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往事+番外 作者:夏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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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上海两次,均没得出干货:估摸着“梅杜萨之筏”先生早已是76号的众多亡魂之一;吴远杳然,当年还是我为他与白家牵线搭桥,他若一直用了这条线,下场也不会好。
奉天作为后勤,与上海势必有关联,土肥原与浅井不会无缘无故在上海碰面,只可惜第二次我忙着躲浅井,没有深入调查;之后回到奉天,浅井又立志于着手龙族之事;说到底,都是围绕“龙族”俩字儿转。
日本现在迫切需要什么?需要赢得战争,掌握世界的话语权,争取最大的利益,为此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脱离终极目的。那么浅井的任务,必定与“赢得战争”有关。而日本自几十年前便锲而不舍地研究龙族,说明我们身上,有赢得战争的关键。
不禁揉揉额角——我们身上难不成有什么厉害的法术?
此事不在一时;收回思绪,方察觉刘国卿一直没有说话,他正专注地看着我,睫毛一动不动。
“看我做什么?”
“不看你看谁?难不成看他?”他一指胐胐,眼珠子却没挪地方。
我打个哈欠,颇为困倦。然而日本知晓此处,说不准哪天就会找来,时间实在有限,便拉住刘国卿的手,说道:“说了半天,还没说你来这儿是干啥的。”
刘国卿叹气道:“邹老板让日本人监视了起来,目前在日本人为他准备的府邸居住,又有重兵把手,我也不知道他惹了什么事儿。此前他偷偷来找我说,如果他行动不便,就代他来这儿找一封信,这封信会帮到你。”
邹绳祖一定是率先找到了线索,又明确指定让刘国卿来东陵老宅,说明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忍不住也翘起了尾巴,感叹自己聪颖机智。当下热血沸腾,只想热火朝天地大干一场:“那还等什么,赶紧开动吧!”
刘国卿却握紧了我的手,说道:“如果那封信不小心被我看了,也没关系吗?”
我不以为然道:“邹绳祖既然都不担心,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因为他才信我?”
我被噎得喉头一哽,只一愣,便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眼睛里倒映的火光消失殆尽,心灰意冷地松开手,开始翻找书架下方的抽屉。
我搁他身边蹲下,唇舌翕动,却不成声——大抵是潜意识里,我的坦诚无法为谎言服务吧。
我打起精神来,对他敞开心腹,将心肝脾肺肾都晾在他眼皮子底下:“实则我也不知道邹绳祖说的信是啥——”
将山上经历之事三言两语地讲述给他,把身家底子都掏了出来:“……老多黄金了!金银珠宝,要啥有啥!我合计着,分邹绳祖一半,他助我良多,落魄时也不忘帮衬我一把,就当是答谢了;再给我太太留一些,够几个孩子长大就成;其余的,都给你——你是当家的,以后都听你的……别生气了行不?”
“我生哪门子气,”他嘟囔一句,却是有点儿喜笑颜开的模样了,“这么说,日本人要找的宝藏,现在落你手里了?”
“——我总怀疑,宝藏不会这么简单。”
“可他们缺的就是钱。”
我张口欲言浅井抽了我一管子血的事儿,却被咽回了肚子。能少牵扯个人,总多份安全。
刘国卿没注意到我欲言又止,翻过抽屉,抬眼问道:“你一般把信放在哪儿?”
“匣子里呗……”我举棋不定道,“都是柳叔或我太太收理的,我没注意过这些琐事。”
“一封信,不知年月、不知寄信人、收信人的名字,照你说,内容应该是关于‘龙族’的一些资料研究?”
