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同人)地平线下 作者:清和润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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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明诚整理明楼的公事包。
“是不是还要搞什么干部培训?”
“嗯。戡乱建国总队二四五大队,青年干部培训班,还要招收一万左右的青年组成大上海青年服务总队。那位下决心了。改革时肯定要来上海。”
现在明诚不让明楼拿皮夹。一捆一捆的钞票皮夹根本装不下。若是拿个空皮夹,不如不拿。
明楼站在玄关烦闷,小米缩在明诚身后,怯怯地看他:“大爸不要生气。”
明楼对他招手,小米冲进他怀里。明楼抱着小米:“大爸没生气。”
小米亲亲明楼,希望能吃掉他的忧愁。
“这几天大爸只是有点累。”
明诚混了半辈子帮会,终于正式有个职务,进了预备干部局。这几年也是世事沧桑,中统改组成为党通局,军统改组成为保密局。戴笠手里的几个单线联系代号基本下落不明,或者说无法自证。毛人凤忍了戴笠一辈子,戴笠死了,他到底不用再忍。
毒蛇无法自证。毒蜂死亡。毒蝎归队,站进太子爷的队伍里。早几年上海传奇的称呼都有了个下场——所以合格的传奇都不应该有结局。活人的结局,无非是沾着一身鸡毛蒜皮,等待落幕。
诚先生开了个上海预备干部局的会。去年国军一举拿下延安,高层士气一直高昂。老蒋先生特地领着美国记者去延安拍照片,国军驻军延安,各大报刊不停地发。黑白的照片人的面目都发糊,也看不出底层士兵高不高兴。诚先生每张照片都仔细辨认,就是没认出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今年共军还在陕北乱窜,国军对结束内战持乐观态度。会议对国军的战事做了回顾和充分展望,勉励大家再接再厉,戡乱救国。那位还没到上海,大会开得诚先生直打瞌睡。他这几天连轴转,帮扬子公司在码头卸货,累得睁不开眼。下午中汇银行经理杜维屏请喝茶,他还必须到场。
杜先生在香港那几年,中汇银行一直由诚先生代管。诚先生为了这个银行也算鞠躬尽瘁,跟傅宗耀斗了一场。抗战胜利,杜先生由香港返回,诚先生立即将中汇银行奉璧。即便目前诚先生风头正盛,和杜先生表面上不相往来,跟小杜先生关系还是不错。
会议主持人蚊子哼哼似的念稿子,诚先生身边的人已经睡着了。
明诚到家比较晚,阿香让小米吃过晚饭。小米正在算算术,看见爸爸很高兴:“爸爸,我算得对吗?”
明诚扫一眼,捏捏小米的脸:“算对了。做得很好。你大爸呢?”
“大爸在院子里。”
明诚脱外套:“嗯,在院子里干什么?”
“看树。”
明诚一愣,把外套穿上,开门走出去。
明楼站在桂树下面,抬头看。今晚难得有月光,清冷冷地勾着他的轮廓。这男人斗天斗地斗命斗人,一生当得起肝胆披沥。他肃穆地站在那里,仿佛慷慨的悲歌。
“大哥?”
明楼看着空荡荡的桂树枝。明家的桂树盛开似血,到了季节,烧透天。明楼对着树枝发呆,明诚心里一酸,眼眶发热。明楼看见明诚,微笑:“你知道,现在粮价什么地步了吗?”
