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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堕深渊 作者:桃山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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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啊。”杜淮霖替他擦拭眼泪,“爸爸心疼。”
“你也……你也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奚微哽咽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个男人见过他所有的窘态,相逢于他最卑微落魄的微时。如果仅仅是因为羞于表达,怕他看笑话而隐瞒自己所有的心意,他将后悔一生。
奚微抹了抹眼泪,拿过手机打开微博,给杜淮霖看他的“仅自己可见”。里面的内容远远多于发表出来的,一字一句,不循章法逻辑,只有最难以启齿的爱欲和思念,曾偶尔混乱动摇的负面情绪,这四年最真实的思绪轨迹,如开腹剖心,完完全全袒露在杜淮霖面前。
没有人天生无畏。那些展露人前的坚强,都是他踩着怯懦,绝望,脆弱,无助,这些被他一一击败的敌人尸骸,才走到顶端摘取的,胜利的果实。
杜淮霖拿着手机,一条一条,缓慢地翻看。奚微安静地靠在他身边,终于彻底放下什么负担似的,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杜淮霖看了很久才看完,手指微微颤抖,薄薄的电话重逾千斤。
他终于看到他的男孩儿是怎么长大的。面对生活的种种繁难,他没有退缩,甚至比他更有勇气和毅力。他自惭形秽,却又倍感欣慰。
奚微又眯了一小觉,醒来后在床上躺着,杜淮霖不知去向。但是他并未觉得不安,他知道杜淮霖一定没有离开,他感觉得到。
收拾停当,奚微推开门出了卧室。这一整日已经过半,华灯初上,给了喧嚣归于沉寂的信号。杜淮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凝神屏思。四周很安静,他没有开灯,外面的光从玻璃映进来,照着他英俊的侧脸。
奚微赤脚踩在地毯上,猫一样轻盈,走到杜淮霖身边。然后像四年前离开那天一样,他跪下来,伏在杜淮霖膝头。
只是这一回,再没人需要强忍伤痛与别离了。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他们也只能固执地爱着彼此,一意孤行。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杜骁踏上了返程的飞机,那之前他们又在杜宅一起吃了顿晚饭。周馥雅虽然冷淡依旧,但是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不快与反感。杜骁更是一回生二回熟,比上次放得开,同龄人也更有话题,随便聊个什么都能扯上一堆。总而言之,气氛还算融洽和谐。
奚微已经很知足了。日子还长得很,他不奢望周馥雅能够马上完全地接受他,那不现实。但从这一步开始,虽然是以另外一种身份,他也同样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给奶奶带来快乐,让她健健康康地长命百岁。
十二月中旬的某天,关同舟在开完公司高层会议后,一脸兴奋地带回来一个重磅消息:杜总决定要做原研,来年公司的重点将放在对“抗VEGF人源化抗体”项目的研发上。
“其实这个项目立项也快两年了,但是在诺森所有的在研产品里,这个项目的难度是最高的,所以一直处于初步研发阶段,没有什么大的投入和进展。”关同舟说,“国外同类型的产品贝伐单抗专利没到期,目前国内的公司,还没有类似药品上市。”
奚微问他:“关经理您怎么看这个项目,会不会太冒险?”
关同舟毫不犹豫地说:“冒险也要做,我支持杜总的决定。近年来诺森的主打产品市场占有率在逐步下降,这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做原研才是公司长久发展的唯一出路。”
“但是公司其他股东不会有意见吗?”有人问。
关同舟点头:“这个确实,对于股东们来说,稳稳当当赚钱是第一位的。毕竟原研周期长,风险大,投入高,他们会顾虑反对也情有可原。所以说杜总能顶住董事会的重重压力做这个决策,真的很有魄力。”
奚微坐在自己位置上听着,想起早上他替杜淮霖打领带,杜淮霖仰起下颌,在他把衬衫领子翻好后,突然对他说,爸爸今天要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关乎公司未来的命运。
他语气平淡,但是奚微从中听出了一丝凝重。再怎么成竹于心,胸怀丘壑的人,对无常的世事都会怀有敬畏和疑虑之情。
奚微淡定地替他把领带整理伏贴了,在他胸口轻轻拍了拍,说:“我相信你爸爸,你决定要做的事情,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想做就做吧,我支持你。”
杜淮霖在晨光中深深望着他。五年前,这个可爱的孩子以“教我打领带”为借口,笨拙地试探,小心翼翼地靠近。五年后的今天,他站在同样的位置,熟练地替自己系好领带,以一种笃定的深情对他说:我相信你,支持你,给予他莫大的信心和勇气。
元旦过后,诺森生物公告并通过了增资议案,对其全资子公司蓝天佳诺增资五千万,用于提升纯化技术的资金成本,以求缩短建设周期。这一公告也标志了诺森生物抗VEGF人源化抗体的立项终于正式启动。
日子忙忙碌碌转瞬即逝,又是一年春节将近。这年周家惯例的家宴上,人们的注意力都被杜淮霖和他身边那位长身玉立,容貌出众的青年吸引了。他们站在一起,神态自然,落落大方,若忽略性别,还真称得上天造地设。对着众人或惊讶或了然的目光,杜淮霖也毫不避讳,拉住奚微的手挨个介绍说,这是奚微,我的爱人。
什么家族荣光门楣体面,他早已不在乎这些。跟旁人的非议相比,在奚微曾经留下不快回忆的地方,堂堂正正地给他一个身份,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事。
周馥雅在楼上冷眼瞧着,无奈地默默叹气。
那天她把杜淮霖单独叫了过去,说淮霖,这几年你都和他在一起?
