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人 作者:匿名青花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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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他们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方栩文吃完了自己的爆米花伸手拿戚山明的;他们一起逛超市,讨论晚饭吃什么;他们总是忘记一天一浇的规则,每次路过花盆都随手给花浇水,最后只收获了还未开放就死掉的一个花骨朵;洗漱台上的两个杯子;玄关处并排放着的两双拖鞋;两把钥匙;两个剃须刀;偶然的一个瞬间,同时冒出的“他是不是也……”。
生活如此多娇。
直到那一天,当他们走在街上刚刚讨论完明天要去露营后,有声音从背后传来:“戚山明?是你吧戚山明!看样子,你从牢里出来后过得很好嘛。”
第十六章
回想那一天,其实一切发生得有种莫名的宿命感:那是六个星期整的一天,在一个月整和两个月整之间,劫后余生和忐忑不安中的微妙的过渡点,天然带有一种让人容易忽视的、蛰伏着的恶意。
十月下旬,气温渐低,街上的人们纷纷穿起长袖长裤,偶有落叶从枝头坠落,无声无息地被人们跨过。方栩文从星巴克推门出来,走向戚山明。
他已经换上了长风衣和围巾,捧着一杯热咖啡和戚山明讨论露营的细节。今天本来是休息的,但方栩文临时要去公司取一份文件,正好便利店也有一点工作上的小事需要戚山明去一趟,两人就一起出门了。一阵秋风吹来,戚山明抱起胳膊抖了一下,方栩文让他帮自己拿杯子,边脱风衣递给他边笑:“我就说今天冷吧,还不穿外套。”
戚山明看着他的衣着,道:“你穿吧,给我你不冷吗?”
“不冷,”方栩文耸耸肩,“真的不冷!我就是图好看。”
戚山明穿了他的衣服,两人一起往车停的地方走。方栩文心里正想着等下拿了文件后回去得接着临时抱佛脚,恶补一番怎么辨认星座时,一个人和他擦肩而过。
那一刻他没来由地悚然一惊。
四周的嘈杂人声似乎瞬间消失,只剩下那个人的脚步声,啪,啪,啪,然后顿住,脚掌在地上碾转的声音。商店玻璃窗的倒影上,他可以看见那个人歪着头在他们身后打量的样子。一个三十出头、中等身材、头发油油地贴在头皮上的男人,脸上有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可能是直觉,或者发现危险的本能,他突然拽住戚山明往前走。
走快一点、走快一点、走快一点……
戚山明说:“怎么了?”
他艰难地笑了笑:“有点冷。”
车就在不远处,再过二十秒,不,十五秒,他们就可以上车往公司开去了。人群从静止恢复流动,方栩文感受到心脏在猛烈地跳动着。他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甚至也对自己凭空产生的恐惧疑惑,但空气中冰凉地沸腾着的不幸气息越来越浓,有如实质。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戚山明?”
“是你吧戚山明!”身后的人突然拔腿跟上来,带有恶毒笑意的呼喊声越过路人,让戚山明身子猛地一僵,“看样子,你从牢里出来后过得很好嘛。”
剑落了。
方栩文感到身边的人突然加快了脚步,但是那个人走得更快,不一会儿就在身后狠狠推了戚山明一把:“可以啊,还装不认识啊你。出来后混的挺不错的嘛,眼睛里都看不上大哥了是吧?”
“穿的也人模狗样的,啧。”他斜眼上下扫视两人,眯起眼睛笑,“这一看啊,还真看不出来你是个杀……”
“滚。”方栩文冷硬地打断他,向前一步挡在戚山明身前,和那人对视着。
那人“呵”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种油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老弟,”他从脚一路向上打量,目光在方栩文脸上逡巡,“你老娘应该教过你嘴上讲点礼貌吧?大家都是文明人嘛。”
又转头看戚山明:“你说对吧?”
戚山明把方栩文往后拉,轻轻说:“你先去车上。”见他沉默着站在原地不走,又用眼神拼命示意他,待他不情不愿走后才绷紧身子,深吸一口气道:“你想干什么。”
“哇,关系很好啊。”那人说,“就路上偶遇打个招呼,别这么敏感,显得我多像个坏人似的。”
“我钱已经还完了。”戚山明紧咬牙关。
那人笑道:“诶呀!你不提我还忘了呢。也是,没几个月就过年了,近年关也要清账咯——”
“谁说你还完了的?”
