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军男 作者:毕于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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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进行到这里,他笑了笑。他说,不够爱就不打扰,如果事情能这样简单该多好啊。
隔天下午,他收到那军官的短信。军官已有好几天没联系他,偏偏在今天发来消息,说已经做好晚饭,如果愿意做他男朋友就直接去他家吃饭,如果不愿意就再不要联系。他鬼使神差的回复,待会见。然后就直奔军官的家。不想来到小区门外,正好撞见军官也拎着两只塑料提袋从外面赶回。军官并没有做所谓的晚饭,所以急就章的跑去餐馆打包。谎话给人当场识破,军官难免脸红,眼睛都不敢往他这边看。那窘迫的样子叫人不忍。他主动说上几句别的,岔开话题。两个人进门就坐到餐桌前吃饭。军官拿来盛菜的餐盘东拼西凑,桌上铺的报纸也墨迹斑斑。得知军官每天都写毛笔字,他趁机赞扬他几句。军官顿时坐不住了,马上去卧室拿来自己顶满意的几幅字,献宝似的要他鉴赏。他并不懂书法,也不得不把这些墨宝铺到沙发上翻看。翻到其中一张,突然停住了。薄薄的毛边纸上,写着两行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他先只觉得眼熟,看一遍,再看一遍,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军男的诗句,聊天室的第一条发言。原来他们的聊天一早就预告了军男的后会无期。可在当时,他竟浑然不觉。那么现在,现在是不是该死心?他可怜巴巴的说,这张可以送我吗。军官说,没问题。
临睡前,他洗完澡,才想起是在军官家,卫生间里没有睡衣裤可换。他拉着浴帘问外面要衣服。军官推开卫生间的门,你还需要穿什么呢?他只得红着脸,弓着背,几步冲进卧室。又赶紧上床裹住毯子。不多时,军官也进来了。他们便步入正题。出乎预料,他最大的感受不是别的,仅是短暂。似乎他还在犹豫着,一切就已经结束。他等不及的起身去冲洗。军男总算给他找来干净的睡衣。他穿好衣服,回卧室躺下。然后他想,刚才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其实完全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枕边,军官响起鼾声。他嫌恶的翻身躺远些。那鼾声就像跟他作对,越来越响,震天动地的强调着身边有人。他失了眠,直到快天亮才勉强入睡。但模糊间又给早cao号的声音惊醒了。他坐起来仔细的听,确实是早cao号!他急忙下床去拉窗帘。将明未明的晨曦里早cao号急促的响着,却看不见出cao的人。他调头去卫生间,开了灯,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洗面台前站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换衣服走人。
再去军官家,他曾打算要作一番整理。客厅的窗帘拉脱了轨,直拖到地上来。他踩着椅子想要挂好它,一挨手立即给那上头的灰絮迷了眼睛。拿清洁剂擦拭坐得发黑的绿皮沙发,又发现沙发的人造革皮面不只发黑,已经起皱开裂。环顾四周,天花板上一组四盏的吊灯,只一盏是亮的。冷气机发出嗡嗡的巨大噪声,冷气却小得可怜。餐桌旁边的地上堆满喝空的白酒瓶,没有用也丢不得,是军官无数个寂寞夜晚的见证。他败下阵来,彻底放弃拯救这房间的可能。然而还有一个更大的困难避无可避,便是同军官的相处。他实在不愿再和他有身体的接触。怎么解决呢,唯有去找一些追昔抚今的话题聊,分散注意力。