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是不能抱回去的,咱太太明察秋毫,以为我在外面养了个姨太太,明令禁止有了孩子不能抱回来养,我答应了。”
柳叔盯着我肚子看半天:“那您是打算安置在小河沿?还是东陵老宅?”
“没想好,到时再说。”
聊到小河沿,忽而想起柳叔是阿玛身边的老人,我住小河沿那四年,他定然也是在的,虽说那四年我全没了印象,但向他打听个人还成,“柳叔,马姨说,我小时候在小河沿住到四岁,我咋半点儿都不记着呢?”
柳叔别开眼,模棱两可:“那谁知道。”
我眯起眼睛看他:“这几日我一直在做一个梦,好像就是在小河沿的四合院里,梦里还有个小男孩,好像叫舟水什么的……再多的就想不起来了。马姨说我脑袋磕着过,你说……是不是这一磕,给磕失忆了?”
“……”
“舟水这姓越听越耳熟,好像谁给我提过似的。”
话音刚落,警署高大巍峨的砖墙便映入眼帘。来不及套柳叔的话,也等不及汽车夫来开车门,车子堪堪停稳,就开门跳了下去。
柳叔紧跟着下来,往我怀里塞了个手炉子。
肚子里的动静就没消停过,它掩藏在厚重的斗篷下,无忧无虑的横转腾挪。
这个时间,除了巡逻队,警署几乎没了人。我看了看幽暗的长廊,将柳叔赶回车子里呆着,一个人走进了黑暗之中。
大姐被关在审讯室,隔着个玻璃,外面站着刘国卿和横沟,正在聚精会神观看这场审讯。
一个小小的扰乱治安,何时劳驾得动堂堂少佐了?连成田都没有露面,可见大姐犯的事儿并不严重。
那么横沟就是来等我的了。
至于刘国卿……他应该不是来等我的……吧。
待进了门,刘国卿一个眼神也没动,反倒是横沟露出了一脸笑容:“依署长。”
我只低低“嗯”了一声,不再多话,谁都知道里面受审的是我亲姐姐,理应避讳些。
倒是大姐透过窗户看到我,神色更加激动,若不是有巡警压着,早扑过来要将我撕个稀巴烂。
她双目中燃着熊熊火焰,猛地回过头去,眉宇间升腾出怨毒,嘴巴一开一合,不知对审讯员说了什么。
横沟倒是很有闲情逸致,跟我聊了起来:“依署长,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大好,请了病假,如今修养的怎么样啦?”
刘国卿如一尊精致的石雕,只是耳朵前后动了动。
我用余光瞥着他,将斗篷裹得更紧,回道:“不大好,这一到冬天,棉衣披上就脱不下来了。”
横沟笑着,放慢的语速端是意味深长:“那可要好好养。”
我也笑笑,一指里面:“不瞒您说,寒冬腊月的,接家姐这一趟,上个月喝的药全白喝了。”
“不过是例行问话,看在依署长的面子上,我会让人亲自护送令姐回去。”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就被下了逐客令,不过此次来意正是为了这句话,又恨大姐闹腾,干脆甩手走人了。
奈何这时的自己在对待“情”之一事上仍抱有天真,审讯室里的这几个,横沟不怀好意,大姐恨我入骨,与刘国卿又有杀妻之仇,我怎么能就轻易的一走了之了呢?
是念着大姐还将我当做弟弟,还是盼着刘国卿能股念旧情?我口口声声说不信任他,实则心底在爱情的潜移默化下,早迷失在了天真的迷宫里,在我转身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失败。
1941年的春节,宪兵队带着一纸逮捕令闯进了小河沿的宅子,领队的有俩,一个是不曾谋面的日本人,一个……是刘国卿。
而我的第一个反应,是看向了佟青竹。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塞牙缝...老一最大的背字儿终于到了...ta
厚脸皮讨留言~
☆、第一百三十七章
知道我住小河沿,又能和日本人联系上的,只有邹绳祖、柳叔,和他。
而我和柳叔的谈话,也向来没有背过他。
他并不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间谍,他露出过许多蛛丝马迹:出了门时常失踪几个小时,莫名其妙愧疚的眼神,用徒劳的关怀挽救良心上的不安,或许他认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但却逃不出我的眼睛。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我还想循序渐进,拿他当个乐子,将他背叛的原因诱导出来,毕竟他还懂得愧疚,如果有什么困难,或者受到了什么威胁,他可以来和我说,我会帮他解决。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我伸手叫下人将斗篷拿过来,又对那个日本人说道:“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
那日本人一板一眼:“多余的话,你可以在审讯室说。”
佟青竹下意识结果斗篷要给我系上,我挑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他低下头去,颤抖着双手系好了扣子,然后双膝一沉,噗通跪在了我跟前儿,抱着我的双腿抽噎,含含糊糊道:“老爷,我该死,我该死……”
略略欠下身,却被肚子挡住,只好又挺了挺腰板,一手捏起他的下颌,迫使他与我对视:“为什么?”
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也没嫌弃他,耐心地等他回复。
可是宪兵队不会等,那领头的日本人已经在催促了。
于是我问佟青竹:“是因为你姐姐?”
