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年度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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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关键字:主角:克里斯,罗杰 ┃ 配角: ┃ 其它:圣诞
☆、1
Hallo. Suchst Du gerade jemanden*
(你好,你是否正在寻找一个人?)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底色是浅绿色,比编码时在显示器上的颜色要浅的多。后果是字体和底色的对比更不明显。他会不会注意不到那个词尾?克里斯想。
他试着给给字体加上四分之一磅的阴影。不,这看起来太夸张了,简直像网页上跳出来的广告窗口。克里斯摇了摇头,把效果恢复原状。“当然他会注意到的。”他自我宽慰地想。医科博士们都是些聪明的人,他决不会不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也许应该加上他的名字?
他低声地念了出来:
Hallo, Roger. Suchst Du gerade jemanden
(你好,罗杰。你是否正在寻找一个人?)
这样子听上去好多了。原版的语气有点像从街上随便拦下一个人来做问卷调查一样。克里斯满意地点点头,打开原始脚本把“罗杰”加了进去。
他刚点下“完成”,背后的门上就传来了一声轻轻的敲击。克里斯慌忙关上笔记本,转过身去,萨拉布满棕红鬈发的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
“克里斯,快12点了。”萨拉说。“我们得下楼去吃午饭。”
“我马上就来。”克里斯下意识地看了眼一旁的手机,“再给我五分钟时间就好。”
萨拉说:“那我先去了。你记得要赶紧下来,”她竖起了食指在面前摆了一摆,“爸爸对于午餐的准点开始非常执着。”
克里斯开玩笑地说:“那我更应该晚点下去,惹得他大光其火,说不定就不许我再当你的男朋友了。”
萨拉笑了起来。“你小心可别做过了头。”她语调轻快地说。“我不想吓唬你哦,我爸爸可是有持枪证的狩猎协会会员,在他房间的壁橱里藏了三枝长猎/枪和两柄短手/枪。”
她棕红色的马尾辫在脑后蹦蹦跳跳,在扶梯口消失了。
克里斯赶紧打开手机,连上Dropbox,把草稿箱里那封改写了起码有二十几遍的短信加上附件发了出去:
“你好,罗杰。祝你圣诞快乐!下周你会来我们公司吗?我们可以在新年来临前再见一次面。克里斯。P.S.:这里有一个给你的(附件)。”
几乎就在显示“发送成功”的同时,屏幕上方跳出一条信息:“新短信:来自罗杰·斯派克 。”
克里斯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用有点儿打颤的手指在那条信息上迅速按了一下。
“节日快乐!我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我会尽快回复你。RS”
只不过是系统自动回复的消息。克里斯有些失望地看着对话界面,不由自主地又念了一遍自己的短信,第一百次确定拼写和标点都正确,短信的语气(至少在他自己看来)也十分正常。
——可是说真的,要是我搞错了怎么办?克里斯暗自思忖。“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本来就属于最最常见的误会,堪称人类经典错觉之首。
他脑海中浮现起罗杰的样子:他偏着头,一只手托着下颏,嘴角含着笑意地注视着他;他的蓝眼睛里的颜色那么浅淡而温柔,令他想起某个夏日早起时看到的天空,太阳尚未升起,然而天幕已然吸足了地平线下的光芒,褪成一抹浅浅的蓝色,晶莹通明,征示了接下来将会是一个漫长的、阳光灿烂的晴日……
他感到心里一阵抽紧,又一阵酥软。那些盘踞在他心间的犹豫和疑惑,也像是被太阳光驱逐的夜色一样四下消散了去。突然间,克里斯感到勇气陡生,信心百倍。
我相信罗杰对我有感觉,他喃喃自语。而且我觉得一定是那方面的好感……虽然不知道有多少,因为很明显,我被自己的情绪搞得昏头昏脑,判断力严重下降,所以这可能并不是一个表白的好时机……不过再往下去,我相信情况只会越来越糟。恐怕再过些时候我就连去问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哦管他的呢!我以前就搞砸过,搞砸过不止一次,现在不也是活得好好的。这没什么大不了。我要做的只是把那个问题发给他,看他怎么说……虽然用这种方法确定对方的意向有点儿傻气,可是总胜过什么也不去做。
克里斯吁了口气,顺手把手机揣进了口袋。
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仪器能像万用表测电压那样轻而易举地探知对方的心意,同时又能读数清晰地表明自己100%的感受,那该有多好!不需要有猜想,试探,怀疑,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的反复自我折磨……也不需要考虑该怎么写短信,发邮件,打电话,见面的时候该怎么说话和表现才不至于显得像个白痴,或者社交障碍患者……
“不过话说回来,”克里斯低声嘟哝:“要真有这么个东西,我恐怕要担心的是我的想法太过疯狂,会把他立刻吓得逃之夭夭。“
他想像罗杰站在他面前——就像三个月前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在他身上投下金色的剪影。他穿着件半旧但熨烫得十分整齐的白色细条纹衬衫,身上有种淡淡的、好闻的气息,似乎是混合着须后水和薄荷味消毒液的味道……他向他亲切地微笑,仿佛他们一早就已经认识。
……克里斯感到口干舌燥,身体里仿佛有一股跳荡涌动的潮水,把那一番他在心里掂量了无数遍、在现实中不可能说出口的言语推到口边。
“要是真有那么一台仪器,”他悄声说,“把我从这个自造的、该死的困境里拯救出来,让我不必每天花费最大的力气假装一切正常,假装并不是一个每时每刻满脑子都是你的疯子……让我知道你对我的感觉,只消有我对你的感觉的一半……不,只要四分之一,我敢说我们就能成为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一对人。”
身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好像抽泣的声音。克里斯这一吓非同小可,差点从椅子上一屁股滑坐在地下。他回过头去,看见舒尔茨太太站在门边,拿一块带钩织花边的手帕擦着眼角。
“噢对不起,我亲爱的克里斯,”她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我不是有意要偷听你说话的……沃尔夫冈让我来叫你去吃午饭,刚刚走到这里,就听到你说的那些话,哎呀呀,那些真是太动人啦。”
克里斯满脸涨得通红,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连自己也听不清的话,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向门外走。舒尔茨太太在他身后以一种深受感动的声调说:“我亲爱的孩子,你完全不用担心。萨拉是我的孩子,我敢保证,她会很高兴听到你刚才说的话……”
克里斯正走到了楼梯口,腿一软,几乎没从楼梯上滚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 德语中“jemanden suchen“(寻找某个人)有“寻找另一半”的意思,因此征婚/征友广告通常都以“er sucht sie”(他找她)/“sie sucht ihn”(她找他)为标题(当然也有“他找他”和“她找她”)。这里的“某个人”是阳姓词尾,指代一个男人,是双关询问对方取向的意思。
☆、2
“Adsis, Christe, dapes hinc nunc benedicere sumptas,
ut satient famulos fercula ista tuos.