军官这个年纪的人,说起十年、二十年前的事情总是最有兴致。军官介绍,他是某个部队医院的文职——文职,且是医院的文职,这还能算是军人吗。他心头一沉。军官仍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年轻的时候我可是相当活跃的呢。怎么个活跃法,医院每年的新春团拜会都非得有他主持跟朗诵诗歌助兴。军官说得兴起,返身进了卧室,眨眼功夫就换好了军装。换军装不算,还围了条雪白的羊绒围巾。炎炎夏日,这身打扮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叫人无法直视。军官却已经进入表演状态,抑扬顿挫又饱含深情的朗诵起一首歌颂英模的现代诗。他强迫自己听下去,碍于情面,也是出于同情。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单身中年人的生活会是这样潦倒,触目惊心。军官结束表演,已是满头大汗,赶紧脱下围巾跟军装。他接过军装,随口提了句,怎么你的军装不大正式?军男的军装是蓝色,军官的军装是绿色,这是因为他们分属空军跟陆军。但他记得,军男的军装有好几个胸标跟臂章,军官的一个都没有。而军官听说这话也不作解释,一把夺过衣服,脸上还有了愠色——明显是因为心虚!他只好自圆其说,忘了你是文职。暂且把事情敷衍过去。
他上网查询,得知军队的制服恰好在前两年进行过一次更换。军男那会不是说过发“秋装”吗,大约就是说的这事。军官的军装属于旧款,已经作废。而现役的军人又怎么会穿作废的制服呢。他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想探个究竟。反正在家也是闲着,有的是时间。第二天早晨,将近军官上班的时间,他就偷偷等在了小区门外的24小时便利店。可是等到九点仍不见军官的身影。第一次是这样,第二次、第三次全都扑了空。最后一次去,他索性五点就到了。等不多时就看见军官步出小区,拎着个公文包,缩头缩脑的走得飞快。他赶紧跟上去。军官显然经常这样快走锻炼,准备充分,不时从包里掏出毛巾擦汗,拧开保温杯喝水,还朝地上擤了把鼻涕。多么恶心啊!他又累又渴的跟在后头,已记不清走了多少街道、天桥跟地下通道。终于看见军官停在街边的早点铺,排队买了包子跟豆浆。再走几步,进了一栋办公楼。他上前一看,大楼正门口悬着牌匾,清楚写着某某局的字样。真相揭晓,他毫不意外,反倒有些说不出的轻松。
周末见面,军官就像有所感应,隆重的烧了道板栗鸡。吃饭期间,他突然开口,某某局到底是干什么的。军官霎时间停下筷子,涨红着脸,又露出那不敢抬头看他的窘迫表情。他丝毫不为所动,知道军官其实很懂得倚老卖老的装可怜。军官结结巴巴的坦白,他确实已不是军人,几年前转业到了地方做公务员。这小区便是军区给转业军人周转的住房。他不置可否的任由军官说下去,专为了看他的难堪,好一解心头之气。等到军官再无话可说,也沉默下来。他便起身告辞。军官当晚就有电话打来——他居然还有脸联系他,他气得直接关掉了手机。军官意识到他的决绝,几乎每晚都要发短信臭骂他。他横竖是不理睬,电话不接,短信直接删掉。这段经历实在太不堪,他只想躲得远远的。
与之同时呢,他又开始在聊天室进出。这时候再遇到自称军人的网友,他就晓得留个心,仔细分辨对方话里的虚实。然而不留心还好,一旦用心,才发现这些所谓的军人统统谎话连篇,今天这么说、明天那样讲,前言不搭后语,叫人想要采信他们都难。这是多么令人失望的发现啊,他几乎决定放弃聊天室了。
☆、7
