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邋遢鬼相亲 作者:冲动是魔鬼/箫云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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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对夫妇似乎把丧子的痛苦发泄到了它身上。他们的儿子是企事业工作人员,陪人喝酒后踉跄着在河边走,低头醉醺醺狂吐的时候没有分清现实和梦幻,竟然踏过防护栏摔进了河里。
    
    他在河水里挣扎扑腾着,和他同去的几个人烂醉如泥地倒在堤边,足足一分钟过去,才有人醉眼朦胧地掀开手机盖,口齿不清地拨出了急救电话。
    但是已经迟了。中年丧子,还有什么比这更催人心肝?
    这两个人好像疯了。  
    越是在人前保持冷静,在人后就愈加压抑而暴躁。他们把儿子刚出生不久后穿过的衣服找出来,按着二郎的脖子一件件给它套上。然后不顾它的挣扎扭动,将它搂在怀里嚎啕大哭。哭过一场之后又笑的癫狂,抓着它爪子的手经常揪住指甲不放,似乎总想将指甲活活从肉里扯出来。
    二郎的反抗和哭泣惹恼了他们。在某一天的深夜里,在衣柜里早已挣扎的筋疲力尽的二郎被揪着脖子提出来,塞进了一个扎紧的东西里。这是个加厚的尼龙袋,封口攥紧后,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它在袋子里微弱不甘地抠挠,扎进袋子的指甲绽开了一道道血丝。这个袋子被拖在地上走了很长的一顿路,在寂静的冬夜里,袋子与地表摩擦出沙哑的声音。袋子在河边被犹豫地拖行一会儿之后,突然被捞起来深深按进了河里。年长的女人半蹲在河边,瑟瑟发抖的手腕有大半个都埋进水中。
    颤动摇曳的水面上,只有微弱的气泡咕噜噜在河流顶层飘荡。
    仿佛一缕孤魂,在这条埋葬了夫妻之子的河流上点浮了过去。
    夜半深更,漆黑而广阔的路边空无一人,唯有路灯的光亮时有时无。拉长的影子犹如一张网,将蹲在河边的实物笼罩在无边的暗色中。
    水中的挣扎越来越弱,成串的水泡由大至小,间或只有那微弱一抖,诉说着有一个生命即将逝去。窒息的感觉是痛苦的,但好像又不是全然的痛苦。那种氧气被抽离,毛发被打湿,明明想挣扎却依旧想抽取气息的感觉太痛苦了。甚至会想到,如果没有神识的话就好了。
    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但如果没有神识的话,痛苦就会无限地缩小,就会变成针尖藏在心底里,就不会在朦胧中想到舅舅,就不会分出念头来想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变成……现在这样。
    瞳孔已经渐渐扩散开了。
    原本就滚圆的眼睛瞪的更大,毛发又紧又密地黏在身上,它原本蓬松的身体原来也是小小一团,像一只被剃光了毛又被拉长的鹌鹑,失去紧缩能力的身体瘫软成干裂的面条。
    据说人类在离世之前,过往的回忆会从眼前如放电影一般播映出来。但为什么,明明身体已经轻轻摇曳着飘了起来,并没有回忆出现呢?
    反而有光芒,遥远而淡漠地,从海天相接的地方接二连三地疾奔而来,射中了额头,割开了喉咙,从紧缩着的眼皮里扒开了一条缝隙。
    这条河是连接着大海的一道支流,河道宽广,在丛林间穿行时也会有湍急的瀑布日日不息,只是来到城市之后被人为地缩短,才显得平静起来。然而在它舒缓的外表下,澎湃而不甘的力量正在缓缓涌动。
    原本紧扎着的布袋突然裂开了小口。骤然涌入的水流激烈地在脸上扑腾,二郎弥散的神智被拉回了一丝,它勉强睁开眼,虚软的身体却被什么东西挑了起来,落在了柔软蓬松的毛发上。
    这是……什么东西……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它心内一个激灵,早已合上的眼睛终于被神智击打的奋力睁开了。它正趴在一个东西……哦不对,一个活物的头上。这个活物庞大的身躯在深不见底的河流里自由游动,分隔开的水流如同有神智般低眉顺眼地向两边切割开来,身旁游过的生物们屁滚尿流地四处溃逃,只敢藏在珊瑚礁和坚硬的岩石后偷偷瞄上几眼。
    二郎张大了口,下意识地抱住这个活物金刚岩般坚实的角骨。
    