这回不必优柔寡断,我点头道:“错不了,既然邹绳祖能具体到物件,说明他那边有相对应的线索——”
忽然截住话头——
我知道那封信的寄信人和收信人分别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啥人养啥宠物,胐胐已经沾染上一些老依的恶习了,比如:总翘尾巴~
也许下一个学习的就是暴发户精神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阿玛家室不多,除却几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就只有额娘和一位妾室;那位妾室是个安静的女人,多年无所出;她的院子也沾染了主人的习气,无虫鸟啁啾,且日气稀薄,连带着她,如院子里的野花,安安静静地盛开过一季,再安安静静地败落,花木枯荣,一生寥寥。额娘怀揣女人固有的嫉妒,唯独好似忘了这位妾室的存在,以至于这位妾室何时走的,我都不记得。
下人倒是多,不过在辛亥革命之后,见复辟无望,大都陆陆续续地自谋出路,所剩无几。我生于光绪三十三年,换算成西元历,是1907年;此前我得知自己失去过一段记忆,便是在小河沿与邹绳祖棠棣交辉的时光。马姨说,我磕到脑袋是在三岁多点儿,伤好后被阿玛带回了东陵老宅,算上养伤的时间,我与东陵老宅的缘分,正始于辛亥革命发生的那一年!
孙中山先生的革-命口号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号角由南至北,响应者众;我们老依家正位列“鞑虏”;以辛亥年为节点,为避祸端,皆隐匿在东陵老宅,不敢露面。而阿玛对我的另一个父亲——舟水先生——彼时孙先生正亲近的日本人——甲午年敌国之人——至少不讨厌,这便也解释了为何阿玛会把我一个私生子领回家,还安享嫡长子之位分。
粗野的汉子能使出什么样的温柔,大概赋予我安乐和平的童年,就是他最大的努力。龙族一事,唯有我的两位父亲、柳叔、柳叔找来的山羊胡大夫和邹绳祖知晓;相关的信函,又是围绕日本的,便可以在父亲们和柳叔三人中选择了。
再抽丝剥茧,归根结底,柳叔是我阿玛的奴才,阿玛的信,多由他手呈上来,说明阿玛一开始便没想瞒他。我叹了口气,遗憾柳叔目前不知身在何处,不然哪用得着辛苦翻找,只怕大略描述一番,就有了底吧。
理清思路后,我对刘国卿道:“日本几十年来,对研究‘龙族’孜孜不倦。之前我和邹绳祖曾经推断过,我阿玛和……父亲——”
陡然住了口,此时要说个透彻,势要将家世全盘托出:我和邹绳祖的关系、我另一位父亲的身份,还有……我身体里流着一半敌国血脉的事实。
刘国卿一直侧耳聆听,顿而没了下文,他催促道:“然后呢?”
我低下脑袋,由蹲转坐,盘上腿,摆出长谈的做派。刘国卿眼疾手快,从椅子上拽下坐垫塞到我屁股底下,方说道:“你接着说。”
“这事儿牵扯得有点广,”我酝酿了字句,强自平静道,“我另一位父亲是日本人,名叫舟水初,同时他也是邹绳祖的父亲。”
再次停下来,给刘国卿充足的时间消化。刘国卿果然懵圈,两眼发直,怔怔道:“……你们……你和他……”
“我和邹绳祖是亲兄弟,可怜到了这个岁数才闹明白。”
刘国卿怪笑两声,眼睛瞪溜圆,嘴巴咧了半拉脸,露出一口白牙,双颊醉酒似的蒙上一层有光泽的红晕,伸过手把我脑袋往他胸膛上顶,紧紧勒着,对我这么几根头发爱不释手:“我憋一肚子,早想说了,怪不得他成天欠儿登地围你后屁股转,那个大傻逼,敢情是大舅哥啊!”
他反应不大正道,出我意料。鼻子闷着喘不上气,只好自力更生,效仿拔萝卜的手法,将萝卜头拯救出来,捂着脑袋,晕头转向道:“那个……我是说,我有个爹是日本人。”
刘国卿仿佛被上了发条,狗儿似的摇头晃脑,猴儿似的活蹦乱跳,含笑道:“哦,日本人,怎么了?”
