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周骁这种别人动口他直接动手的脾气，敢跟他置气的人实在不多。而游弋这么温和的人，刚才那举动跟眼神都跟藏了根针似的，气势足的很，让周骁觉得特别新鲜。
游弋闻言想了想，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放肆，看着周骁，语气里带点试探踌躇的样子，“那我以后……能不能跟你生气的？”
周骁眉毛轻轻一挑，他居然从游弋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撒娇求宠的意味。
周骁盯着游弋黑润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游弋真是比他想象的精彩得多。他压下身体，拉近和游弋的距离，低声道，“能。”
游弋凑过来蹭蹭他的嘴角，然后满意地微笑。
周骁双手不能沾水，洗澡都是游弋帮忙，最后，周骁坐在洗手台前，游弋给他洗头。
“其实毛巾抹一把就行。”周骁这话没错，他头发本来就剃得短短的一茬，图方便的话确实能这么干。
游弋嗤笑一声，“大夏天的，你睡我旁边我还嫌弃呢。”
弹钢琴的手指的确纤长而柔软，轻擦在发间的感觉十分舒服。镜子里的游弋低头认真地揉搓着泡沫，防止它们滴落到周骁眼睛里去。周骁故意往后轻轻靠靠，就能感觉游弋圆隆的肚子贴在他的后背，颇高的生命的温度。他享受地眯起眼睛。自从冉阳走后，周骁总能感受到大段的安静，苍白而冗长的安静。此时，周骁同样感觉到了一种安静，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惬意而暖心的安静。
“干什么呢，我没睡着。”周骁忽然出声道。
游弋正用手掌把周骁头顶的泡沫堆砌出金字塔的形状，就跟周骁戴着顶滑稽的帽子似的。
游弋笑出声来，再咬住嘴唇把笑声吞回去，乖乖把泡沫抹平。
周骁盯着游弋嘴角的笑，无奈和好奇兼有地问道，“你平时这么端着不累么？”
游弋停下手里的动作，沉默了一小会道，“我就是懒才这么端着的。”
周骁揣摩了一下他这句回答，明白过来后忍不住“啧”了一声。游弋总是那么安静平淡的样子，是他压根就没想多费些感情来回应别人。与人打交道的方式千千万，游弋选择了最简单的那一种，温和无味。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觉得游弋这样的性子温良谦和，实际上人家可以说是另一种意味上的自我中心。周骁觉得自己就是个挺自傲挺放肆的人，没想到游弋其实也没差到哪里去。别人给他一分，游弋就回别人一分，别人给他十分，游弋还回别人一分。只有遇上真正想要的，游弋才会倾注自己的更充沛的热情。
“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周骁回想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游弋和采访时稳妥规矩的游弋，最后是今天跟自己生气跟自己逗趣的游弋。
“挺意外？”游弋在镜子里跟周骁对视。
“怎么忽然就跟我坦诚了？”周骁表情里看不出情绪。
“说了要给你看，总归要坦诚些。”游弋继续看着周骁，好像想从他面上读出点反应来。
“……这么喜欢我？”周骁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游弋眨巴了一下眼睛，当他看到周骁慢慢翘起来的嘴角的时候，跟着有点放松又有点欣喜地笑起来。他低下头，轻声道，“嗯，是挺喜欢的。”
周骁终于第一次从游弋口里听见这句话了。即便心里有数，但游弋的亲口承认仍旧让周骁心里有种淡淡的惊讶和奇异的满足感。游弋可以隐忍却不扭捏，该关键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这样的游弋，恐怕自己也会真的渐渐喜欢上的吧。
【十二】
游弋的最后一场演出回到了本市。
游弋早上赶去会场彩排，周骁也一块起了，准备顺道去警局一趟，把上回案件后续的几个文件和不听指挥的检讨书一块交了。
两个大男人并排在洗手台前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周骁往后走了两步在游弋身后站定，“我站这就行，照样看得到我的脸。”
游弋斜了他一眼，用沉默回应了某人大清早的对自己身高优势的显摆。
周骁笑着往自己下巴上抹泡沫。在家里养伤这些天，周骁手不方便就没顾管刮胡子，今天要回警局总还是要修修边幅。
游弋收拾得很快，低头系着衬衫扣子。他额头的发丝和眼睫都是潮湿的，有种刚过完水的清爽和淡淡的诱人。
周骁把剃须刀递到游弋手边，“你帮我，我这只手使不惯。”
周骁的右手还打着石膏，左臂上的刀伤倒是好的快点，绷带打得薄了些，手指的活动没那么大限制了。但是周骁明明白白是个左撇子。小时候被周敬言强令用右手掰了过来，导致周骁现在两只手都蛮灵活。
跟周骁认识了十多年的游弋哪里会不知道，周骁这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游弋停下系扣子的手，偏头笑道，“哦，筷子不是使得挺溜的吗？”
“这是精细活，不一样。”周骁再往后退，直接长腿一分，坐到了浴缸边沿上。
游弋也不理衬衫了，走过去按住周骁的肩膀，“那你别乱动啊。”
游弋捏住周骁的下巴，微微弯下腰，仔细地给周骁刮起来。