“每石四百多万……”
明楼伸开胳膊,徒劳要挡呼啸的风:“我什么也挡不住。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明诚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人告诉过他一句话。太久了,久到他差点忘掉。
捧一篑以塞溃川,挽杯水以浇烈焰。
第155章
警备司令部调查处情报科的黎科长惯会奉迎,身份神秘。早几年据说是大家族的养子,大家族失势他颇有决断地认祖归宗。留过洋,很有风度。上海这片地儿随便拉出来个人就能讲出一篇事迹,黎科长背景倒也不是特别突出。他突出在于站队及时,旗帜鲜明是太子的人。太子跟保密局非常不对付,跟党通局岂止不对付。于公于私太子爷要有自己的人,黎科长恰逢其时。
黎科长受女人欢迎,可惜只能看。他老婆是警备司令部高等文秘,虎视眈眈就盯着他,黎科长空有穿花拂柳的本事,根本用不上。他跟情报处的人相处不错,笑眯眯的没有官架子。然而真犯他手里的人,第二天就不见了。这样一个恩威并具的长官,情报科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黎科长跟副科长聊天,抱怨最近物价疯了。电讯处的文员进来送电文,黎科长叼着烟翻几下,吐出烟随手把烟蒂拧灭,眯着眼,嘴里徐徐往外吐烟。
副科长凑上去看,觉得一愣。警备司令部的万参谋长亲弟弟是苏北兵站的站长,涉嫌通共,往赤化区运物资。具体证据也不多,只有“嫌疑。”
黎科长沉吟着,副科长眼巴巴等他的意思。黎科长终于吐完烟,浮现他一贯的皮笑肉不笑:“神仙打架。”
前思后想,黎科长用资料夹拍拍腿站起来:“这得好好处理。咱们调查处在警备司令部本来就遭嫌,犯不着特地去得罪人家参谋长。”
万参谋长的亲弟弟是共党,那万参谋长是什么?黎科长掏出烟盒叼上一支:“别声张。上面神仙打就打,咱们别倒霉。”
他拿着电讯走出办公室。
当日夜,中共上海局收到岐山报告:警备司令部参谋长万建藩可争取。
上海局做出决定,寻找时机,着人策反。
阿香蒸两碗鸡蛋羹,小米和囡囡一人一碗。囡囡的父母最近特别忙,顾不上她,悄悄送来。明台抱她来的时候特别不好意思,阿香想塞给他一些罐头,明台没要。小少爷也见憔悴,阿香特别心酸。
小米吃东西从来不抬头,一勺一勺,鼓着腮帮非常努力。囡囡优雅一点,慢慢吃着。香姨做针线,小少爷的旧衣服有些地方不合小米的身,她要改一改。以前觉得大小姐给小少爷做的衣服舍得料子做工,就这么不穿可惜,所以晒晒洗洗给小米。小米当然不会有意见,他俩爸满心国家大事想不到这方面,阿香全权CAO持了。如今却是不得不省,谁也不知道这样惶惶担心下顿饭的日子要持续多久。
缝了半天阿香沮丧:“怎么办,都吃不起饭,鬼子在的时候还没这么狠呢。”
小米被“吃不起饭”四个字扎一下,更加迅速地坚决舀鸡蛋羹。囡囡很好奇:“可是香姨,我们为什么不到能吃饱饭的地方去呢?”
阿香被她问得一愣:“你说逃荒?逃荒也是要死人的……”
小米消灭自己的鸡蛋羹:“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阿香继续做针线:“今天可能不会很早。你们两个早点睡。”
囡囡很难过:“我要爸爸。”
阿香安慰:“你爸爸也忙。”
囡囡现在睡在明台房间,跟小米住隔壁。阿香照顾她尽心尽力,到底不是亲生父母。昨天晚上小米听见囡囡在屋子里哭,偷偷下床披着毯子光脚在走廊上走,颤巍巍敲囡囡的门。囡囡下床给他开门,小米圆圆的眼睛在月色里熠熠生辉:“你怎么啦?”
