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真的群星闪耀时 作者:芥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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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程振云值白班。值班室里,枯燥的数据在事例显示上转化成电磁簇射流光溢彩的图像,等待被重建为银河深处某个璀璨的射电源。
轮白班不用打乱生物钟,还有站长做后备力量,遇事不用慌,唯一不好的是下班时刚好过了镇上商店的关门时间。程振云拜托夜班的Marsella帮他去镇上买充电线,代价是拿他接下来一周的白班跟她的夜班交换。
程振云捏着这根价值一周白班的充电线,终于救活了躺尸三天的手机。他没去翻那铁定已经被挤爆的未接电话列表和短信箱,直接拨通了项真的手机。观测站信号不好,他沿着小路走到了信号塔附近。风声铮铮,雨丝悄然淋在伞上,无星无月。
项真在哭。程振云能想象他哭得一脸乱七八糟的样子,他见过许多次了——很不好看,与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之类的褒义词隔了一个星系的距离。程振云本不该为此感到心疼或怜惜。
可是他说,项真,我也想念你。
程振云这样讲着,唇边就溢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雨丝被风刮进伞檐之下,他的冲锋裤裤脚沾了泥土,鞋面也湿了。他微一侧头,目光虚虚落在雨幕里模糊不清的群山与长路,踩在泥泞草甸与漫天风雨中,只觉得心情平静安宁。
程振云对着那封邮件看了一会儿。他可以现在去宿舍连上网络回复邮件,也可以就这样置之不理,项真昨晚刚刚哭过一场,没道理再为此发作。
程振云这样想着,手上却已经再次拨通了项真的电话。
今天是周一,项真上午没有课。这人作息习惯向来很好,此刻应该已经晨跑回来了。
项真很快就接了电话,声音轻快欢喜:“云老师!”
程振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翻到前一封邮件,为着其中措辞嘴角一弯。他问项真:“张乾说他把我邮箱给了一个在找我的‘彪形大汉’——是你吧?”
项真郁闷了:“……我只是高,没有很‘彪’啊……”
程振云不与他争论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的手指点回那封没有标题的邮件:“后来那封邮件是你发的?”
项真听起来颇为不解:“咦,云老师昨晚打电话过来不是因为收到邮件吗?”
“只是想你了,”程振云盯着地面上一株粉色的小花,也许是格桑花。他向来不擅长这些——花或者道歉,“手机充电线断了,路上也没有网络,联系不到你。项真,对不起。”
项真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程振云耐心地等待回音。他本意是像平常一样与项真保持联络,充电线的问题应该算作不可抗力。他只是……他没想过出差还需要专门报备,更没料到项真会惊惶至此。
一阵风卷起远处的经幡,穹窿之上,密云被吹散,阳光径直洒在高原的土地。程振云从背包里拣出来一顶遮阳帽戴上。他听到项真唤他:“云老师?”声音带着些微的不确定。
程振云应了一声。
项真憋了一会儿,感慨道:“云老师居然会道歉……我好惊讶。”
程振云疑惑道:“你本想要求我永不出错吗?还是你觉得我不肯认错?”
项真哑然。
程振云望着被朝阳镌出金边的云层,平静道:“你总是把我想得太好。”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项真说:“对不起……”
程振云挑起眉。
项真说:“我是不是给云老师太大压力了?这回也给你添麻烦了吧?我都找去你学校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啊?云老师,我不会这么一惊一乍了,你别嫌我烦。我会改的。”
这些句子像是被含在喉咙里酝酿了很久,程振云能听出项真的忧虑与决心,仿佛他应答一声,项真就会自此遮掩掉所有的不安,用一种更安全可靠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
“随便你,”程振云想了想,答道,“这样也很可爱,我并不觉得烦。”
项真:“……云老师,我真的好喜欢你哦。”
程振云平淡地“哦”了一声。项真总是喜欢强调一些他早就知道的事实。
观测站的生活平静安宁,但绝非是与世无争的,毕竟穷学生程振云不论身处何地都得按时更新观星博客来挣点儿零花钱。
没有项真时不时争夺注意力的幼稚行为,他这个月的稿子准备得很快,就着超新星爆发的课题写了好长一段抒情文字——都是套路。程振云虽不喜欢,却也必须承认这样套路的写作反而比使用精准而干瘪的数据科普效果更好。
程振云的那一群天文爱好者粉丝早已习惯,对此没什么意见,唯一有意见的那位,当晚就打了电话过来。
“‘SN1006就像蝴蝶将翅膀盖在世人眼前’,”项真在电话里十分委屈,“天呐!这么浪漫的情话!云老师居然宁愿对星星说也不对我说!”
程振云说:“你是玫瑰色眼镜。”
项真:“?”
程振云没有解释。西藏仍然使用北京时区,天黑得晚,长庚缀在天际若隐若现。他望着那颗明亮的行星,疑惑道:“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跟一颗死去很多年的星星吃醋吗?”
……当然不是。
项真轻咳一声,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下周一生日哦。”
顿了顿,他小小声问道:“云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可以见面吗?”
