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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花 作者:喵治·马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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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爷爷又不会害你。”硫夏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大概是和它有缘。据说在伊琅买卖古董就是这样,进店里只能挑一件有缘的物件,拜访三四次才能接它回来。倘若是莽撞地去买,店家会看不起你,价格也要翻好几番……”
  这倒是真的,我爷爷向来最疼我。这样一想,觉得这个花瓶也没那么让人不安,于是沙发旁边的角落就代替兹威士的银行金库,成为了它的新家。阳光透过玻璃窗沐浴着它的身体,洁白的瓶身反射着奇妙的光泽,看上去也没有那么阴气森森了。如硫夏所说,这确实是个很有灵性的美丽花瓶。
  我问过家中亲族,没有人对爷爷的这段经历有所了解的。他们只知道爷爷年轻时到按花瓶年份推断,它应该是在爷爷年轻的时候就烧制完成了。恰巧有一支商队要跑共和国到伊琅的线路,我便委托他们沿路打听爷爷的旧事。我与硫夏约好了,要一起分享这个故事。我想这会是个动人而曲折的故事,适合泡一壶茶,切一盘果子,围坐在一处细细地听。
  然而,开春的时候,商队还没有回来,硫夏却不见了。
  没有一点征兆,他就这样凭空蒸发了。
  那一天我不在家,硫夏说到花园里坐一阵。那时候园子里已经种了新的应时的花,主要是蔷薇,粉的,白的,黄的,大片大片都是。花苞子已经长了出来,大概几天以后就能开花。
  警卫守在门口,外面有兵在巡逻,女仆被使唤去泡茶。
  他不见了。
  
  我发疯似地寻找他,毫无一点音讯。春天的风吹到身上,就像冰刀一样残酷寒冷,割得人一阵阵发疼。我用自己的权限封锁了所有出城的通道,首都每个酒馆、每条小巷都游走着我的线人,每个可能的权贵集聚地都被我的人监听掌握。但,没有他。
  哪里都没有。
  他去哪里了?是自己走的吗?还是被人抓走了?他离开首都了吗?他为什么要走?
  我曾怀疑他落到了默克元帅手里,于是明着暗着敲打过、搜查过、监视过。我不敢想象他被杀或是被折磨的场景,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哪怕是动他一根头发我都要发疯。
  “忘恩负义的逆徒!”
  其中一个窃听器曝光时,默克对着端向遥遥在另一端口的我恶狠狠地骂道。我冷静地把耳机拿开了耳朵。
  和曾经的老师恩断义绝,我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难过。大概是,和硫夏的纠缠已经耗尽了我的全部柔肠。
  我去找过他的一些旧识,其中包括前军事装备所所长西蒙尼·布冯。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误,在很多年前,他作为专家访问乔瑟芬军校的时候,曾经给硫夏送过花和便笺。
  这个男人曾经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现在只剩下一地湿漉漉的、狼狈肮脏的翎毛。他本来被关在监狱,是议会决定让他回到装备所戴罪立功,以免浪费了他出众的才华。我觉得他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神神叨叨地没日没夜做实验,所以没打算能问出什么话来。不过,我听说他在战争期间给了硫夏的军队不少技术支持,和硫夏本人也有一些私交,因而把人提出来问话。
  “啊,硫夏·奇瓦利爱尔……”
  他听到这个名字,暗淡的眼睛蓦然亮了,油污的脸孔上浮现出令人恶心的向往神情来:“共和国最璀璨的宝石……”
  我忍耐着掐死他的冲动,一字一句地问他:“最近他和你联系过吗?”
  他的眼珠转了一转,小声道:“有的。”
  “哦?”
  他努了努嘴,我示意士兵把他的手铐解开。
  他鬼鬼祟祟地在自己衣襟里摸索,最终掏出一只水晶袖扣来,他珍惜的用油手磨蹭着。
  “别告诉我这是硫夏·奇瓦利爱尔的袖扣。”我冷声道。
  “是呀。这是……信物,他把扣子取下来,放在床头柜上……”
  “你和他上过床?”