我静默一瞬,方说道:“那可是日本人。”
“我师父也是日本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没差。”他笑道,“我俩是破锅配烂盖,合该在一起,谁也别瞧不起谁。”
“可我还是……过不大去。”
“你不能一概而论,日本也有共产主义者,中国也有汪精卫、李士群之流,”他目光炯炯地凝视我道,“出身无法改变,但我们能选择后天的思想和行为,这个不会为你的出身所左右。我们现在做的是对的,坚持下去就行了。”
“……”
他爱怜地捧起我的脸,几乎是个接吻的距离,说的话却不咋中听:“你性格蛮横高傲,又自恃身份;”我眉头一挑,正要动怒,却听他又道,“一朝变故,需要个排解的过程,你得理解,不要逞强,逼迫自己去解疙瘩。想不明白就不去想,接不接受也没所谓,老一辈人都去世了,我又不嫌弃你,你咋还能自己嫌弃自己呢?”
他讲的是难得糊涂的道理。难得糊涂到淋漓尽致的典范是我太太,我还不止一次赞叹羡慕过,今日正式用到自个儿身上了。
我拍下他的手,满脸不乐意:“瞅你两句话说的,合着在你眼里我就没个优点了?”
“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呢,你可别偏听偏信。”
我赌气地拉开另一侧抽屉,动作较大,抽屉从凹槽里飞了出来,同时“扑棱”一声,是书本落地的声响。
儿女情长都跑到了九霄云外,把抽屉放到一边,我趴在地面上,从凹槽往里面看,只见满目黑魆;屋里唯一的光源是烛火,光线并不抢眼,放到跟前,依旧看不清;这个时刻,最好是用手电筒来照明,我身上自然没有,问刘国卿,他也摇头。
我见缝插针报仇雪恨,讽刺道:“基本的装备带不全,你当是逛大街来了?”
刘国卿大度一笑,包容了接踵而至的小脾气;我也并不是一定要争出个输赢,见他如此,只好悻悻作罢;再一扭头,天已大亮了。
刘国卿不计前嫌道:“上午阳光足,这屋子采光又好,过会儿能借着光看看。”
虽有了进展,却耽误一夜,速度称不上快。我有些焦虑,爬起来在房间里踱步,说道:“我来书房本想找的是阿玛的日记,私密的事情,都会记在日记里。”
刘国卿翻了翻歪在地上的抽屉,翻出一本泛黄的薄册,走马观花看了几页,扬手问道:“类似这种的?”
我抢过来一看日期,又撇回给他:“满篇讲的是跟沙俄人打的那场战争,日本当时正跟其他七国的戕贼在皇城根儿底下转悠,还没到东北,咱得找我出生以后的日记。”
刘国卿摇头道:“你怎么犯糊涂,如果日本是有预谋地研究龙族,头几年就会不知不觉地渗透势力。光绪三十年,日本和俄国人打,人两家早前还谈判了两年,你说说日本得在什么时候布下棋局?”
“照你这么说,甲午年之前,日本就得有备而来,”我驳住他的话,“我们要的是有可能详尽、也有可能子虚乌有的日本的研究成果,而非找出研究的开端。”
刘国卿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你那个日本父亲,向你阿玛泄密了?”
“你怎么就不想,是日本爹先利用我阿玛,再良心发现,告知真相,让他早做准备?”
刘国卿不再吱声,我更是心烦意乱,只觉得日本人没一个好饼,都是些怙恶不悛、忘恩负义之徒,比之无情无义的婊-子戏子,更添几分坏。
不知怎的,悲从中来,酸上鼻尖,我背过身去,手搭上空洞的窗台,低声道:“你可知我阿玛是怎么死的?他身上中了三枚子弹,一枚在肩、一枚在腰,最致命的一枚在肺部,他是活活给憋死的。
“就在那儿,”抬手指向院子,“在石榴树底下,当时是夏天,石榴花红得像血……我就躲在这个位置,”摊手原地退了半步,“一共三个日本人,一个领头的,两个跟班,他们拿枪互相指着……我阿玛手里也有枪,但是枪里没有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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