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瞥一眼,中等身材的人,打扮得装模作样,还紧潮流拄根手杖插大葱。满脸女干诈笑容,一身歪风邪气。
“您要见明长官?有预约么?”
那人看明诚是尊人物,估计是管事儿的,点头哈腰:“您好您好,我是特务委员会直属行动组的梁仲春,您是……”他扫明诚桌子上的工位牌,“您是明秘书长,幸会幸会!”
明诚一抽鼻子,上下打量他:“……哦,幸会。”
明长官办公室揿内线,明主任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一声。秘书长立即起身,进茶水间泡咖啡。梁仲春有些吃不准,看他忙完了离开秘书处,直接推明长官办公室的门,送咖啡进去。
梁仲春拿眼睛看其他秘书,有个秘书一耸肩,尽在不言中。
明诚回来,梁仲春站在走廊里等他。
“梁组长不忙?”
梁仲春一点尴尬都没有,非常坦然:“明长官是经济顾问,海关总署督察长,当然也是特务委员会副主任,也是咱们七十六号的顶头上司。我做下属的,来见见自己上司,汇报一下工作,展望一下未来,应该的。”
明诚实在欣赏他:“明长官今天没空。你有事儿,倒是可以跟我说。”
梁仲春还是那非女干即盗的笑容,他可能自己觉得挺诚恳:“明秘书长,明长官日理万机,我本来也是不敢打扰他的。您可是明长官得力助手,有您在,一样让我们这些下属安心工作。”
这马屁拍得明诚很舒爽,于是决定给他好脸色:“工作的事不急于一时。梁组长如果需要汇报的事情多,不如我们改日再谈?”
梁仲春和明诚握手,明诚感觉手里多一张支票……他目送梁仲春噶噔噶噔走开的背影,心里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是真瘸。
第66章
中午过后来了几个日本军人。军衔不低,瞥明诚一眼,直接进明楼的办公室。明诚看他们的背影,轻微吞咽。
明诚若无其事走回办公室,翻个白眼:“这是干嘛呢?”
刘秘书往外看看,神秘兮兮做了个“梅”的口型。
梅机关的人,新政府态尚皇。
等了半天日本人都没出来,周佛海的李秘书长烟瘾犯了出去抽烟,正好路过秘书处。明诚跟着出去。周佛海有个毛病,闻不得烟味,身边的人不能抽烟。李秘书长每次犯烟瘾都得长途跋涉下楼跑后花园,明诚敬他时下最贵的进口滤嘴香烟,“土耳其”,帮他点燃。李秘书长眯着眼吐烟:“嗯,好烟。”
明诚往里一偏脸:“日本人怎么来了?”
李秘书长举着烟,咬上嘴唇的死皮:“说是发现咱们这里有人背景资料作假。新政府意义重大,不能出纰漏。”他左右瞄瞄,低声道:“咱们这里有人涉苏。”
明诚挑眉:“不能吧,涉苏的话还能招进来?”
“所以说材料作假。其实搁以前苏联跟日本热乎的时候留学苏联算什么事儿?这不诺门罕战役日本人输了么,刚赔进战车师团。日本唯一的战车师团,国宝,完蛋了。”
明诚低着头擦燃火柴,擦了好几下才成功,送到嘴边点烟,点了半天愣是点不着。
李秘书长直乐:“老弟你不会吧?第一次抽烟都这样。”
明诚终于把烟点燃,咳嗽几声,脸色发白:“这年头当官的都一个毛病,明长官跟周长官一个样,就讨厌烟味。”
李秘书长把一盒土耳其都拿走了。明诚对着花园,抽完一整支烟,火星在他唇间抖。
日本人在明长官办公室呆了很久,期间竟然还有笑声,笑得秘书们面面相觑。明秘书长从外面回来,挺平静:“里面开茶话会呢?”
您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啊。秘书们赶紧低头乱画。过一会儿日本人终于出来,和明长官握手道别,CAO着撇腔拉调的中文邀请明长官哪天一起欣赏茶道。
明楼送走梅机关的人,看明诚一眼:“进来。”
明秘书长进办公室,明楼关门:“你身上什么味儿?”
“怎么回事?什么档案作假?”
明楼走回办公桌:“你。”
明诚心里一沉:“他们看出我的背景资料有问题?”
军统给明诚重新做了份履历档案,到法国混了几年买了个文凭,很多富家子弟这么干。
“日本人看出你的档案里有个时间错误。和你的出入境上海记录不符。”
明诚冒冷汗。
“不要把日本人当傻子。”明楼喝一口咖啡,“不过咱们这里真的有人档案作假,隐瞒留学苏联的事情。你这事儿我随便圆过去,我们之间聊的重点也不是你。”
明诚着急:“我的事就这么过了?”
明楼看他一眼,轻笑:“他们用得着我的时候,这件事就不重要。”
这幢鬼影森森的大楼里,每个人都心怀鬼胎。都是叛徒,叛徒最怕秘密,但背叛本身就是最大最无耻的秘密。
明楼晃晃咖啡杯:“凉了。”
明诚接过来:“大姐说,今天下班就回家。”
明楼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火辣辣地疼。昨天晚上冷敷,消了不少。他用食指蹭蹭左边的颧骨:“嗯。”
明楼和明诚下班,明诚直接把车开去明家。车头上飘扬的日本旗被明诚拆掉,他不敢带着日本旗进明公馆。
十多年没回家,明公馆,恍如隔世。一进内厅门明诚有点吃惊,以前没发觉明公馆这么敞亮啊?