    明明是在水底穿行,耳边飒飒而过的却是仿佛永无止境的风声。这个活物的身躯庞大到无法衡量,目之所及只有爪边能抱住的角骨,骨骼强硬到坚不可摧。
    它的身体却比灵蛇还要柔软丰腴,金色的毛发由深至浅,蓬松绵软像一望无际的溶金色草坪。
    
    这是……龙么?那种传说中才会出现的生物?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二郎犹豫地将头埋在深不见底的毛发里,想从这起伏不定的骨骼中扒拉出能用来交流的器官,至少也应当是有能视物的眼睛,或是张有能交流的嘴。
    还没等它看出来什么,这条龙已经带着它沉入了水底,在一片凹凸不平的沙地上将它放了下来。
    确切地说是将他甩了下来。
    
    二郎不知道的是,当它在袋子里奄奄一息弥留之际,这条龙已经将这条河甩起了三层楼高的巨浪,将岸边的那对原本就神经衰弱的老夫妻吓的当场昏迷。水下传播声音的速度好像比岸上要快,因而骨骼互相挤压所发出的刺耳的响动,竟有种用钝刀子割肉的压压迫感,好似一点点把巨大坚硬的石头塞进狭窄的古洞中。石头被剁的满地残渣,碎滓在地上铺成一片。
    这条龙在一寸寸收缩变小,满背色泽鲜美的毛发缓缓泛浅,长而冷酷的角藏在了耳后,金色的发丝水一样铺了满背。他像个人一样手脚摊开在地上,趴在泛着灰尘的砂地里不动了。
    好像古代童话里的睡美人。随着他化为人形的过程结束,那些仅存的氧气好像跟着溜走了。又是一只无形的缺氧巨手扼住了二郎的脖子,它在旁边扑腾了几下,青紫着脸翻滚到那条龙身边,揪着他的耳朵就咬了上去,嗷呜嗷呜地惨叫:“哞哞哞哞——(你这混蛋,快让小爷呼吸——)”
    谁特么管你是不是睡美人啊,给本少爷爬起来啊啊啊。
    难道就这么刚出虎口又入狼窝了么。
    
    一根手指忽然点在了它的额头上。
    
    这一幕对于二郎来说,是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的。自从有了神识开始,这是二郎第一次承受到了这样的痛苦。这是根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白的连手背上金色的小绒毛都看不清晰,但那种充沛丰盈的,如同无穷无止的力量却指尖横贯进身体里,沿着它细弱的血管滚流了一圈。它的皮肉被重塑,身体被分裂,每根骨头都被敲开重新接续,血管在暴突中涌动的浆液溅染了身边的碎石。那只手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睁了眼,他依旧无骨似地趴在地上,被睫毛覆盖住的眼瞳里却藏了太阳,浸满着永远也不会熄灭的光芒。
    二郎不可置信地低头打量自己。这是人类的手脚,和一直照顾着它的救助院的姐姐有相同的构造。
    小小的手指和蜷成一团团的脚趾,挺直的鼻梁和头顶上两只还没缩回去的猫耳。
    二郎尝试着用人类的语言吐出几个字来,叫出口的却依然是百转千回的一声:“喵~”
    
    那条龙伸着长长的胳膊揉他的脑袋,眼眸弯起,恍惚是个微笑的模样。
    盈先生一直也没有说自己为什么要救他,或许只是路过而已,或许只是一时的恻隐之心而已,也或许是因漫长的生命实在寂寞而已。
    一切都恍如隔世,记忆好像是最会骗人的东西,总会在你以为已经忘记一切时骤然揭开,张开血盆大口将你彻底吞噬。
    