Tu nostras animas, petimus et corpora victu
dulcifero pascas, semper alas, vegetes.”
克里斯战战兢兢地听着,努力在那些连绵不断的音节里辨认出一些他理解意义的单词来。——他记得上次这么做还是在十四岁参加坚信礼的时候,当时他十分犹豫,到底要不要像他的死党马提亚斯一样坚定地拒绝受信,从此跟天主教会断绝关系,但他的母亲笑嘻嘻地鼓励他去参加:“完了你就能从你父亲那家人那儿拿到坚信礼的礼金,很多的钱。当然,我们都知道那些事儿毫无意义,但是有钱拿的话,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他的母亲,有着亮丽金发和模特儿一般迷人身材的母亲,这会儿应该是在加纳列群岛的某个海滩上晒太阳,跟她的新丈夫(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是第五任)在一起。
而他坐在这里,一旁的壁炉烧得通红温暖,把烤苹果和焦糖的香气一阵阵传来,面前是带有枞树图案的桌垫,白底蓝花的迈森瓷盘边上搁着闪闪发光的三套银刀叉,烛台上点缀着绸制花环……以及穿着考究、正襟危坐的一家人,一起倾听着不知所云的拉丁文。
“Namque cibum siccis et potum largus in arvis,
tu dederas populo rite petenti tuo.”
舒尔茨先生洪亮的声音在厅堂里回荡。他是个宽肩膀、红脸膛,身板笔直,一头花白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的老先生。克里斯注意到他的双排袖扣上的图案,像是个家族的绶带,小手指上甚至带了纹章戒指(他之前只在博物馆和电视剧“美第奇家族”里看到过那玩意儿)。他左手坐着的是一位圆脸的、相貌和善的小老太太,埃莉诺姑婆,穿着灰色羊绒套裙,手腕上带着一个编织精巧的小圆手袋。右边则是罗伯特舅舅,一位瘦削庄严的老先生,穿着三件套的西装,打着领结。再往下是一对胖胖的中年夫妇,萨拉的本尼堂兄(或者表兄)和他的妻子米兰达,两个目测年龄在十到十二岁之间的双胞胎男孩子——克里斯忘记了他们的名字——在桌子底下悄悄地传递着什么,一张UNO纸牌?
有人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把克里斯从心不在焉的状态里提拎了出来:他发现坐在他对面的萨拉张大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狠狠地瞪着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舒尔茨先生已经转向了他:
“Benedictus sit Deus in donis suis.”
克里斯张口结舌,所有的拉丁语词汇——他会的和不会的——在他的脑袋里变成了一堆乱糟糟的麻雀,逮住了这个又飞走了那个,无论如何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Et sanctus in omnibus operibus suis. ”
萨拉说,一面在桌子底下又踢了他一脚。
克里斯松了口气。不等舒尔茨先生再度转向自己,他便急急忙忙地开了口,惟恐那几只好容易聚在一起的麻雀再度四下里飞走。
“Et santaclus in omnibus operit bussis*. ”
萨拉又踢了他一脚。克里斯觉得等这顿饭吃完的时候,他应该就需要一副轮椅了。
祷告终于结束了。谢天谢地,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除了他在心神不定中把前菜和主菜的餐叉给弄反了以外)——这主要归功于吃饭过程中所有的人都一言不发,有效地杜绝了克里斯继续说错话的可能。尽管如此,克里斯还是觉得艾尔伯特·爱因斯坦很应该在他那个关于相对论的著名譬喻里再加上一句:“……还有一些时候,你会想象宁可抱着火炉一个钟头,也不想在这种时刻里呆一分钟。”
直到咖啡和甜点端上来的时候,舒尔茨先生才再度开口。
“我们非常高兴你来我家过圣诞节,克里斯。”他和蔼可亲地说。“通常我并不赞赏萨拉把朋友——我是说,不是所有的——带回家。但据我们的了解,你是一个教育良好、品行正派的青年,一个天主教徒,正是我们所欢迎的人……我们很乐意借这个机会来进一步了解你。”
“谢谢你们的邀请。”克里斯说。
“萨拉经常向我们说到你。”舒尔茨太太说,一面向克里斯眨了眨眼睛。克里斯立刻觉得脸上又烧了起来。——他从他那位祖上来自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母亲那里继承来了薄而白皙的皮肤,一点儿红晕都会显得十分醒目。他自己知道这一点并深觉懊恼,所以在他这里,“脸红——别人都注意到他脸红——更加窘迫触发了新一轮的脸红”总会构成一个完整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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