  “那么耀眼的人,大家都喜欢他……”他说。
  他吃吃的笑声,很快就因为枪杆在小腿上的重重抽打变成了呜咽。
  我并不想听这个问题的回答。
  于是我又换了个问话的方式:“你上次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
  “啊,一年?还是几年?我忘了。那时候你们这些人还没有把首都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浪费时间。这人已经没有用了。
  我毫不迟疑地起身离去,身后传来击打肉体的钝重声音。
  
  硫夏真心狠。
  随着调查深入,我逐渐排除了他被别人捉走的可能性。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他就是自己逃跑的。特意对我温柔,麻痹我的心,然后趁我不注意逃走。他算好了警卫巡逻的时间,一点点藏好了逃亡必须的用品,甚至谨遵医嘱将身体养到有一定的体力支撑逃亡……真不愧是曾经在敌国做过间谍的人,几乎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只能凭着一些对寻找他毫无用处的蛛丝马迹,猜测他数月前、几周前、最近是四天前的动向。
  我给了他自由,给了他金钱和健康,他却在我松懈的时候残酷地在我心上插刀。真是不可饶恕!
  我狂怒的时候发疯似地砸烂家里所有他留下的痕迹,常用的陶瓷茶具、写过字的钢笔,穿过的衣裳,夸奖过的小雕像……在砸到那个骨瓷花瓶的时候住了手。
  巨大的骨白色花瓶幽幽地反光,鎏金郁金香花样跃动着它站在阴影里,像是有无尽的话要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奇迹般地,我平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以后,我把自己毁掉的东西列了个单子,命人一样样全都买齐了一模一样的,按照原来的地方摆好。
  硫夏迟早得回来。
  像学生时代的我看着他在千军前列践踏过飞尘,像芽月政变那天他站在火光花影里,像清澈的赛娜河水倒映出冬蔷薇的身影。
  是我的,总逃不出我的手心。
  
  一个月,一个月,又一个月。
  共和国在转变,逐渐显露出张扬、堕落又生机勃勃的资本阶级时代的特征来。
  农民的孩子们不论男女都以找到一份工厂的工作为荣,来自各个阶层的男人们都挤在证券交易所高谈阔论,女人们飘逸的裙裾下露出不穿袜子的小腿,各类声色场所的霓虹灯还未入夜便流转着光华。这些,在旧时代都是不可想象的事。
  新的风尚,新的政局。
  我用心经营、迅速扩张的情报网对捕捉硫夏无济于事,倒是有了很多旁的用处。
  在首都上流圈子中,乔·柏兰登几乎成了一个不可说的名字,我从探子那里知道知道有不少人背地里用“金发恶魔”指代我,他们对我恨得牙齿都痒痒。
  我一笑而过。这又如何,在强大的力量面前,恐惧只是一种赞美。
  第二年的冬天,我依然没有找到硫夏,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我不断扩张自己掌控下的情报机构,构成了对议会将近半数成员的威胁。我应付他们的谴责的理由是我需要用这些机构寻找流亡在外的布拉帕及其党羽。已经尝到了新时代甜头的统治阶级和普通民众都惧怕布拉帕突然冒出来,把他们得到的一切都夺走。布拉帕刚毅、肃穆、线条锋利的面庞不仅刻在独裁时代的铸币上,也刻在他们心里。这理由堪称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如果我真的找到了关于布拉帕的蛛丝马迹的话。
  遗憾的是,布拉帕和硫夏就像滴入海洋的两滴水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当然,问题总有解决的一天。
  布拉帕的问题解决在前。
  这事的突破口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布拉帕亲信军官的遗孀。
  在见到我面之前,她已经断断续续把知道的情报都交代得差不多,而她的要求不过是一点钱和居住的地方而已。如她所说为真,我们不出两周便可包抄布拉帕现在的居处,活捉布拉帕本人。此事事关重大,我决定亲自见她一面,以免有所遗漏。
