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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城风云 作者:ra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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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三教九流 恩怨情仇

  “送你一样东西。”他说。
  倪秋没接,凝视着费觉,四下无声更无风。
  “两天之后拆吧,有惊喜。”费觉自说自话,把信封塞进倪秋的口袋里,他伸了个懒腰,转过身,道,“我替你想想,你有了一百万,先去理发店,弄个时髦点的发型,我介绍发型师给你啊,然后离开这里……一个人走,两个人走,随便你,反正离开这里吧。”
  “费觉。”倪秋从后面追上来,他的声音发抖,鼻尖泛红。他把信封还给费觉,费觉不要,他搓搓倪秋的脖子,朝前走:“小泥鳅,走吧!”
  倪秋赶上来,他的手不停擦眼睛,他问费觉:“去哪里呢?”
  “你自己决定啊,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想读书就去读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费觉……”倪秋拉着费觉的衣袖,头几乎要低到胸口去了,他在哭。
  费觉给他擦脸,倪秋哭得停不下来。他们翻墙出去,走去茂记,谁也没再说话,只有倪秋的啜泣声间或地响起。
  两人到了茂记,倪秋躲在一边吸鼻子,费觉和茂老板打了声招呼,嘻嘻哈哈闲扯了会儿,茂老板留他吃宵夜,费觉婉拒了。
  “下次啊,下次有空再来。”费觉说,从后门出去。
  倪秋一抬头,跑了出去叫住了费觉:“一定要来啊 !”
  他用力和费觉挥手:“一定要来!!”
  他用他最响亮的声音喊了出来。
  这一整晚倪秋都魂不守舍,下手没数,菜都做咸了,挨了茂老板不少骂,后来茂老板把alex叫来顶了倪秋的位置。倪秋过意不去,一直没走,留在厨房给alex打下手,帮惠姨洗碗,有时还跑去前头代珠珠的班。alex脾性不改,还是一边做菜一边跟着饶舌,听他的说唱音乐,便携音响乐声震天。茂老板憋不住又和他吵架,这回两人没动手,只是在厨房互喷唾沫。
  惠姨冷眼旁观,说了句:“哦,好了,今晚那些客吃的都是你们口水,口水白粥,茂记招牌菜,最得意。”
  倪秋坐在小板凳上和她一块儿洗碗,耷拉着脑袋道:“都怪我……”
  惠姨哼了声,递了块手巾给他:“擦擦鼻涕啊,你干吗,被甩了?”
  倪秋一吸鼻子,摇了摇头。
  “哎呀!脏死了!这些客也是倒霉!吃口水不算还要吃鼻涕!“惠姨捞起两只碗甩干,直接伸手过来把毛巾往倪秋脸上抹。倪秋捂着毛巾掖了掖眼角,抢了惠姨手上的碗,说:“我来吧,我来吧。”
  “无心做事就早点回家啦!”茂老板冷不丁来了句,倪秋蔫蔫地答应,干活更起劲更卖力,什么都抢着干,一直忙到收工,惠姨他们全都走了,他还留下来帮茂老板拖地,整理厨房。
  茂老板见状,分装了些剩下的排骨给倪秋:“走啦走啦,挨到现在就为了这几块排骨啊?”
  倪秋抱着装排骨的外卖碗,和茂老板赔罪:“今天是我没做好,老板,月底出粮你扣我今天工钱吧。”
  茂老板浑身一抖:“废话!今天退回来的菜啊,钱都算你头上,走啦,快点回家啦,拜托你去买袋冰敷一敷眼睛啊,明天去王哥那里报道,下次他见到我又要说我虐待员工,关我屁事啊!”
  倪秋张口结舌:“我……我和王哥说过好多次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唉……他……茂老板,对不起对不起。”
  “哇!”茂老板推着倪秋出门,一脸震惊:“你别再给我道歉了啊!也别给我磕头啊!快走快走!”
