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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往事+番外 作者:夏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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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民国旧影

  依宁急道:“我喜欢吃这些东西,不喜欢干活。”
  我哈哈大笑,依宁鼓起了腮帮子,两三口就吞下了一整个鸡蛋,把我惊的,连忙给她喝了水,却还是被噎到了。
  期间彭答瑞闷头吃饭,不发一言。我和依宁也不在意,说说笑笑。待吃饱喝足后,两条蛇也回了来,依宁转身跑去和他们玩探险游戏了。
  我们俩大人洗过碗筷,抹过桌子,这些家务简单,虽不常做,却也并未不顺手。
  等到彭答瑞把昨天晒的黄豆拿进屋子,喝了两口水,然后去墙角拎了两把大笤帚,一把递给我,说道:“走。”
  我瞅了眼笤帚,接过后又瞅了眼他,而彭答瑞已转身走出了屋子。
  抬腿跟上去,随口嘱咐依宁乖乖待着不要乱跑。山里小路崎岖蜿蜒,不时有比市区身形大上数倍的爬虫拦路横行,甚至有一条碗口粗细的黑底大花蛇从脚边滑过,身长数米,还扭过倒三角的头向我吐了吐信子,实在恐怖,完全不似小黄那般灵性可爱。
  再行,一条清浅溪流自山顶而下,叮咚作响,似有玉石之声,凑近了看,水边蚂蝗丛生,小孩子都叫它吸血虫,密密麻麻,蠕动着软体,令人作呕,更不用说偶尔从树上掉下来的羊毛辣子了。
  我的举止神色皆收入彭答瑞眼底,只见他捏着一只瓢虫,把它放在一片叶子上,开口道:“你不要怕,他们不会伤你。”
  不知他这笃定的结论是如何得出的,怕这种情绪也不是安抚便可即可消除,可我也不好意思承认害怕,便撑着无所畏的面孔道:“我又不是小姑娘,怕啥?不过我看刚才那条蛇是有毒的,这要是啃你一口,不就死定了?”
  彭答瑞道:“除了小蛇那傻瓜,谁都不会主动招惹你。”
  我知他说的是动物,虽然极赞同小黄有点傻以外,还是奇道:“咋就不会招惹我?”
  彭答瑞不再说话。接触久了也能从他细微的面部变化中得出些信息,比如这次他不回答,倒像是不知道怎么说。
  这是真真可笑。
  走了能有半个多钟头,拂开一丛开枝散叶的树木,脚下是一片低矮的灌木,颇有些柳暗花明之感。前方的墓地一目了然。上次没来得及观察仔细便倒霉的被咬了,这次看了,首先的感觉是整齐划一,接着便觉心间隐隐的鼓动,好似脉搏联通了双耳,随后大量的血流一股脑涌入血管,大脑嗡嗡作响,竟似带动起类似古老血缘的呼唤。
  这地儿真他妈邪性!
  手心渗出汗,笤帚把滑腻不堪。随着彭答瑞的脚步踏入其中,耳边仿佛响起了悠远的鼓声,鼓声沉重粗粝,喑哑旷达,鼓面束有野兽的毛皮,似是来自远古的北国,乘着呼啸狂风,任时空变换,不疾不徐,款款前来。
  这声音如梦如幻,不觉时竟遗忘了今为何时,身在何地。
  耳边隐约传来彭答瑞的声音,却听不清晰,身体更像提线木偶,钉在原地,无人掌控。
  肩膀上蓦然传来痛感,彭答瑞紧抓肩胛,已传来骨骼咯咯错位的声响。
  霎时醍醐灌顶般,感官回归,全身汗水淋漓,落汤鸡似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彭答瑞道:“怎么?”
  真是破天荒听到他的关切。强打起精神笑道:“刚才……跟做了个梦似的。”
  他默然看了我一会儿,没有深问,继而道:“你打扫后一半。”
  点头应下,抬手抹了额头的汗珠。汗珠冰冷,心犹悸悸,就像陷入沼泽的无望旅人,举目四望,杳无人烟。
  彭答瑞已在打扫。我提着笤帚来到最后一排,墓碑灰尘蒙面,触手即脏,可见有年头没擦过了。彭答瑞这人忒实诚,说是打扫,就光是扫,连条抹布都不带来擦擦。
  这般想着,半蹲下来拿袖子抹了几把,上边只记述了墓主的姓名、生卒年月,简洁明了。重点看过,刚要起身接着扫地,抬头时猛然看到墓碑最上方中间阴刻着两条交尾之龙,龙形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便会腾空而起。
  而这两条龙,无论样貌、姿态,就连五爪、鳞片、眼睛、犄角位置,都与我那块玉佩上的图形一模一样别无二致,根本就是一样的图案!
  我着了魔似的后退几步,而后疯子般往后擦了每块墓碑。就在最后一块上,看到了阿玛的姓名!
  又特地看了生卒年月,与阿玛的完全一致!
  这是……这是……
  向后退去,嘴巴傻子似的张着。我也确实傻了。
  转头要向彭答瑞问个清楚,可话还没出口,便听到不远处依宁变声的尖叫──
  “爸爸──!!!”
  
