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讲话时谢正衍已将西瓜对半剖开,用十字刀法将瓜瓤分成绿豆糕形状的小方块,这时他忽然生出一点亲近的小心机,拈起一块,神情天真地试探:“你来尝尝甜不甜。”
谁知容川注意力都在聊天上,竟直接低头张口接住那块西瓜,谢正衍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染了满脸西瓜的鲜红,幸好容川谈兴正浓,没在意他的反应,赞了声“很甜”以后接着推荐他去看华清池的大型山水歌舞剧《长恨歌》,说那是景点申报专利的招牌节目,文化底蕴很足,肯定对他这个文艺小青年胃口。
谢正衍窘得说不出话,埋头摆弄榨汁机,恨不得再弄十七八个西瓜来切,不然空闲下来真不知还有什么办法掩饰羞惭。空气陷入沉静,容川便觉出异样,观察着他闪躲的眼睛,问他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啊,我再看这个榨汁机该怎么用。”
“小样儿,还给我装,你的不高兴明明都写到脸上啦。”
容川像剥糖纸一般轻易撕去谢正衍的伪装,轻笑责备:“你是不是又去追踪网上的掐架了?明知会生气还一直追着看,不是存心找虐么?”
谢正衍此刻的纷繁情绪里确实包含了对二次元冲突的憎恶,索性拿出来做挡箭牌,小声嘟囔:“我觉得这次事情真的闹大了,三更的脑残粉全出动了,把我贬得一钱不值,真叫人有够恼火的。”
“哦?他们都说什么了?”
“你看看就知道了。”
他一半愤懑一半诉苦的点开帖子让容川看那个“单眼皮”的留言,容川边看边笑:“这不就是传统的挑掐模板嘛,披了个正义路人的皮,其实全是老套路。这些人都以掐架为娱乐,你跟他们较真是较不赢的。”
谢正衍心里明白,可怨气拽着他的扁桃体,怎么都咽不下去,郁闷道:“我不较真,难道三更弦断就不会么?我估计他这会儿不知怎么恨我呢。”
容川何等精明,当场揪出他埋在话底的那层意思,笑问:“你以前称呼三更都叫他‘三更大大’,最近却直呼他的ID,是不是跟他闹矛盾了?”
“没有。”
“真的?”
“真的。”
“呵呵,都不敢抬眼看我一下还指望糊弄我呢,忘记我是詹姆斯邦德的嫡系传人了?发生什么事了?快说来听听。”
容川最拿手的逼供方式就是温柔诱哄,用来对付谢正衍无不手到擒来,于是三更弦断在谢家龙虾店无理取闹的恶形恶状以谢正衍的舌头为中转传输到他耳中,却没引发任何惊奇或气愤的反响。容川第一时间回馈的是不可抑止的笑声。
“三更还是老样子啊,哈哈哈,这真是他的作风。”
谢正衍不懂他为什么一副情理之中的样子,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他很熟悉三更弦断的行事为人,不禁又生起一点怀疑。
“三更他一直都这么妄自尊大吗?你是不是也亲身领教过?”
如他预料,容川再次回避问题,给出的答案十分狡猾。
“个人有个人的习惯嘛,也许他觉得吃饭要折扣会有成就感,并不是存心占便宜刁难你。”
谢正衍闻言仿佛一根冰棱捅进心窝,实在接受不了他帮仇家找借口,但又不敢为此顶撞他以显得自己心胸狭窄,默默榨好西瓜汁,接满一杯放到他跟前,收拾好厨具,回去厅堂拿出换洗衣服准备洗澡。
容川跟出来,指着厨房里的果汁问:“你不喝吗?”
“不想喝。”
“那芒果呢?”
“不想吃。”
知道他在闹情绪,男人走到近处,坐在一旁看着他不声不响地翻这找那,柔声问:“你生气了?”