  他讲完就关上了后门,倪秋愣在门外,看看外卖碗,那里头的排骨还是温的,隔着衣服暖着他的胃。
  “茂老板……“倪秋敲了敲门,“今天真的对不起……”
  “别再说对不起啦!我拜托你啦!”茂老板声音很大,似是生气了,倪秋立即噤声,抱紧了装排骨的塑料碗往家的方向跑去。
  天还没亮,也没有任何日出将至的征兆,倪秋到了家门口,在门前的老位置坐下。他吃了一小块排骨,排骨炖得肉酥骨烂,倪秋看着报纸,吃肉吮骨,慢慢地将一块小排骨全都吃进了肚子。他舔了舔手指,忽地听到背后一阵叮叮咚咚的响,音符拼拼凑凑,仿佛是在演奏什么乐曲。
  倪秋往身后探去,他这才发现原来房门没锁,甚至还留着一道缝,乐声正是从这道缝隙里传出来的。
  倪秋仔细聆听,音乐已经开始重复,他透过门缝往屋里看。
  屋子里亮着红色的灯光,但仅仅是一团光,紧密地包裹住一件深棕色的皮草大衣,而这件皮草大衣又包裹住他的母亲。
  女人岔开双腿坐在沙发上,她的脚趾顶着一盏发出红光的落地灯,这圆球状的落地灯边上是一只打开的八音盒,里头似乎有个穿白裙子的塑料小人在随着音乐转圈。轻浮暧昧的红色光芒之下,这个小人在墙壁上投下了踮足舞动的身影。
  “倪秋……是你吗?”
  女人的声音打了倪秋个措手不及,他慌乱地转过身,抱紧了膝盖,靠在墙边,头埋在了胳膊下面。
  “倪秋……”女人呼唤着他,语调异乎寻常的舒缓,“进来啊,进来啊。”
  倪秋扶着墙站起来,他有些晕,眼前视线黑了阵,过了会儿就好了,他推门进去。女人轻声细语:“关门啊。““来,到妈妈这里来。”女人说。
  倪秋朝女人走过去,女人全身上下只穿着那件皮草大衣,搭扣也没扣,半个乳房袒露在外。她瘫坐在沙发上,朝倪秋微微举起了手臂。
  “让妈妈看看你。”
  倪秋来到了女人面前,她的双手没法完全举起来,用胳膊肘撑在沙发垫上半举着,手指在空中无规律地抖动着。
  女人身边放着一把勺子,一根针管和一根皮绳。
  她拉着倪秋坐到她腿上,她抱住了他,抚摸着他的脸蛋,脖子,亲吻他的头顶心,将他摁在自己胸口。
  “儿子啊……”她的声音此时显露疲态,干哑着说,“你知道的吧……妈妈爱你,妈妈爱你……”
  女人的乳房挤着倪秋的脸,她的双手不停揉搓倪秋的头发,她问得是那么温柔,又是那么急迫。她喘着粗气捧起了倪秋的脸,看着他:“你知道的吧?对不对?对不堆?”
  黑色的芭蕾舞娘在墙壁上舞蹈。
  女人抽搐着,抽泣着说:“让妈妈好好看看你,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爸爸见到你,见到你一定吓一跳,哎呀,你和你爸爸好像啊,妈妈这就带你去加拿大,你爸爸在那里,加拿大啊……”
  女人松开了倪秋,她拉紧自己的皮草大衣,轻抚着这一身华贵的皮毛,呢喃:“那里好冷,好冷。”
  她的头发是湿的,脖子上都是汗,房间里没有开窗,闷热难耐。倪秋还坐在女人的腿上,他的脚碰到了女人汗湿的小腿。他的脊背不由自主地弯曲起来。
  “妈妈爱你……你爱我吗?”女人仰起头问他,她兴奋地抓住倪秋的双手:“你也爱一爱我吧?答应妈妈,爱我好吗?不要离开我……”
  倪秋抱住了女人,女人也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小心又温柔。她哼起了儿歌,缓慢,悠远,哼着哼着,她依偎在倪秋的怀抱里睡着了。
  倪秋将女人放下,给她垫上枕头,盖上毛毯,他把她的汤勺和针管扔去了楼下。回到楼上后,他在塑料软垫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睡觉。他花了些时间才睡着,半梦半醒间他眼前全都是女人那袭皮草大衣,他的手指还记得它的触感。丝一样光滑,日光一样温暖,母亲的怀抱一样柔软。
  入眠时,他隐约听到了费觉的声音。费觉说,他想出生在月球,从生到死,不愿再遇到另外一个人类。尔后,他做梦也梦到了费觉,梦到他成了月球上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没有人爱他,他也没有爱的能力,他过完了不懂得痛苦的一生。
  早上,倪秋被一阵拳打脚踢弄醒。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女人焦躁的身影,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翻箱倒柜。