 
☆、第九十章
 
  
  “爸爸──!!!”
  彭答瑞比我反应更快,他在山中行走多年,听音辨位已成了本能,确定方向后向我使个眼色,便纷纷撇下了扫帚向依宁处奔寻而去。
  没跑两步,小黄自一棵粗大树干上腾空而降。别问我咋从他那张无法呈现表情的蛇脸上看出惊慌的,我就是看出来了。
  他摔在我们面前,尾巴拍了下地面,让我们跟着他。当下便确定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不听话,偷偷跑出来玩,结果出了事!
  心中火急火燎,又气又急,索幸听依宁的声音,离着我们不是太远。小黄滑得极快,不一会儿停了下来,尾巴一举,顺势望去,是一个极大的洞口,周围丛林掩映,而洞口平滑,不似自然形成,下面足以容纳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形。
  我对着洞口喊道:“依宁?依宁你在里面吗?”
  等了片刻,洞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是依宁带着回音的哭腔:“爸爸,我摔得屁股好疼。”
  一听她没啥大事儿,总算松了口气,心放下,火气又冲了上来,冲着洞口大声骂道:“活该!谁让你不听话!我看你在里面多待一会儿反省反省挺好!”
  依宁这下真的哭了:“爸爸,我不敢了,我要上去……”
  她一哭我心里也揪揪着,对彭答瑞点了下头,而后叫依宁靠边,跳了下去。
  落地并非想象的坎坷不平,反而是一方石板,咚声清脆,回声阵阵,悠悠荡荡晃出洞口去。借着洞口的光亮可看清,里面竟是一副人工开凿过的痕迹。再里面幽深黑暗,令人毛骨悚然,好像不知何时便会有一只至于白骨的手自地底而出,困住误入的人,永葬此地。
  怀中忽然一暖,依宁一头扎了进来,抱住我便不撒手,呜呜哇哇的哭了一通:“爸爸我好害怕……”
  我把她抱起来,按着她的小脑袋趴在肩头,跟下雨似的,肩膀唰地就湿透了,来回顺着她的后背安抚,等她平静下来,叫了彭答瑞在上面搭把手,给依宁举了上去。
  紧跟着闺女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来不及起来,抱过依宁开始检查,发觉除了小脸衣服埋汰了之外,倒是没有受伤。
  孩子没事了心火就蹭蹭上蹿,嗓门也大了:“不是告诉你在屋里等着,你还跟出来?院子里那么多动物还不够你玩的?”
  依宁扁扁嘴,小脸皱成一团,还不忘揉着屁股,委屈道:“爸爸我屁股摔得好疼,你还凶我。”
  “该!”一把拉过她,一巴掌拍上去,“哪疼?可这疼的地儿再打几下你才能记得教训!”
  虽这样说,大手还是在她的小屁股蛋上轻轻揉着。抱着她站起身,看向彭答瑞,胸中万千话语激荡,只是当着孩子的面暂时说不出口来,只得道:“墓地扫得差不多了,咱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我们回去拿了笤帚,小黄耷拉着脑袋在前方滑行,全然不见往日奕奕神采,许是怕我骂他,行动范围绝不在我周围两步以内。
  没有抱着依宁,让她牵着我的手自个儿走。她也知晓我生气,不敢说话,只是不时拿大眼睛瞥着我,见我没反应就撅嘴低下头去。
  回了屋子,放好东西,小黄把自己缠绕在矮篱笆上,依宁乖乖坐在旁边挖土和泥玩。彭答瑞劈着晚上生火做饭需要的柴火,我在一边无所事事,便招手唤来依宁道:“你们怎么玩到那地方去了?”
  依宁的鼻梁上沾着一块脏东西。我皱皱眉,她都野成个泥猴儿了。