他凑近戚山明,从下往上看后者绷紧的下颚。
“你爸爸不懂,你也不懂吗?”他说,“我手上的钱借出去,没道理相同数目还回来的。”
戚山明道:“那个时候是你先骗我们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利息有这么多。”
“你说说,你说说,怎么还这么天真呢,”那人哈哈大笑,“你以为你……”
他的话没说下去。在他身后,方栩文抬起腿,狠狠将他踹倒在地。
第十七章
怒火燃起时,理智脆弱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轻易就能吹断。
方栩文觉得自己的愿望不算很难,不算很复杂,只是想平平稳稳、安安静静地和戚山明继续生活在一起而已。他甚至都已经放弃去期待什么了。某些时候,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难道他也……”的念头都会被自己掐灭,因为害怕付出了希望,害怕冥冥之中会有什么神嫌他要求的太多而干脆全都不给。他的期许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但偏偏总有些人要跳出来,连这么一点渺小的渴望都要毁灭。
他不知道戚山明的事情,所以戚山明可以放心地待在他身边——一个平衡,一个前提。现在即将被摧毁了。也许戚山明就会因为这个秘密的暴露而离开他,像那时候他撞见他在当保安那样。
本来可能没有这么早的,他们还能再多一点时间。
如果没有这个突然跳出来的人。
他怒火攻心,感到身体深处的那些东西像煮沸的水,蠢蠢欲动,要撕开他爬出来。他在戚山明的目光下转身离开,走到最近的一个垃圾桶扔掉咖啡,然后往回走。
踹倒那个人的时候他心里没什么想法,动作自然得仿佛有人CAO纵他的身体,用愤怒、绝望和恐惧做成的提线。那人站起来挥拳砸向他,他嘴角破皮,尝到了一点血腥味,然后也不管不顾地扑身向前。
“滚开,”他想,“关你什么事?你跑出来干什么?全都来阻拦我,他妈的凭什么?!”
有人试图把他们拦开,可能是戚山明,或者其他过路人。他不知道。除了眼前这个人他什么都看不清。他挥出的每一拳都让自己感到疼痛,有一团火在他身体里燃烧,把所有东西都烧成厚厚的灰烬,让他在此刻感到如此疲累,几乎坚持不下去。
他觉得一切可能就是这样了。没有以后了。
恢复清醒时,他已经坐在了车上,戚山明拿着酒精棉签为他嘴角的伤口消毒。他的嘴唇抖了抖,眼睛向车窗外看去。外面依旧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让他恍惚以为刚才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觉,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很好。直到嘴角的刺痛戳破他的幻想。
戚山明扔掉棉签,沉默着端详他眉角的淤青,然后坐回去望向前方的马路,不再看他。
一片沉默。
很久后,方栩文试图笑一下,但疼痛令他马上收回这个勉强的笑。
“我们走吧,”他去拉安全带,“五点多了。”
戚山明说:“刚刚那个人是放高利贷的。”
他转过头看方栩文,面无表情,右手却在袖子下死死攥紧:“当时我爸爸向他借钱,但是不知道他是……”
周围有一辆车转向,车灯直射到他的眼睛上,令他有一瞬间的眩晕,他停顿了一秒,接着说:“不知道他是做这个的。我们借了钱,又还了,但他说我们欠了很多利息。”
“现在马上去公司的话还能赶回家吃晚饭。”方栩文系上安全带,伸手握住方向盘,“你快还是我快?我要找一会文件,如果你快的话你先等我吧。”
“太多了,我们根本还不起。我根本不知道那是高利贷。”戚山明看着他的脸,继续说。
天色昏沉,路灯亮了。
“……够了。”
方栩文紧紧抓住方向盘,直视前方:“我们说好了不是吗?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我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快系上安全带,我要开……”
“现在就是我想说的时候。”戚山明说。在阴影里,他的手掌猛地松弛下去,然后又握紧了。
方栩文说:“不是的,你不要勉强自己,我……”
“现在就是!”他突然恶狠狠地大声说,胸膛剧烈起伏,气喘吁吁,“我想说了。我不应该一直瞒着你!高二的时候,我妈自尽了。尸体吊在家里。因为有人强`女干她。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我确定就是他,那天晚上我见过他。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见到他从我家的窗台上跳下来。后来我妈死了,我知道了——”
他哽咽了一下,半天发不出声音。方栩文将头抵在握住方向盘的手背上,手指颤抖。
“我去找他。我在路口堵住他,旁边有一根棍子,我捡起来打他。然后他就死了。我没想到他会死。也可能我就是想打死他吧。我忘了。但他死了。被我打死了。我判了刑,然后一直在牢里待着。前几年刚刚放出来。就是这样了,就是这样了。我一直瞒着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我……对不起。”
一口气说完,他瘫软在座位上,手掌松开了。
“他要离开我了。”他想。
天色越来越暗,城市的霓虹越来越璀璨。
方栩文直起身,在寂静中坐了一会儿,然后侧过来为他系上安全带。
“走吧。”方栩文说,“现在去公司,然后我们各干各的。也许还能赶回家吃晚饭。”
他踩下油门,汇入车流之中。迎面的车灯像河水从他脸上淌过,他的表情很平静,眼睛里只有马路的倒影,别无其他。
车开的很稳,一路没有意外,和过往数千个平凡日子一样。方栩文打转向灯,在斑马线前停下等待行人,避让电力维修车和公交车,最终开进了停车场。他们在车上坐了一会,谁也没有起身的意思。最后方栩文先下了车。
“你快还是我快?”他问。
戚山明看着他,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快。”
方栩文点点头:“那你好了之后在路口等我吧。”
他们一起走出停车场。戚山明感到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敷衍地起伏着,很慢很慢,一下一下。到了分岔路口,他们一个要向左,一个要向右,于是转过身,背向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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