  “东西呢??我的东西呢??”女人一个箭步冲过来质问倪秋。
  “我不知道……”倪秋护住脑袋。”叫你乱碰我东西!叫你撒谎!和你爸一个德行!撒谎精!撒谎精!我打不死你!“女人抓起倪秋抽他耳光,倪秋咬紧嘴唇什么都不说,女人打得累了,丢开他,抓起钥匙就出了门。倪秋从地上爬起来,去厕所漱口,他嘴里都是血,舌头破了,有颗牙齿也很痛。他草草刷了个牙,打开窗户往楼下张望,楼下的晾衣杆上挂着两个蕾丝胸罩,窗帘拉得很紧。
  倪秋捂住腮帮子,趴在窗口吹了会儿风,把女人的皮草大衣挂了回去,也出门了。
  他坐公车去上班,此时已经过了早高峰,公车上很空,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电视。整点新闻突然插播一条实时案件,电视画面上呈现的是一段画质模糊的监控录像。
  “八大案劫匪上演声东击西,于今早九点半突袭隆城银行,劫走三百万现金,被带走一名女人质。”
  银行录像监控显示一个戴白面色的男人,一手拿枪,身上背包,一手勒住一个女人的脖子从银行退到了街上。
  这个女人的脸并不很清晰,但能看得出来她穿的是一条红色的裙子,黑色毛衣外套,脚上一双高跟鞋,她的鼻子上白白的一片,嘴唇鲜红。
  倪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电视屏幕前。
  “楚俏……”
  他不会认错,被劫持的是住在他楼下的楚俏。
  楚俏试着把绕到背后的双手从扣在她手腕上的绳扣里挣脱出来,没能成功,反而因为太过用力想要抽出右手害得她的右胳膊脱臼了。楚俏倒抽凉气,鼻梁骨上的伤口受到鼻腔里微小而急促的气流刺激也开始折磨她。手和鼻骨的抽痛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楚俏出了一身汗,她甚至能闻到自己腋下的汗味;她的头发发麻;嘴唇咬破了;脚背酸胀,小腿肚上的一根神经痉挛,在她皮肤下面突突地跳动。她能清楚地感受到。
  楚俏奋力踢开了脚上的高跟鞋,被皮革桎梏的双脚得以解放,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活动起脚趾,但后备箱里的空间十分狭小,她没法完全伸直她的腿。楚俏仰起下巴深吸了两口气,这又黑又窄的密闭空间里,氧气已经十分稀薄,汽车一个急刹车,楚俏的脑袋撞在了车后盖上,呛鼻的汽油味袭来,呼吸变得更加困难。楚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她嘴里满是血腥气,继刚才咬破舌头后,她的牙齿尖又磕破了自己的舌头。她使劲咽下了嘴里的血水,又伸出舌头舔嘴唇,她口干得厉害,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隆隆的引擎声,偶尔能听到一些鸣笛和刹车皮急速摩擦过地面的声音。汽车约莫是驶入了一片停车场,方向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向左,楚俏完全被离心力摆布,在后备箱里撞来撞去,头晕得厉害,胃里涌上了酸水。她强忍住了呕吐的冲动,默默对自己说:不能吐,不能吐在这里,会被呛死……会呛死……
  她掐着自己的大腿根,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楚俏,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她吸进混浊的汽油味,呼出去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一吸,一呼,又沉沉地一吸,缓慢沉重地呼松。
  在转过第五个弯道之后,汽车停下了。有人开门下了车,车门关上了,车被锁上了。有人过来按了按后备箱。楚俏僵了瞬,她没动,那按后备箱的人走开了,越走越远。
  一,二,三……三十五……六十五……
  约莫一分钟后,这个人的足音已经听不到了。
  楚俏疯了一样挺起身体撞击后备箱盖,她用脑袋,用肩膀,用膝盖,还不停用舌头顶封住她嘴巴的胶带。她想大声喊出来。
  “救命!!有没有人!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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