有个小巧玲珑细眉细眼的小女孩自卫地手持鸡毛帚横在胸前,看明楼,再看明诚。明楼她认识,那么后面跟着的这个男人……
“大,大,大少爷,二少爷……”
明诚一听就笑:“你叫我啊?”
阿香被他禾禾的笑声吓一跳,惊恐的仓鼠一样看着他。明诚有犯罪感,只好闭上嘴。
明楼温声道:“大姐呢?”
阿香攥紧鸡毛帚:“大小姐出门了……她吩咐说等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你们就要去小祠堂跪,跪,跪着……”
明诚笑:“不要这么叫我。这个家里最小的不肯喊我哥,要不你叫我一声哥?”
阿香一脸坚定:“阿诚哥……可是这样你还是要去跪着……”
明镜出去很晚才回家,进门问:“他们俩呢?”
阿香摆放晚饭:“在小祠堂……”
“跪了多久?”
“三个多小时了……”
明镜冷笑一声:“上去叫他们下来吃饭。吃完接着跪。”
阿香上楼叫人,好一会儿明楼明诚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走下楼。
陈箓住在愚园路,这条路明台非常熟悉,对着地图能准确讲出各家住宅。愚园路多数是巨富高官,每家都有警卫,加上有英国巡防队,他本人是非常反对在愚园路动手的。
刘戈青叼着钢笔帽,把计划做最后的完善。他姓子沉稳,以至于给人的印象是比较腼腆,完全不像军统最好的杀手。明台惯会顺杆爬,管他叫大师兄,都是老王门下嘛。
刘戈青看明台一眼,这个小孩子完全不明白去执行任务是什么意思。
“我完全反对在愚园路动手。”明台很坚持,“我们换个地儿吧。”
刘戈青看明台,没生气,没不耐烦。他被王天风从上海召回就有心理准备,明台本身也不是很惹人厌。
“知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七号动手?”
“呃,礼拜六,陈箓生日,他难得返回上海?”
刘戈青拿下钢笔帽,慢条斯理:“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天,汪兆铭离开上海。”
明台眨巴眨巴眼睛。他天生严肃不起来,总是似笑非笑很嘲讽。虽然大多数时候他故意的。
“根据线报,十月七号,汪兆铭带着自己的心腹一早离开上海赴南京,要和日本人在南京密约。这个不归我们管,但你要知道,他会带走上海最菁英的情报安全高手。”
“啊?”
“知道金陵毒酒案么。”
“咱们的人做的……”
“对,虽然只死了两个日本低等官员,足够吓破他们的胆。”
明台真的没想到去杀个人还有这么多门道,他以为杀完能跑就行了?
刘戈青坐在他对面:“我教你一条宝贵经验,你以后一定会用得上。对于咱们来说,最难的不是清除目标,而是善后,不要在高手眼里挂号。刺杀陈箓,离开上海,返回黔南。七号是个绝好的日子,高手们离开上海,剩下的大颗呆,一个和一群,有区别么?”
明台沉默很久。刘戈青继续就着台灯看地图,明台突然冒一句:“我要是汪兆铭,我可不敢去南京。”
刘戈青笑一声,没抬头:“我觉得最应该害怕冤魂索命的是唐生智。”
六号一早,一切都很普通。明台照旧出CAO训练,军用飞机中午到达黔南训练营,下午送他们到上海。这一天是送给养的日子,有军用卡车往山上开,好几辆。
一早明楼发觉明诚有心事。明楼说自己手臂不方便,需要明诚照顾,所以明诚睡明楼卧室。明诚翻身一晚上,明楼什么都没说。
明诚开车,明楼坐在车后座闭目养神,等着他开口。明诚蠕动嘴唇,还是沉默。
到了办公室,明楼看桌子上摆放好的需要他审核的文件,明诚出去准备咖啡。秘书处接了个电话,刘秘书不耐烦:“不买不买,侬脑子瓦特了!”
明诚看她一眼,再看一眼挂钟。
准时上午八点。
他端着咖啡走进明长官办公室。
黔南训练营通讯霎时间全部中止。电讯班慌忙跑去找王天风,给养车正开进训练营大门。深山中沉静如渊薮的训练营突然拉起警报,全部进入战备状态。
忙乱中明台被人拉住。
明诚把咖啡放到明楼桌上:“大哥,我要救明台。”
明楼抬起头:“你说什么?”
明诚重复:“我要救明台。你我都知道,明台一脚踩进来,就一辈子出不去了。”
明楼捏紧钢笔,蹙眉:“你怎么救?”
明诚再看一眼墙上挂钟:“明台在黔南军统训练营。我们有三分钟时间……不,一分半钟,切断训练营通讯,用给养车带明台离开。”
明楼倏地站起脱口而出:“你好大胆!”
明诚站得笔直:“大哥,明台不能掺合进来。”
明楼第一次对明诚震怒,明诚清晰地看见他面部肌肉轻微地抽动。
“你刚在日本人面前招眼,你疯了?”
“今天送给养,只有这一个机会!不救明台难道看着他跳下来吗?”
明楼和明诚喘气粗重。
“大哥你昨天睡觉做恶梦了对吧。你喊明台,你也想救他。”
明楼隔着桌子双手揪住明诚的领子压低声音怒道:“可你怎么能擅自行动?”
明诚被他拉得站不住,双手撑住桌子,看着明楼,不说话。
明楼闭上眼,强令自己冷静:“听着,我是你的上级。我说过除非事关生死你无权做一切决定。”
“就是事关生死,事关明台生死。”
明楼决定不纠缠这个:“有取消行动的办法吗?明台不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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