谢正衍飞快说:“没有”,之所以这么直截了当是因为除了这两个字他别无选择,然而背心持续升温,他知道那里正贴着容川的目光,烦乱便如同一张柔软的网漫无边际地笼住他,任凭他使尽浑身解数左突右撞也挣不出一个缺口。
这困兽般的窘迫促使他加倍自厌,很多时候他都希望活得潇洒豁达,可贫穷的精神世界把他圈禁在小家子气里,言不由衷,庸人自扰。
小心眼历来不受待见,他既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也就不想在人前持续暴露丑态,拿好衣服起身往浴室躲藏,容川忽然出其不意抓住他的右手臂,轻轻一带便将他整个人拉到沙发上,谢正衍惊惶地瞪大双眼,心跳犹如万马奔腾。
容川手肘撑在沙发靠背上,居高临下的角度产生了令人目眩神迷的压迫感,开口时也带了一点发号施令的长官口吻。
“哑笛小朋友,我要纠正你第一个缺点。”
谢正衍不知所可,鼻尖忽然被他微凉的指尖轻轻点到,眼皮跟着惊跳一下。
“你太不擅长表达自我诉求了,生气的时候就该直接说出来,不让对方看清你的底线,怎么能在人际交往中保护自己的权益?这点必须改,就从现在开始。”
容川的目光明澈如洗,点亮美丽的风景,也挑开如晦的黑暗。谢正衍心里每一个角落都春暖花开,他在容川双眼里看到了漫天星河,那些清亮的星斗正低低垂照在他的心湖之上,水波涟漪,光影摇曳,把他整个心都流乱了,无法控制面部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傻样,回过神后急忙侧过头去,手心额角浮起一层毛毛汗。
“我……我就算说自己生气了也没人会理睬,还不如不说的好。”
他的喉咙好似失去压强的水泵,只够把声音送到鼻腔里,容川的批评声比他响亮多了,正色道:“你这种想法首先就是错误的,被人冒犯后最要紧的是表明立场,不管对方做出什么反应,都要让他知道你对他的行为很不满,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你看我们国家每次和别国起争端,被那些国家触犯利益以后都会及时发表抗议,那些发言或许被很多人当做无用的废话,但假如保持沉默,就可能被视作忍让和示弱,今后再发生同类事件对方的侵犯也会变本加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同样的道理。”
谢正衍依然挺不直腰板,低声问:“我要是表现得很生气,惹得对方不再理我怎么办?”
容川像是挖出他更深的病根,诊断的语气也更严肃:“交往就是相互试探底线的过程,了解彼此的底线才能建立互尊互重的良好关系,那种明知触犯朋友底线还一再顾我的人根本不值得深交,你要记住我这些话,树立自我保护意识,学会如何识人,让自己今后的路顺畅起来……”
他不厌其烦地讲了许多道理,情礼兼到击玉敲金,说得谢正衍哑口无言,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多年全白活了。末了,宛如领到讲义的学生,小心请教老师:“我如果说你刚刚的话就让我很不高兴,你会生气吗?”
自己的教导很快卓有成效,容川脸上只见欢喜,随手在他额上弹个不轻不重的爆栗:“当然不会啦,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你完全有权利不高兴,我要是为这事生气就太不讲理了。不过嘛,我还是觉得你可能对三更存在误会,距离会产生隔阂,也许真实的他不是你想的那么糟糕。”
对这点谢正衍坚持己见,使劲摇一摇头:“俗话说一叶知秋,以小见大,虽然我只跟三更弦断打过一次交道,但他当时的表现已经把他这个人的涵养、人品、习惯、德行暴露充分了。你想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会寻事生非不可理喻吗?为着一点小便宜就尖酸刻薄胡搅蛮缠,我实在不相信这种人在日常生活中会讨人喜欢。以前看到圈子里很多人骂他,还半信半疑地想是不是有人夸大其词造谣抹黑他,现在我觉得那些人骂得挺中肯,他就是狂妄蛮横尖刻心狠,还有三更粉更是粉随正主,完全跟他一个德行,刚才那个单眼皮就是其中的典型!”