  “谢谢您,您和传言中的一点都不一样。”那女人感激地接过我递给她的一杯牛奶,小心地用小勺舀给孩子吃,仪态带有旧式的典雅。她的衣服料子很好,款式却是旧的,洗得发白,手上也尽是劳动留下的小口子。那孩子大概两岁多,不哭不闹,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头黑色的卷发。
  “请饶恕我,一下子理不清思路。”她说。
  “不急,我们有时间,可以慢慢说。”我尽量温和说;“之前和我的下属说过的部分也可以再讲一讲,把知道的事情都讲清楚。”
  对待情报来源,要找准关窍,对付不同的人用合适的态度才会更有效率,但其实我挺讨厌贵族们的那些没有效率的风度。同是贵族后裔,硫夏怎么就一点不磨叽,说话做事都干脆利落得很。
  她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下,道:“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夜,我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和您一起跳过舞……那可是最好的时光了。”
  我没有印象了。
  她道:“您可能确实不记得了,我的名字是卡玫莉亚。”见我没有反应,她提醒道:“旧姓奇瓦利爱尔,结婚以后才改姓的。”
  奇瓦利爱尔?!
  我想起来她是谁了,是那个母亲曾经想让我娶的女孩,硫夏的堂妹。时间和命运真是无常,足以让一个骄矜的贵族小姐变成操劳贫穷的母亲。
  我道:“想起来了,你变得成熟许多,和那时可不一样了。我与你们家族的硫夏·奇瓦利爱尔也有一点儿交情……”
  她的面孔浮现出一瞬即消的惊诧和恐惧混合的情绪来:“您说的是……硫夏堂哥吗?”
  我捕捉到了那丝微妙的情绪,心下有些诧异,却还是不动声色道:“是啊,他以前是我在军校的老师。说起来,真是很久没见面了。”
  现在的上层圈子,虽然不是人尽皆知,但也有不少人知道我和硫夏关系匪浅—之前从警察厅手里抢人,本身就非常高调了。卡玫莉亚显然不属于现在的上流阶层了,所以对我和他的事毫不知情。
  卡玫莉亚道:“真没想到您与他会是朋友。硫夏堂哥不怎么亲近人的,哪怕是亲戚也是。他地位高,身份又敏感,我小时候只能远远仰望他……其实还有点怕他,因为父母告诫我不要和他多来往来着。”
  “哦?他真的没有什么朋友吗?”我假装有些惊讶的样子:“连情人也没有吗?”
  卡玫莉亚点点头:“是呀。”
  她迟疑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您是不是听说了那些不堪的传言?其实他的私生活我也不了解,但固定的情人我从没有听说过。”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好。不堪传言?没有固定情人?
  “哎呀,其实我也不知道,其实说不定是有的。男人们的私情,总要捂得严实一些,毕竟从前风气很严的。”她回忆道:“硫夏堂哥是年少的时候风流过,后来—至少这些年,再没有关于他的新流言了……我猜说不定是有了固定的爱人呢。”
  “是这样啊。我对他的私事并不很熟悉。”我说。
  卡玫莉亚摇摇头:“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观察和猜测而已。哎呀,怎么说到这些了……”她歉意地笑笑:“您应该想听正事的,我慢慢和您说。”
  我微微一笑,道:“请。”
  卡玫莉亚的亡夫本来属于布拉帕逃亡国外必定带走的那一批人,主持过大大小小不少会议。布拉帕党内也有派系之争,她的亡夫生前不仅仅把资料存在公务场所,更是将一些带有密码的文件藏在家里。生活所迫,她一再翻找家里的各个角落试图找到可以变卖的财务,终于找到了这些资料。这些资料的内容比较破碎,如果只有资料、没有卡玫莉亚的口述,追踪工作也是不能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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