囡囡委屈:“我想爸爸。”
小米和囡囡坐在床上聊天。囡囡很亲她爸爸,小米表示理解。他安慰囡囡:“爸爸说了现在物价高,他们都忙着让物价下来。”
囡囡不能理解物价高和爸爸们忙有什么关系,小米尽量解释:“物价高就会饿死人。爸爸们不让死人。”
囡囡还是疑惑。小米犹豫一下,告诉囡囡,爸爸把他抱回家的那一天,普善山庄在街上收尸体,都是饿死的。
囡囡很害怕,小米不觉得有什么。他算是历经生死,虽然他自己都不太懂。
“不要饿死。”囡囡轻声道,“有援助。”
小米点头:“是呀有援助。”
无线电里天天广播美国援助的米面,美国这地方似乎不挨饿。两个小家伙谈论一番国家大事,囡囡才有睡意。小米很热心帮她掖被子:“你以后不要哭。如果睡不着,就敲墙壁,我就过来。”
他披着毯子光着脚溜回自己房间,第二天一早大人们都没发现。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币制改革是箭在弦上,明楼天天开会。明诚自己也脚不沾地,他才知道那天预备干部局开大会在自己身边睡着的哥们儿竟然是副局长贾再恒。跟自己差不多大,英武而严肃。预备干部局开会,副局长坐在后座睡觉,算是奇闻。贾再恒军功赫赫,而且坚决反对内战,反共态度消极。这样还能是副局长,可见是个人物。
可惜那天没搭上话。之后两个人没怎么见面。美国扶持日本态度明确,国府被迫和日本做生意。中国各地高等院校抗议,反对美国,反对日本。北平上海闹得最凶。这俩地方读书人多,读书人最难搞。诚先生领着新招的“青年服务大队”在街上维持秩序,不让配枪械,只能驱散,把学生们轰走了事。上海各区游行持续好几天,诚先生在街上值守,面无表情阴森森地盯着街面。
他连着几天没合眼,眼前发花。有人在他身后拍一下,他转身一看,竟然是贾再恒。贾副局长对他笑笑:“有火么。”
诚先生早戒烟,肯定没有。他身边的人机灵,打开打火机给贾副局长点上。贾副局长咬着烟,引得诚先生的烟瘾蠢蠢欲动,只能下意识搓手指。
“你干得不错。”
“戡乱救国,维持治安,多盯着这些学生。”
“不是。”贾再恒夹着烟笑,“你盯的可不是学生,你盯的是这帮‘服务队’。”
诚先生略略一惊。
“就靠这些学生们讲一些实话了。‘国贫不足患,惟民心涣散,则为患甚大’,这句话很好。”
诚先生笑:“曾文正公。”
“淞沪会战我从上海撤退。还都南京我跟着来上海,还是一样。”
又破烂又繁华。
诚先生很敬仰:“你参加过很多大战役。我就从来没机会真刀真枪上战场。”
贾副局长笑一声:“第三次长沙会战,打到后期多亏了情报……上海的情报员很了不起。抗战的时候,哪里都是战场。”
诚先生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位跟我提过你。”贾再恒拍诚先生的肩,“现在是非常时期,他很需要助力。”
“是,那是自然。”
贾再恒咬嘴唇的死皮。经年累月抽烟,嘴上最容易起皮。他用鞋底碾烟蒂:“行了。空话就不说了,反正你也听多了。其他的,多谢你。”
青年服务队预计招收一万五,招收没停,可用的目前六千九。服务队的经费都要独立支出,最近服务队出动频繁,这又是一大笔开销。国府批了款子,理论上够,赶不上法币贬值的速度。将来还要“青年军”,预计三十万。中央银行十分头疼,这笔款子大约要靠筹款。在有钱人里筹钱,得有个政经两界混得开的人。数来数去只有明楼。
明先生现在的身份是无党派人士。无党派学者活动起来倒方便点,何况他还有些面子。当年在汪伪政府里明长官实打实保护过上海商界,现在有些名望。
叶老先生说了,钱王要看到最后。
钱王拄着手杖,站在中央银行的办公室里看外滩。
第一代钱王,第二代钱王。钱不该有王。
国府通知江海关对美国进口税减让,最高百分之七十减到百分之四十。国军在东北屡败屡战,北方的游资冲击上海,央行决定发行短期库券,面值分别为一千万五千万一亿五亿十亿。法币再贬,以后得用天文单位。
明楼凝视外滩。灯红酒绿十里洋场,褒的贬的毁誉堆积,上海是个符号——可这里是他的家乡。生于斯长于斯,最后埋于此。能为家乡做点什么呢。
能做什么呢。
诚先生终于挺过学生闹事,舞女们造反。国府大人物的儿子看上个舞女,大人物就要取缔上海舞厅。舞女们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竟然去围攻市政府。不过是为了活着,这个世道,要脸活不下去。诚先生累到极限仰天大骂:“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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