……………………
他起初只想理性批判,因怨气太盛,渐渐收不住口,索性酣畅淋漓吐槽一回,若非要在容川面前保持形象,让他骂上一整夜也不嫌长。
容川耐心静听,唇边笑意若有若无,等他吐出最后一个字,安抚性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毛,一下子让谢正衍丢盔弃甲复转忸怩,两手撑在身侧,垂头盯着自己的脚趾发傻。
容川去厨房端来西瓜汁让他润润喉咙,他确实渴了,乖乖喝下大半杯,嘴唇离开杯沿时一缕汁水顺着嘴角流下,转眼摇摇欲坠地挂在下巴尖上,他慌忙伸舌头舔,又用手背去抹,惹得容川发笑。
“跟个小猫崽子似的,拿纸擦。”
他将茶几上的抽纸盒递给谢正衍,趁他手忙脚乱时说:“你这么讨厌三更,那以后我们就不提他了,相信这件事很快就能过去,以后各玩各的就不会再闹不愉快了。”
谢正衍但愿如此,可心里始终发虚。
“我怕他报复我。”
他的这种担忧在容川看来纯属多虑,他作为三更弦断的平辈,以经验推断这人不会为这点小事跟后辈正面冲突,而且据他所知,三更弦断并不存在背地里主动黑人的记录,相信也不该因这场小小的“捆绑炒作”失态。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起恢复日更,虽然存稿依然紧张,但是元旦也快到了,我就指望这个假期了
第58章 背锅
历史证明,经验主义这种孤立、静止、片面的思想曾让无数人付出惨痛代价,越聪明的人越容易吃它的亏,这次容川也没能躲过前人教训,被次日三更弦断发布的微博实实在在打了一耳光。
“真的那么像吗?我觉得好像是有一点点哦,哈哈哈”
看到他转发了脑残粉制作的声线对比音频,还添上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说辞,谢正衍顿时像身下陪葬坑中的兵马俑一般僵硬呆滞,感觉两千年前的金戈铁骑正夹着滚滚黄沙风驰电掩地朝他袭来,空气里弥漫肃杀之意。
三更弦断出道至今女王形象一直岿然屹立,且从不公开参与站队,是非擦身过,清风拂衣袂的做派让黑子始终打击不到实处。想当年他和圈内号称是史上第一掐货的秦广陵麦麸炒CP各种火热,外人看去两个人亲密得好像一个人,然而秦疯子那些犯病放雷作天作地的破事却从未对他构成实质性威胁,手腕之强可见一斑。
所以此番亲自上马转发表态,说明事情已然触到了他的逆鳞,因而按下云头来跟凡夫俗子正面过招。
在这彰明昭着的情况面前紫茗倾国仍捡起赵高进谗言的舌头卖力剖析:“三更婊这招以退为进实在太狠了,装白莲博怜爱,既赚了贤惠大度的好名头又把你衬托成了得势不饶人的JP,不愧是妓者出生,舆论战玩得一套一套的。”
谢正衍见那条微博下已排满安慰讨好三更弦断,同时诅咒詈骂自己的评论,四周空气恍惚充斥着愤恨恐惧交替摩擦产生的焦糊气味,身体犹如患了疟疾不住发颤,险些又将手机摔落到地坑里向始皇帝献祭。
容川见状上前询问,他混乱得说不出话,只得展示手机界面。容川看到三更弦断的微博,也流露出短暂的讶异,略略苦笑:“这人估计最近闲得太无聊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种东西。”
他无意间再次犯忌,谢正衍正是焦躁,便把他昨晚教授的“自卫反击法”来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冷笑:“你还真会为他找借口,他一无聊就把我架到火上烤,等不无聊的时候还不狠狠撕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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