毕竟云老师还在出差,项真这样主动地要求见面,的确是强人所难了,话说出口时便流露出忐忑与几分不明显的期待。
程振云冷淡道:“不行。”
项真被噎个半死。
程振云仿佛能听到项真心碎的声音。他微微勾起唇角。
项真收拾好碎了一地的玻璃心,若无其事地问:“云老师在哪儿出差呢?”
程振云说:“羊八井。”
“?在哪儿?王府井附近?”
“西藏。”
“!!!!!!”
第27章
观测站的夜班从凌晨一点轮到早晨九点,程振云已经习惯昼夜颠倒的生活,结束值班的时候恰好能迎接晨曦与飔风。项真在问清他的值班时间之后就换掉了每日联络的时间,改在早晨与他通话。
项真的话题千奇百怪,有时讲北京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有时讲训练营里乱七八糟的趣事;有时什么都不想讲,就催促云老师回宿舍开视频,要被捧在手心里转悠一圈,隔着大半个中国,瞧一瞧云老师身边的山青水绿。
然而今天项真似乎晚了不少。
程振云在荒原中站了一会儿。观测站旁边的公路蔓延入群山,被山脊割分开昏晓的分界。逆着朝阳,半座山藏在晦暗的的阴影里,一辆陌生的皮卡自这晦暗中驶来。
观测站离羊八井任何一个聚居区都很远,为着探测器维护的缘故,还特地跟政府谈好不要让放牧的羊群过来。它岑寂地生长在这草甸荒原中,时间都为此放慢了流速。每周都会有新的值班员来拜访,那就是它仅有的几位访客。
倘使那访客在镇上食堂订了餐,每日清晨便会有黑脸膛的小伙儿骑着摩托车送来调味猎奇的盒饭——却也不该是皮卡。
那辆皮卡越来越近,程振云的眉梢也越挑越高。逆着光,什么都看不清,但驾驶座上的男人,体型似乎颇为眼熟。
皮卡一个帅气的甩尾停在路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高大青年从驾驶座跳下来,不由分说一段加速跑直接把程振云扑倒在草地上:“云老师!”
项真扑倒他的时候还记得拿手掌护住了云老师的后脑勺,但云老师的背包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程振云被膈得背后酸痛,由着项真在自己脖子里蹭了不到一秒便面无表情地推开他,起身翻检背包里被两人份体重压到的笔记本。
项真:“……”
程振云将笔记本塞回背包,抬头看项真。项真这会儿坐在程振云大腿上,头颈都包着防晒用的厚纱巾,笔挺的鼻梁上还留着镜托压出来的痕迹,墨镜却已经被刚刚的飞扑甩出去了,露出一双极其明亮的眼。
他们坐在草甸的正中,天蓝得透亮,草地有青草的泥土的香气,沾着露水,带着湿意。早晨风凉,这样别扭的姿势就仿佛两人变成了彼此唯一的热源。程振云与他对视一会儿,勾着他的脖子让他低下头来,在那双眼睛上轻轻一吻。
……然后毫不留情地把项真推开了。
“你太沉了。”程振云冷淡地解释。
项真委委屈屈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又伸手把云老师拉起来,不依不饶地搂进了怀里。他恰恰比程振云高出一个头,拥抱的姿势趁手而契合。程振云在项真怀里沉默地待了一会儿,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项真被他撩得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激荡,万般情绪难以言说,苦苦抑制了一会儿,小声地问:“云老师呀,你同事能看到这里吗?”
程振云思索片刻,诚实答道:“也许会。”
项真拖长尾音“哦”了一声,听起来有点儿不甘心。
程振云仰头瞧着他,建议道:“你可以就在这里吻我。”
项真闻言一怔,缓缓伸出拇指摩挲着程振云的嘴唇。昼伏夜出的云老师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晒黑,白得像羊八井这难得的晴天流过的一朵云。
“可是我不止想接吻诶。”项真收回手,很不好意思地刮一刮鼻子。
程振云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眼。
皮卡副驾驶上,被剥夺了驾驶资格的项真眼瞅着程振云往来时路开出去好远,很疑惑地问他:“云老师的宿舍不是就在观测站附近吗?我们为什么要回镇上去?”
程振云头一回开皮卡,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表情专注。听见项真的问话,他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慢吞吞答道:“因为你不止是想接吻。”
项真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云老师,我不是因为欲求不满才来找你的,其实我——”
“哦,”程振云抽空瞟了他一眼,“可是我见到你就欲求不满了,怎么办?”
项真:“……都听云老师的。”
羊八井镇上只有一家招待所,倒是镇外有许多温泉旅馆。观测站的值班人员对这些旅馆也有定论,程振云把项真带到了口碑较好的一家民宿,让项真先办着入住手续,自己把皮卡开回了镇上。
项真迷茫地望着抛下他的皮卡车冒着黑烟消失在路尽头,一回头,旅馆的前台小姐笑容可掬地问项真要什么房间。
“大床——温泉VIP。”项真瞧见墙上列出的房型,猛地改了主意,嘴里没转过弯,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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