这天晚上,他正对着聊天室发呆。突然有一个陌生账号问他,是不是有性病。他又惊又气,追问对方听谁说的。最后问出来正是那军官。哦,不对,是假冒的军官。他气极反笑,想那老头一把年纪还这样无聊,就很轻蔑的把事情始末说了出来。对方马上自报家门,原来正是那晚撞破假军官好事的男孩。两人接上头,才晓得他们都上了假军官的当。男孩说,要不是给他那身破军装骗了,我怎么可能和他睡?他连声附和着,心里好不畅快。不过,男孩话锋一转,我可没你笨,我逼着他给我买了苹果手机。他想起假军官那破破烂烂的家,突然就不想再继续这话题。他说给男孩,我请你吃顿饭吧,当即报出几个餐厅给男孩选。男孩说,这些餐厅都是花男人钱的地方——好像他和他并不在男人之列,我带你去吃便宜又好吃的。于是两人约在一条背街的火锅店。男孩来这样黑灯瞎火的地方吃宵夜,仍打扮入时,体恤衫贴满亮片,牛仔短裤卷到大腿根,再蹬一双高耸的红色球鞋。名字也是洋名,叫托尼。托尼是四川人,初中念不毕业就出来做事,去过北上广跟深圳,辗转来到这个城市的同志酒吧做服务员也已经两年。他喝着啤酒,涮着鹅肠、牛肚,一股脑说完自己的情况,又聊起“圈里”的秘闻。都是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大大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范围。他就不怎么当真,反而觉得托尼很天真,会去相信这些。倒是吃完买单,得知这么一餐只花了不过百元,他才有些佩服托尼,居然能找着这样实惠的地方。托尼却说,这要是给我做,只要一半的钱呢。
既然放出了做饭的话,没过几天,托尼就回请他去家里吃午饭。从假军官家搬出后,托尼在城郊的工厂宿舍找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住。宿舍是老式的筒子楼,走进楼洞,便觉得眼前一黑,像是到了地下室。待眼睛适应了些,才看见地上堆满垃圾,墙壁也黏糊糊的发黑,大约是常年油烟熏染的结果。他感到一阵恶心,想不到城市还有这样脏乱的住宅。托尼在房里倒睡得香,睡眼蓬松的过来给他开门,自顾自去洗漱。他进门立即又吸了口凉气。房内倒是经过简单装修,铺着复合地板,但是也太没个收拾。玄关处摊了一地的鞋,需要他一大步跳过去才能进屋。客厅的沙发、椅背、柜子,到处都搭满衣裤、帽子或挎包。又有一支球袜高高挂在电视机上头,也不知是脏的还是没穿过的。他只好站着等托尼。托尼洗漱完毕,过来在沙发的衣服堆里找衣服换,毫不避嫌的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他尴尬的侧过身去。托尼就吃吃的笑了,说大学生可真害羞!托尼长着张可爱的娃娃脸,咋看也像个大学生,而且是艺术专业、特别时髦的那种。但是走进菜场,再听他买三个番茄要搭两根葱、称半斤肉也要抹掉零头的讨价还价,便露出打小闯荡世界的历练,是吃过苦、粗粝又精明的做派,和一直呆在学校的他完全不同路数的。两个人买菜回来,远远看见筒子楼的每个阳台都晒出刚洗过的床单、衣服,五颜六色的热闹着。楼道口的阳光地下,有老太太拿一只小篓,慢条斯理的摘菜。走进楼道,各家各户都大敞着门,阳光照了进来,不再黑魆魆的,空气里还有股清洁的味道。他好像也开始适应这里,觉得筒子楼其实是很有生活气息的地方。托尼做川菜,有回锅肉、水煮肉片,味道不错,可惜不够辣。托尼说,辣椒可不能多吃,否则怎么办事呢。说完还自觉很有风情的冲他挤眉弄眼。他隐约猜到托尼的秘密,显然不只是做服务生那样简单。他想起雷达连那个不怕搞大发廊女孩肚子的兵,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形?由此及彼的,他对托尼添了一份怜惜。而托尼也很乐于跟他结交,大约是看中他的单纯,叫人放心。一来二去,两人就做起好朋友。
