很多地方,回国后,我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他的,可惜,他却和别人家的孩子这么不一样。”
“为什么还要找他?”
顾颜飞速地看了陈欢一眼,半晌,才缓缓道:“放不下。”
心中五味杂陈,血缘,永远都是割不断的一条脉络,顾颜,当年迫不得已也好,还是另有苦衷也罢,亲手送弟弟进了孤儿院,恐怕一直都是个心结,如果永远找不到了,这个心结还能解开吗?
“那……苏苏的父亲呢?”
顾颜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自从我母亲死后,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直到现在。”
“你没找过?”
顾颜冷然道:“我为什么要找一个抛妻弃子的人?”
陈欢无语,是啊,不管是江淮还是顾颜,提到这个落魄的画家,都那么的深恶痛绝,这样的一个人,不找也罢。
耳边传来顾颜惯有的嘲弄口吻:“命运真的很奇妙,如果真的有什么主宰着一切,我宁可相信那是上帝的安排,只是人太笨了,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他的心意究竟是什么,但我想,那应该是最公平的。”说到这里,顾颜不明所以地笑了笑,神情阴鸷、复杂,顾颜测不透上帝的心意,陈欢却感到自己永远都测不透顾颜的心意。
顾颜家的客房很简单,屋里除了一张床和一组柜子外,连张椅子都没有,显然他没有考虑过会真的有什么客人能住进来。
干净的枕头和被褥,顾颜仔细地铺好床,又拿来一堆洗漱用品塞给陈欢,虽然陈欢一个劲说不用,但顾颜还是把原本就很干净的浴缸里里外外刷得锃净挂亮的,放好热水,顾颜说可以洗了,陈欢瞥见他头上一层细密的汗水。
也许是真的累了,泡在热水里,陈欢一丝疲乏,抬眼望去,墙上挂着一幅画,一看就知道是苏苏的作品,犹如枯荷的底色,灰扑扑中抹了一块红,夺目、妖娆。陈欢心中一动,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了许莫生,自从自己出了事,他们也有一阵子没联系了,估计许莫生已经回法国去了,再见面不知何年何月。
顾颜的浴袍又厚又暖,蒸腾的水汽搞得人更加昏昏欲睡,折腾了一夜,虽然肚子有点饿,但陈欢决定还是能免就免吧,毕竟是在顾颜家里,等睡醒了就赶紧回酒店,离开多伦多,离开……
咄咄咄,轻轻的敲门声,似乎怕惊扰了谁。
陈欢起身打开房门,顾颜托着餐盘,面包、火腿、煎鸡蛋,一小碗沙拉,一杯牛奶,还是热的。
“谢谢。”陈欢接过了餐盘。
顾颜的双眼也泛着一夜未眠的红丝,站在门口,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定定地望着陈欢。
心又莫名地失去了正常的节奏,不等顾颜再说什么,陈欢一低头:“你也快去休息吧。”
门迅速地关上了,陈欢手里的餐盘沉甸甸的。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多伦多这个地方过于的安静,一觉睡得昏沉无度,梦也做得乱七八糟,等到睁眼醒来时,屋里乌漆墨黑的,两腿间一片冰凉,陈欢摸了摸,呆呆地躺在床上,半天没动弹。
咔哒一声轻响,在黑暗中异常的清晰,缓缓开启的门,泄来一缕昏黄的暖光。
陈欢浑身一僵,一个连朋友都不算的人,这样闯进来,究竟算什么?
屏住呼吸,陈欢两眼盯着渐渐打开的房门,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并没有马上进来。透过走廊地灯微弱的亮光,将身影拉得更加的修长,宛若一个剪影,盖耳的头发,颀长的脖颈,均匀有致的骨骼,一双眼在黑暗中格外的晶亮,正呆呆地注视着床上的陈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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