“我是不是第一个在你脸上动刀子的人？”游弋忽然颇有兴趣地问道。
周骁想笑，游弋手指压着他的嘴角不让他面部肌肉乱动，周骁只好瘪着嘴嗯了一声。
游弋这才把视线从刀上移开，对着周骁特灿烂地笑了一下。或许是意识到这笑容得意的有点明显，游弋立刻又低下头，撑住周骁的肩膀直了直腰。
游弋身子重，这么弯腰的确没一会就累。“我去搬个凳子。”游弋扶了扶腰侧。
“等会，”周骁手伸到游弋腰后，稳稳按住，“坐这。”
他手上那么轻轻使劲，游弋便明白了“坐这”是坐哪了。游弋牢牢地盯着周骁，周骁特别坦然地回看他，直到游弋被带着坐到周骁腿上了，周骁才挑挑眉，眼睛里多了点意思。
游弋仿佛这才反应过来，突然的亲密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但是某种欣喜的神采还是从他黑润的瞳仁里闪现出来。
周骁觉得很有趣，明明游弋打定主意的时候都主动的很，小动作做起来不羞不臊的，而轮到自己这么出格一回的时候，游弋反而跟个少年似的，青涩懵懂。
“继续啊。”周骁把还满是泡沫的脸往前凑凑。
“嗯。”游弋托住周骁的后脑勺，定了定神，继续动作起来。
刮了几下，气氛渐渐松软下来，游弋终于没压住嘴角那点浅浅的笑意。
“重么？”
“哪能。”
周骁手一直搭在游弋后腰上，嗅着游弋脖颈间清淡好闻的味道，真是觉得这早晨洗漱自己能给磨到中午去。
忽然，游弋手上一个不对，周骁就觉得自己腮帮子上刺疼了一下。
游弋马上用毛巾摁住那里，神色怔愣。
“怎么了？”周骁一点没在意被划伤，只是看游弋脸色反常，开口问了一句。
游弋皱起眉头，沉默了半晌，表情又舒展开来，轻声道，“……它好像动了。”
周骁愣了愣，立刻明白过来，却又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动了？”
游弋松开放在周骁脑后的那只手，搭到腹上，笑起来，“嗯，动了。”
周骁马上低头把耳朵贴到游弋腹上。
“还有泡沫呢！”游弋想往后躲，周骁牢牢地圈着他的腰把他往前摁。
突然，周骁不动了。因为他感觉到轻微的波动擦过他的脸。
游弋也不动了，他感觉着腹内的动静，低头看见的是周骁黝黑的后脑勺。
游弋掌心贴住周骁的脖子，压低身体抱住他。
周骁轻轻摩挲着游弋的后腰，用面颊小心地蹭游弋隆起的肚子。
原先还有些热闹的浴室登时安静下来，阳光从薄薄的帘子后头照进来，微热的透亮。
“……要迟到了。”许久，游弋才拍拍周骁的背。
“嗯。”
“还要换衣服。”
“嗯，反正这件衬衫不好看。”
游弋笑着捶了一下周骁。
【十三】
还是林姝跑来当司机，路过警局门口的时候周骁下车。
“随便弹弹就好。”周骁撑着车顶道。
“好。”游弋微笑点头。
林姝捏着方向盘的手暗自使劲，压下翻白眼的冲动。
周骁进警局大门的时候引得人纷纷侧目。
他没穿警服，只一件黑T恤和牛仔裤，一只手绷带一只手石膏，脸上还有一块创可贴。一米九四的身高，薄T恤掩不住的精实的肌肉，眉头习惯性的轻蹙，整张脸就是结冰似的冷峻。周骁腿长，几步走得都是生风的，角落里刚给拷上的两三个小毛贼脸都白了。这阵势，不知道的都以为是哪个道上大佬来砸场子的。
“大周啊，”小方出来倒水，看见周骁笑着迎上来，“伤好的怎么样啊？诶，怎么还多出一道来？”
周骁瞟了他一眼，手一抬，把文件夹递到小方跟前。
“周警官来了？哪呢哪呢？”忽然有个声音横插进来，一股脆生生的年轻劲儿。
周骁闻声望过去，里头正跑出个人来。
“啊是小许，”小方看见对方，跟周骁解释道，“就是你救的那个姑娘的弟弟，警校生呢，前两天刚来实习。”
周骁在他说话间已经将那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他目光冷淡锐利，来人触到他视线的时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周警官好！2012级57397号学员许明笑。”不过对方很快挂上笑脸，敬完礼后精神奕奕地盯着周骁。
许明笑。周骁从他脖子里挂的实习证上读了他的名字。
许明笑很高挑，把学生警服撑出一股干练英气。或许是这两天跟着在外面出勤，皮肤晒出了健康的小麦色。
周骁的视线停留在他的笑容上。许明笑翘嘴角的时候左边脸上有个浅浅的酒窝，一双杏眼大而有神，里头笑意更甚。这双眼睛明亮极了，把年轻的真挚的热情一股脑地往外送。
周骁猛地被一种酸涩的既视感击中了。
“你好啊，一连二排一班冉阳，你是周尧吧？”
好多年前那句相似的自我介绍在周骁耳边响起。
冉阳。
“……周警官？”许明笑看周骁好半天不说话，试探着又叫了一声。
“……嗯。”周骁点点头，撇开视线。
“大周，你别吓唬人家小孩子。”小方拿着文件夹轻拍了一下周骁的肩膀。
小孩子。的确，许明笑不过二十出头，满脸都是憨直的天真味道。但是冉阳走的时候，比他大不了多少。周骁记忆中的冉阳，也从来是一副少年无邪的模样。
许明笑和冉阳长得并不相像。周骁说不好那种熟悉感，或许是许明笑让笑意透出眼睛的方式，或许是说话的习惯，又或许是那种直接而单纯的态度，周骁总能感觉到一阵阵那种冉阳身上的气氛。
所以周骁并不想让许明笑在自己跟前久呆。
“我先走了。”周骁恢复冷脸，转头跟小方道。
“诶？等等！”许明笑忙伸了只手，看见周骁扫过来的冷淡视线，怕怕地又收回去，“很感谢你救了我姐……”
“不用。”周骁继续迈开步子。
“周警官你等我说完啊！”许明笑急了，“我姐命令我要给你的一堆东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