  依宁挠挠鼻子,回道:“我叫着小蛇在后面偷偷跟着你的,你不要怪他。爸爸,我看到你们去墓地了,就在周围探险玩,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我狐疑道:“只是这样?”
  她使劲儿一点头:“只是这样!”
  她都没撒娇反倒不大正常,但她不想说,也不好逼她。正巧彭答瑞劈完了柴火走进来,遂打发依宁出去,想了想,没有掩上门,反是倒了两杯酒,推到桌子另一头。
  彭答瑞擦了手,坐到桌边,执起酒杯一饮而尽,一呼气浓郁的酒气嘴巴鼻孔里跑了出来。
  我不动声色地看他放下杯子,抬手再倒满。他的大胡子颤动一下,粗糙而宽大的手掌覆盖住杯口,而后握紧,抬眼看向我。
  我摸出他给我的玉佩,手一转也摸出了自己的,咣当丢在桌面上,说道:“跟我说说,这玩意儿到底是啥?”
  他瞅了眼玉佩,壮如山的身体微动,凳子吱嘎作响,闷声道:“自古国人奉炎黄为祖,夏商以来史称朝代。而无人知炎黄以前便历经文明盛世,如今看来,不过是历史的又一次重演。”
  这番话搞得人直犯迷糊:“说明白些。”
  他轻叹口气,忽而离开桌椅,右掌成拳,抵于左胸心口处,左膝弯曲,右膝点地,垂首恭敬道:“大瑞王朝新晋护守见过主人。”
  ……
  ……
  满满一杯酒一口闷下,走去院子扛起依宁,不顾她连番挣扎询问,踽踽下山。
  彭答瑞也走出屋子,目送我们离去,右手仍抵在心口不放。
  恍若大梦一场。
  晴空尽头是滴血的火烧云,日头红得像没煮熟的鸭蛋黄。出了山,方觉今日热过了头,仿佛行走在一只大蒸笼里,眼前空气都烧变了形。
  依宁满手泥巴全抹在了我身上,连声说道:“爸爸,我还没和小蛇说再见呢。”
  我没说话,大步走向街道旁,拦下一辆黄包车,甩下丫头,紧跟着坐了上去,说了地址后吩咐道:“走快些。”
  路途颠簸,依宁的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子了,小脑袋一偏不理睬我。我也没工夫理她,闭上眼,眼前浮现出的全部是彭答瑞单膝跪于地的画面。
  渐渐地,一行字清晰地印刻在朦胧中。
  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守陵人,世世代;玉龙现,宝藏开。
  龙……双龙……守陵人……
  玉龙现,宝藏开。
  
 
☆、第九十一章
 
  十月的奉天正值秋雨送凉。不日前,太太已着人去赶制秋冬被褥,由薄到厚好些个准备。布料自是打了邹大老板的秋风,邹绳祖无奈道:“你是可着我这一头羊身上拔毛了是不?”
  我抻直了脖颈,像彭答瑞养的那只大白鹅,一副无赖泼皮相,摇头晃脑,满脸写着“你奈我何”,口中哀叹道:“诶呀呀,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城里的物价是一天一个价儿,省着些也是养家之道哇!”
  此言虽然夸张,却绝非假象。自三七年日本全面侵华以来,已有两年时间,正是人疲马乏的倦怠期,且军资消耗实非日本弹丸之地得以承受,大批的粮草担子下压在满洲的肩膀上。百姓的食物少了,物以稀为贵,赖以生存的“吃”就金贵了。街头乞讨、卖儿鬻女、饥寒交迫者日益糜多。战争搅动了全世界的安乐。
  东北算好的,纵然有影响,却也不大──至少是对于我们满系官员来说。要换做关内,真是通货膨胀得厉害,受租界影响,只认同金条和一些外国列强的货币,一些外国人都需要领救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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