他抱着我的腿,一遍遍哭道:“老爷,是我该死,但我不能放下我姐不管……老爷,我这条命是您的,下辈子、下辈子我做牛做马——”
“老子要你的命干什么,“冷哼一声,一脚把他踹开,整了整领口袖口,傲慢道,”记着,下辈子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见一次,揍你一次。“
日本人听不懂中国话,早已不耐烦,见我穿戴整齐,手一挥,几个士兵便上来将我层层围住。佟青竹摊在一旁,只顾着哭,几次要扑上来,却只是动弹动弹,没有付出实际行动。
下人大都回家过节了,只有无儿无女、丈夫早逝的马姨留在了小河沿。她被这仗势吓得发浑,立在角落大气儿不敢喘,又听不懂我们在说些什么,除了干着急,啥用不顶。
走过她身边儿时,我小声嘱咐道:“一会儿立刻去通知柳叔,让他去顺吉丝房找邹老板。”
这是她唯一听得懂的话,当下连连点头,捂住嘴也跟佟青竹似的哭嚎起来:“我的大少爷诶——”
日本人脸色越发不对劲儿,他们杀人不眨眼,杀两个平民也不定罪,我赶忙在他们发怒前呵斥道:“哭什么丧,老子还没死呢,要哭找个坟头哭去!”
说完转过身来对着那日本人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大门口停着辆车子,车子是军队的车,后座宽敞,能坐下三个人。我坐在中间,活似个夹心饼干,左面是日本人,右面是刘国卿。
刘国卿至始至终板着脸,没有表情,也没有言语。
车子在马路上缓缓行驶,结冰的路面腾升起茫茫雾气。路上别说人,连条狗都没有,倒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福字倒挂,一片欢声笑语,安宁和乐。
扭过脸向外看去,眼里的景物却被刘国卿的侧脸占据了半壁江山。这么张脸,在路中霓虹忽明忽暗的映射下,真好看。
右手一点、一点地蹭过去,先是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他往后一缩,手里登时空荡荡的。我契而不舍,干脆握住了他的手,使他无法挣脱。
瞟了眼左边正襟危坐的日本人,我把脑袋微微偏向刘国卿的一边,轻轻咬住他的耳垂,小声道:“春节快乐。”
他没有回话,手却不再缩了。
肚子里又有了动静,心里一热,我拽着刘国卿的手,缓缓探进斗篷底下,落在了挺起的肚腹之上。
小崽子十分兴奋,整个人似乎要立时破腹而出,刘国卿感受到肚子里的力道,茫然不解,却又惊异万分,一双眼睛在路灯的照明下闪闪发亮。
我眼眶也热了,连忙垂下眼,纵然舍不得,却还是将刘国卿的手带离了肚皮。
肚子里头闹腾得更欢。
被宪兵队逮住,就意味着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回不来了。邹绳祖能救我最好,救不了也在意料之内,没什么可失望。我只希望孩子别生在牢房里,又死在牢房里了。
想到这茬,又忍不住看向了刘国卿。
我抓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都说十指连心,我们的心连上了,然而他的心仍旧扑朔迷离。
我轻声道:“刘国卿,之前我说我给你做媳妇儿的话还算数,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他的呼吸稍稍沉重了些许。
我又道:“给你的玉佩还在吗?”
“……在。”
我合上眼,却一点也不心满意足。
因为还没正式卸职,我还是高高在上的依署长,所以安排的牢房规格不错:一人间,里头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处洗脸池,一处蹲厕。
由于吃喝拉撒都在一处,味道自然不敢恭维。除夕夜里,隐隐听得到外面鞭炮声,吵得老子一夜没睡。被抓来之前又没有吃晚饭,肚子饿得很,实在是难熬。及至第二日,牢头送来早饭,一看那比清水还清水的稀粥、一小疙瘩窝头,还是更生面的,然后就几根咸菜,喂猫都不够,何况是人了?一时眼冒金星,囫囵吃下后,竟觉得比不吃还饿。
吃不饱,脑子就不大好使,身上也沉,昏昏然又睡了过去,直到日上三竿,牢头敲打着铁栏杆,叫醒我后,带着我来到了会见室。
邹老板动作神速,不过一夜的功夫,他就能打通关系来看我,这人脉不容小觑。他似乎也一夜没睡,眼里布满血丝,眼眶周围黑了一圈,下巴冒着青茬,神情憔悴,见我进来,先是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而后将一个小纸包塞进了看守的手里。
看守颠了颠,和颜悦色道:“邹老板,烦请两位看着点儿时间,有事儿叫我。”
说完出了会见室,还体贴的关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了我俩,不必再装腔作势,我饿得头晕眼花,说道:“带吃的了没有,早上那么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邹绳祖从怀里掏出了个茶杯,里面装满了白花花的豆浆,又掏出了两个圆咕隆咚的肉包子,最后掏出了个剥了壳的煮鸡蛋。
老子热泪盈眶,鼓鼓囊囊塞了满嘴,腮帮子吹气球似的膨胀到极致。风卷残云之后,摸着肚皮幸福地打嗝:“以前在军校做过抗压训练,饿个五六天不成问题,现在饿一晚上就心慌,真是老了。”
邹绳祖道:“别忘了你还带着一个人呢。”
我叹了口气,前路迷茫,已是找不准方向。
我说道:“邹老板,我八成是……我知道你有法子,等孩子出来了,你给带走吧。”
邹绳祖抿平了嘴唇,他这幅模样似曾相识,仔细看来,他鼻梁挺直,嘴唇不薄不厚,生得恰到好处,颜色十分好看。
……与我十分相似。
他烦躁道:“自己的孩子自己养,推给我算什么!”
我低头笑了下:“给你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好歹是你亲侄子,你不能不要他。”
他眼睛红通通的看过来,哑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指了指脑袋:“忘了的都想起来了,想不起来的也无伤大雅,左右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我抬头冲他笑,叫了一声,“阿珲。”
他捂住脸,濒死的鸟儿一般发出一声哀鸣。
作者有话要说: 老1悲催了,邹老板悲催了,小6......恩,他一直很悲催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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