杜淮霖说,是。
没别人?
没有。
周馥雅沉寂片刻,说别的该劝的我也劝过无数回了。最后再问你一句:他真能和你过一辈子?你可想好了。
杜淮霖语气坚决:他能,我也是。
周馥雅还记得他当时那笃定的神情,摇摇头,认命似的转身。这两个多月奚微又来过几次,接触多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孩子,诚恳,聪明,大方,对他儿子一心一意。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杜淮霖这二十年来对她适当的妥协,其实不过仗着自己是他母亲的身份罢了。如今他这是动了真格,谁又管得了呢?
再者她也老了,管不动气不动了,还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开开心心地打她的麻将要紧。
出柜什么的,出就出吧。这些年过去,时代早不一样了。就算知道了又如何,红楼梦里不是有句话说,谁管谁筋疼,不过个人干个人的就完了。
 
杜骁两个多月没看见奚微,热情地把他从父亲身边拽走。两人聊了一会儿,杜骁要去看周馥雅,硬是拉着奚微一起闯进了活动室,笑嘻嘻地搂着他奶奶的脖子撒娇,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奚微站在一旁看着,也跟着淡淡地微笑。
可以毫无顾忌地在长辈面前嬉闹任性,是隔辈人独有的特权。这就是世人所谓的“天伦之乐”吧,承欢膝下,其乐融融。
“站着干嘛?坐吧。”周馥雅胡了把好牌,被杜骁好一通吹捧,心情舒畅,和颜悦色地拿眼神瞄着沙发,向奚微示意。
“谢谢……伯母。”奚微有点儿生硬地称呼。周馥雅似乎也听不顺耳,皱起眉头说:“叫什么伯母。”他又不是她正儿八经的儿媳妇,年纪和杜淮霖又差了那么多。自己眼见奔七十的人了,奚微才二十三,和她孙子年纪相仿,喊伯母总像差着辈儿,怎么听怎么别扭。
“我听骁骁喊你哥,你就随着他,也喊我奶奶吧。”
奚微百感交集地看着她,轻声喊道:“奶奶。”
周馥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手里已经码好了牌,又开始新一轮战局。奚微内心激荡,强装平静,悄无声息地开门退了出去。
他背手靠着门,闭上眼睛,听着门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这欢声笑语可以属于他,但是又不属于他。以另一种身份,无论再如何亲近,他与他们都是疏离的。他们不知道,他们不会知道。
这天地间能完全属于他的,可能只有杜淮霖的爱了。
杜淮霖神色匆匆地上了楼,看到他的一瞬间脸色稍霁,“在这儿呢。”
“嗯,和骁骁一起过来的,跟奶奶打个招呼。”奚微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杜淮霖看着他,目光深邃。他明白,对奚微来说,这一声奶奶同杜骁那一声“哥”一样,意义全然不同。
想到这儿,他突然遏制不住想要抱住奚微的冲动——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
他紧紧抱着奚微,仿佛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吐不出一个字。
奚微为这段感情牺牲太多了。普通人轻而易举,光明正大就能拥有的东西,他却只能偷偷摸摸遮遮掩掩。有奶奶有弟弟,却不能相认,明明是他儿子,也不敢让人知道,甚至没法在公共场合坦坦荡荡地喊他一声“爸爸”……
但是他们用这样的代价,换来一份死别无生离的深情。他不后悔,他也不会给奚微后悔的机会,永远不会。
杜淮霖松开手臂,拽住他的手,轻声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一起去了别墅后的独立花房,烟火和喧嚣都被隔绝在外。满室春色,奇花异草,奚微的目光却被地上一丛水仙吸引。
“这水仙……”
“就是你买的那盆,那年春节谢了就埋在这儿,第五个年头了。”杜淮霖说。
奚微弯下腰,馨香透骨,扑鼻而来。
他深深吸了一香气,抬头看着杜淮霖,笑道:“又开了。”
依旧似当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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