不过去托尼家吃饭是难得的经验。托尼在吃的方面相当节省。因为上班在夜间,他们总约着中午出来碰面。每次看见托尼买一笼素饺,甚至一个烧饼,就把早午饭都打发过去。晚饭则回酒吧去吃。在酒吧怎么吃?遇到客人点薯条先偷吃掉两根,遇到水果拼盘就扣下片苹果或者小番茄,这样东一口西一口,几趟下来也就饱了。酒吧发工资是给现金,托尼拿到手后往包里一塞,常常等不到下个工资日就用完了。托尼的钱都用在什么地方呢,除去房租水电等必需的开销,几乎全花在了买衣服、买鞋、买包包和化妆品。他劝托尼,你的衣服还不够多吗。托尼答,我们女孩子的衣服哪里有个够的?他小声抗议,我们是男的。托尼就伸手捏他的脸,说对对对,你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子,要不要我嫁给你。这正是托尼有趣的地方,自称不是姑娘就是老娘,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招摇过市。逛街路上,偶尔遇见穿制服的军人,托尼立即指给他,快看帅哥。他吓得赶紧躲开,同时呢,也挺开心。他问托尼,为什么喜欢军人。托尼说,还能为什么,为了他们穿制服帅呗。托尼的简单直接叫他觉得,喜欢男人,喜欢是军人的男人,完全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相反,还可以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这也是他乐于和托尼见面的原因。
真正叫他吃不消的,是托尼挑选衣服的磨蹭劲。每件新款都要试穿,每款又要分试不同颜色,中号、小号,把店员使唤得团团转,好半天才选定一件,却不买了——这个牌子的衣服网购可以半价。他紧跟着托尼离开卖场,负疚得都不敢跟店员道声谢谢。但也有一些衣服和鞋托尼会在商场买。因为网上要么不打折,要么就假货太泛滥。托尼严肃的说,我可不能穿假货,坏名声的。其中就有那么一次,托尼去买鞋。进店看见里头人满为患,托尼立即得出结论,在打折!再询问店员,是凭学生证享八折。托尼丧气的说,老娘今天就不和你们大学生抢了。他恰好带着学生证,翻书包找来给托尼。托尼啊的尖叫一声,激动得满脸通红,马上扑到货架前选鞋。一个学生证居然带给托尼这样大快乐,他看了简直感动。等到托尼还学生证时,他豪情万丈的说,送你了,他可以等开学再重办。托尼当场高兴得要亲他一口,他笑着赶紧躲开了。
一起逛街,托尼自然要串掇他也买衣服,极力批评他的穿着老土。他先还听不进去,他的衣服历来都由妈妈添置。但看得多了,难免动心,于是买下两件体恤,替换掉身上的衬衣。然而上衣换了风格,裤子、鞋子不也得跟着更新吗。买过几回,他也就乐在其中了。有时候一天逛下来,托尼什么没买,他倒两手不空的满载而归。不过托尼那花里胡哨的风格他实在无法认同。所以,他买的衣服仍是托尼不喜欢的。他觉得奇装异服穿不出门的,恰好是托尼的最爱。再后来,不只是衣着,他对别的方面也变得讲究。戴了十几年的眼镜摘掉了,换成隐形。跟着又去做发型,他之前都是在家属区的十元店理发,现在却花上千元办下连锁理发店的会员卡,还非得排队等店长来下剪刀。前面洗剪的程序还算轻松,等到开始烫发,时间就变得难熬。整个脑袋都给塞进一只大头盔,热、累且无聊。再听见托尼说要先走一步,他竟生出无助感来,几乎要后悔烫发的决定。托尼刚走,舍友又打来电话。他艰难的从头盔里伸出半只耳朵接听。原来舍友们已经返校,催他回去搬家。他这才记起,因为开学要换宿舍,上期末他们已把行李打包,寄存到学校指定的仓库。舍管一早通知他们要提前三天返校的,他却完全忘了这回事。更忘了暑假已经结束,马上就要开学。他赶紧说他明早就回。两小时过去,他的新发型总算完成。店长在他脑后举一面镜子,让他检视成果。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顶着一头异常蓬松的头发,丝毫没觉得满足,反而感到了虚无。他警醒的想,一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他早出晚归、劳心劳力的都干了些什么呢。跟假军官纠缠,和托尼逛街,这是多么不应该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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