    二郎站在毛玖的诊所前,眼圈不知何时已经红了,咸咸的泪水在眼圈里溜溜打转,他滚圆的眼睛覆盖了一层虹膜,毛茸茸的立耳都因为心情的低落而耷拉到了头皮上。
    
    外面又一声惊雷乍响,长而锐的闪电在空中划过一条长弧,将二郎萎靡不振的脸投影在了诊所的墙壁上,他被惊的抬眼一看,被自己迷惘萎靡的表情惊呆了。
    啊啊啊你在做什么啊毛二郎,外面已经乱成了这样你还在这里自怨自艾,赶紧进去找舅舅啊。
    跐溜一声把流到下颚上的鼻涕抽回去,二郎在原地扒着地板助跑几步,对着门就一头撞了进去,他身上挂着门板就开始在诊所里四处奔跑大喊:“毛玖——舅舅——舅舅——”没有回音。诊所本来墙壁就薄,立体回声之类的更是想都不用想,其实二郎也不知道毛玖是不是在这里,只是本能地觉得这里的气味很亲切,似乎有什么人在这里耐心地等待着他。虽然化为了人形,他的嗅觉和听觉依旧很灵敏,屏蔽了外界的风雨之后,长而平缓的呼吸就在耳边无限放大,放大到和他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
    当它和舅舅还是两个小毛团的时候,就时常在安静的角落挤在一起,确切地说是只有舅舅愿意躺在那里。它只是不愿一个人睡,却硬着头皮凑过去说:“不帮本少爷舔毛本少爷就睡不着”。毛玖从面朝墙壁的姿势转过来,淡淡撩了它一眼,就安然地伸出舌头帮二郎舔毛。毛玖的舌头比其它喵还要粗糙,无意中舔到耳蜗的时候,会让二郎哆嗦的停不下来。
    察觉到了二郎的疼痛,毛玖会把舔歪了的毛再顺回去,附带着用肉垫拨拉几下,勾出点歉意的轮廓来。
    二郎舒爽的全身发抖,面上依旧满不在乎,身体却已经不着痕迹地和毛玖挤在了一起,它们耳朵搭着耳朵,两对肉垫互不相让又密不可分地温暖着彼此。
    就是这样的呼吸。
    
    就是这样绵长的、安稳的呼吸声。
    二郎在走廊里奔跑,踹开不知几扇门之后,终于在一脚踩空的状况下咕噜噜滚到了地下室。他撞得额头上鼓出好大的包,在楼梯上撞翻了碗筷簸箕,撞倒了高大的烛台,和许多青菜萝卜之类的杂物相亲相爱地滚落在了一起。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会吃青菜啊,吃青菜也太奇怪了吧。
    
    就不是像仆人那样原原本本的人类,他们这种化形的人,还是要吃各种生鱼片才能知晓人生的真谛吧。  
    他痛的哼哼唧唧,捂着头顶的大包爬起来,极佳的视力在灰暗的地下室里逡巡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毛玖。确切地说,是交叠着双手飘在半空安稳地闭着眼,身体外面还包裹着银灰色透明薄膜的毛玖。
    
    怎么回事,舅舅他怎么了?外面这层是什么东西?
    二郎抓耳挠腮地在薄膜外面转圈,他刚刚尝试着把手伸进去,却被电的口吐白沫,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才晕头转向爬起来。毛玖依旧不问世事地安稳呼吸,仿佛这一小片天地就是他的栖身之所,他愿意在这里长眠于世,直到地老天荒。
    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离开就不再回来。
    就像过去那样。永远都要由你来主宰我们的关系。噼里啪啦的泪珠掉在地上,砸开一个个小水涡。
    
    每次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像陌生人那样割裂开我们的关系。为什么,凭什么,你不是我舅舅么,你不是我唯一的亲人么?
    为什么要无数次地、不发一言地抽身而去呢?
    不知是不是情绪太过低落,已经很久没有变回原身的二郎终于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警铃大作间他全身的骨头已在一瞬间劈裂,手掌和脚掌的间隙冒出大量细密的绒毛,两只立耳从毛发里钻出来,原本合身的衣服失去支撑滑落在地上,一个活物在瘫落的衣服堆里滚来滚去,终于从领口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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